府里的下人发现,姜蔚琬最近又不知道迷上了什么,整天拿小铲子蹲在墙边刮墙灰,刮各种墙灰,要是有人问他在做什么,姜蔚琬则会郑重其事地回答,自己在炼丹。
姜蔚琬把收集起来的墙灰,加点水搅合搅合搓成球,再丢到厨房的灶台里面烧,常常搞得烟熏火燎的,给自己脸蛋都熏黑了,但凡烧出来一个成型的,都能开心好半天,给它冠以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神奇疗效。
折腾了不少时日,成府的墙砖几乎都被姜蔚琬敲遍了,他才终于在成相禹吸烟的那座高台发现了蹊跷。
这座高台墙体很厚,敲起来很像实心的,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高台的用处就是瞭望,防火防盗,有什么异常情况能及时发现,哪怕是木质的,只要够高就行。但这座高台太大了,很笨重,像一个大石头墩,放在这里既不美观,也不实用。
姜蔚琬从楼梯上去,高处一圈都是栏杆和瞭望台,功能很单一。如此简单的功能,没必要建得如此重工。
若是里面藏了人,洪水烈火,刀劈斧凿皆不能奈何。但人不是死物,不是封在里面就行的,人需要阳光、空气,食物,必须要与外界沟通交流,哪怕是铜墙铁壁,只要想与外界交流,也得打开一道口子,这道口子便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兜兜转转浪费了这么多时日,没想到最有嫌疑的这一处早就来过了。
姜蔚琬忙着检查墙体的时候,差点被“偷家”。周栾给姜蔚琬送消息过来,说成相禹在和柳家小姐私会。
朝中有位官员柳大人,见成相禹青年才俊,颇为欣赏,便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没有明说,只是暗示成相禹,隐晦地表达了一下。在官场上,即使是隐晦的表达也必须要第一时间读懂其中的意思,引起重视,谨慎回答。
成相禹没有成亲的心思,但柳大人官职比他高,对促成这门婚事很有意向,成相禹一时难以拒绝,便借故说近日繁忙,向后拖延了。
但最近成相禹发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姜蔚琬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个画面都很鲜活。会想起他玩闹的样子,睡着的样子,拽着官服不想让他出门的样子,安静待在他身边乖巧的样子,笑着的样子......
可能是姜蔚琬总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叫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这只是见多了的缘故,并不能说明什么。加之柳大人问他最近忙否?成相禹觉得确实该见见别人了。
成相禹和柳采因初次见面,被安排在柳府的诗会上,这是特意为两人攒的局。柳采因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虽然不是惊才绝艳,没有格外突出的地方,但也被教养的很好,叫人挑不出毛病。成相禹对她有几分好感。
于是双方便进行下一步,相约一起出游,也就是周栾所说的私会。
这可是不妙。姜蔚琬想,成相禹若是有了意中人,甚至准备成亲,自己便没有理由继续住下去。哪怕他能厚着脸皮住进来,也不能有更厚的脸皮当新婚夫妻的电灯泡,而且这样很不合理,太过明显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于是姜蔚琬这几天,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话少也不爱笑,也不摆弄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墙灰烧黑球。他故意躲着成相禹,从成相禹身边路过时,只礼貌地道一声“成哥哥”便走。
成相禹自然注意到他的变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不高兴了。成相禹便从百忙之中找了个时间,坐下来,揉了揉从文山卷海里带出来的两团眼下乌青,拉着姜蔚琬站到他面前,仰头看着姜蔚琬气鼓鼓还要故作正经的样子,温柔道:“我的小吉祥物,心情不好吗?”
姜蔚琬别过头去道:“没有,心情好着呢。”
成相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嗯~撒谎可不好。”
“让我猜猜,是你的仙丹没有做好吗?”
姜蔚琬撅着嘴道:“是没有做好,不过我已经改了配方,肯定能成的。”
“肯定能成,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不是这个原因。”
“你方才说心情好着呢,现在又说不是这个原因,嗯?”
姜蔚琬眼睛转了一圈,做思考状,发现了前言后语中的破绽:“好吧.....我承认。”
“跟我说说,是谁惹到你了?”
姜蔚琬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在成相禹的几番询问下,姜蔚琬才低着头小声道:“成哥哥,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成相禹疑惑,旋即笑着道:“谁告诉你我要成亲的?”
“我听别人说的,府里的下人说他们家大人好事将近,我在厨房炼丹的时候,也听他们说要准备婚宴。”
“他们捕风捉影,乱说的,不过也不全是假的。我最近的确结识了一位姑娘,但我们只是初识,还没到那一步。你这几天躲着我,是因为这个?”
“成哥哥....我不想有嫂嫂。”
“为什么,怕她不喜欢你吗。”
“你有了妻子,我就不能住在这里了,我就不能每天见到你,我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了,又会没有家。”
“不会的。就算我成了亲,你还是一样可以住在这里,我不会赶你走的,别担心。”
“这不一样。我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只有你了,你能不能也只有我.....”
成相禹若有所思道:“婉婉,你以后也会遇到喜欢的人,也会成亲的,我们不能一辈子在一起。”
“可是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两家有仇,因为这个仇你还不知情,你知情的话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这些成相禹不能说,只是道:“就是不可以。”
“我喜欢你。”姜蔚琬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说出一种口不择言之感。
成相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分明有几分惊喜:“你说什么?”
姜蔚琬扁了扁嘴,犹豫了一会儿复述道:“我喜欢你。”
成相禹从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问题,也从不定义自己的性向,阻拦在他们两中间的只有宿仇,可那是宿仇啊。于是成相禹眼里的光,很快便熄了下去,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情绪起伏。
“婉婉,不可以。”成相禹说完,觉得有些疲惫,可能是院里的工作真的太累了吧。
“我不要!有什么是一定不可以的?你可以说你不喜欢我,说你讨厌我,你说什么理由都行,为什么用不可以这样短短三个字来敷衍我。”
“婉婉,我不是敷衍,我......”不等成相禹说完,姜蔚婉就气呼呼的跑开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到了晚饭时间,侍从三请四邀的喊姜蔚琬吃饭,姜蔚琬也不理会,成相禹担心他饿着,便端着托盘去给他送饭。姜蔚婉在里面将成相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亦是不理,只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晚上,姜蔚婉偷偷溜出去一趟,去厨房偷摸找点吃的。成相禹之前送过来的饭,每个碗碟都乖巧的蹲在托盘上,冒着热气等着被人溜过来吃掉。
成相禹在书房写文章的时候,听到下人来报,知道姜蔚琬正在厨房大快朵颐,终于能放下心来。他的笔尖继续在纸上摩挲,发出细微地沙沙声,不多时便发现这个本子中间有一页被写上了字,上面有署名落款,是姜蔚琬作的词:
《一剪梅*相蔚》
浊雨打烛湿长桥,昨也潇潇,今也潇潇。诚如是郎君解表,鱼水相交,双趺招摇。
心焦和曲不成调,风也飘飘,雨也飘飘。还待到琼屑挂梢,夜不思朝,巫山灯挑。
成相禹才念了一句,便念不下去了,通篇看下来,面红耳赤。
成相禹把这一页撕下来,面有愠色地径直去找姜蔚琬。他不是生气自己被调戏,也不是气撕了这一页,文章通篇都要重新誊抄,而是气姜蔚琬何时学会的这些淫诗艳词!谁教的姜蔚琬这些,他就要把谁揪出来打板子。
成相禹敲门的声音都急促了起来,姜蔚婉刚吃饱回来,他的腰肢很瘦很细,稍微多吃一点就很明显。他此时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站在不远处,看着成相禹生气的样子不敢过来,俨然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虚的顽皮小孩。
成相禹看见他,便快步走过来,拿着那张纸质问:“谁教你这些的?”
姜蔚琬瞥了一眼那张纸,一眼便知道是自己写的东西,心虚道:“没人教,我自己会的……”
“你怎么能写这些东西,还和圣贤书放在一起?”
“我是故意放在那的……”
“故意放在那,给我看的吗?”
姜蔚琬不想败下阵来,他倔强地扬了扬下巴,喊出了敢作敢当的气势:“那不然呢!”
“你怎么这样理直气壮,你给我看这些是做什么,调戏我?觉得好玩儿是吗。”
成相禹叹了口气道:“婉婉,我不是说了不可以吗,你怎么不听话呢。”
“我就不听!有本事你就说你讨厌我!说出个让我服气的理由,要不然我不会随便放弃的,休想几个字就打发我。”
姜蔚婉说完就要自己开门进房间,步子已经迈了出去,成相禹伸手便轻易地把姜蔚婉拉过来按在墙边,蹙眉道:“站好!”
姜蔚琬想跑,又被成相禹拉回来稳稳按住,厉声道:“你以后不许再写这些,不要看不该看的东西。婉婉,可能你觉得,你说喜欢我,我没有接受,你不服气,觉得没有面子,所以写这些来戏弄我。但这不是游戏,不是我接受了你就赢了。这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种,人与人之间也不是只有喜欢和讨厌,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就不在这碍你的事。我祝你跟那位柳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姜蔚琬横竖听不进去话,成相禹有些难以保持循循善诱了,他语气严肃了几分道:“我和柳采因到现在不过见了两面,根本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也从来不觉得你待在这里碍事。我跟你保证,无论我以后是否婚娶,都一定照顾好你,照顾你一辈子,行吗?你别担心,就算你不说喜欢我这种话,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我不信!就算你愿意,你妻子愿意吗?谁会想家里永远有个外人。反正我是不愿意,我不是为了让你养我才这么说,我是真心喜欢你,信不信随你。反正这个家里只能有我们两个,你要是敢跟别人在一起,我就把你迷晕了给她戴绿帽子!要不然你就把我赶出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