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羊古关。
“咚—咚—,咚”,这个节奏是婉婉和哥哥约定的暗号。随着两长一短的敲门声,小孩光着脚踩着单薄的布鞋下床,从里面拉开了门栓。木头门栓被拉得嘎吱作响,音调高得让人头皮发麻。
小孩对门外的人喊道:“哥哥。”
婉婉看着他哥,干净的眼睛,被月光照着却不清亮。姜葫芦扯着干裂的嘴唇看着婉婉笑,西北风大,任他怎么舔舐,嘴唇都是干裂的,舔的一嘴血腥味。他身后是肆虐的狂风,呼呼的吹着,灌进屋里不少。
这间破木屋勉强能遮风挡雨,姜葫芦转身进屋,从破棉袄里掏出两个冷掉的馒头,往小孩手里塞:“婉婉,今天只有馒头了,但是我一口都没吃,都给你留着了。”姜葫芦笑着说,笑容有点勉强。
婉婉看着哥哥,屋里连一根蜡烛也没有,只有木头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他还是看见哥哥脖子上添了新伤,顺着破棉袄延伸进去,青紫的长长一条,像一条藤蔓紧紧缠住他哥的脖颈,缠得人要窒息。
婉婉打量着他哥的神色,小心的把馒头推到哥哥面前,“哥哥,你吃吧,我今天不饿。”
姜葫芦道:“你吃啊,这些都是给你的,都给你,你吃。”
他用恳切的眼神看着婉婉,但婉婉还是懂事地说:“哥哥,我真的不饿,一点都不饿,你吃。”
“你吃,你吃......”姜葫芦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越说越急,他把冷到发硬的馒头往婉婉嘴里塞,念叨着:“你吃,你吃。”
婉婉来不及咀嚼,被馒头塞得只能发出呜呜声,囫囵吞枣吃了几口,蹭下来几粒馒头屑,掉在婉婉胳膊上。
馒头屑太小了,姜葫芦粗糙干裂的手指捏不着它们,他把婉婉的胳膊抬起来,把上面的粮食抿进嘴里:“不能浪费的,不能浪费。”然后继续把剩下的半个馒头,粗暴的往婉婉嘴里塞。
姜葫芦肯定是饿极了。婉婉不愿意再吃,他想让哥哥也吃,两个馒头,一人一个,就都能活下来,如果一个人吃了两个,那另一个就活不成了。
婉婉有点害怕,但还是决定反抗,因为这是出于对哥哥好,也是对他们两个都好。他试着推了推姜葫芦带着羊粪味的手,反抗起来:“我不吃,我不饿!我不要!”
空气明显停滞了一下。姜葫芦不可置信,婉婉在反抗自己?他在对自己吼叫?
姜葫芦做的一切,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婉婉,为了他弟弟,他不允许婉婉对他有一丝反抗和厌恶,他接受不了这份全心全意的感情是被厌恶的。
姜葫芦眸中一闪,却突然怒目圆睁,大吼起来:“为什么不饿!是不是又跑出去,吃了别人给你的东西!外面都是坏人!他们都想杀了你!你为什么不听,啊!”
姜蔚琬没想到,他哥的失控导火索,已经越来越小了。以前的导火索是他一个人出门,和陌生人说话,现在是拒绝一个馒头。他哥已经到了,任何一件小事,一句话,都会摧毁他神经的地步。
姜葫芦抄起旁边只剩三条腿的木凳,就往姜蔚琬脚边摔了下去,木凳本就快要散架了,这么一摔,三条板凳腿瞬间四分五裂,砸在了姜蔚琬的小腿上。
姜葫芦气得浑身发抖,他脖子上血管暴起,连带着那条淤青更恐怖了,他咧嘴吼着:"我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了!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你要是也被害了,让我怎么活,你是想让我去死吗?你想要我的命吗?啊!”
姜蔚琬瞪大眼睛看着他,吓得怔住了,只是死死地看着他。姜葫芦也盯着婉婉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像一只半大的野兽在恐吓一只小兽,带着绝对的压迫与疯狂。
从这样带着恐惧的瞳仁里,姜葫芦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或许是姜蔚琬的恐惧令他兴奋不已。姜葫芦随即蹲下身来拉住婉婉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兴奋,眼睛里闪烁着对死亡的渴望与向往。
“婉婉,好妹妹,你跟哥一起去死好不好。你去死,我也去死,我们去找爹娘,找姨父姨母,我们一家人团聚。到时候我们再也不用吃苦了,我们就过上好日子了,不会疼,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好不好?”
姜蔚琬还在姜葫芦方才的打砸中没有回过神来,依然怔愣的看着他。见婉婉不答,姜葫芦便拽着他的衣服胡乱地来回摇晃他。姜蔚琬瘦弱的身躯在姜葫芦的拉扯下就像一个没有脊椎的软体动物,被轻而易举的操纵。
随着姜葫芦的动作,婉婉才找回了一点精神,他使劲摇着头,依然没有回答姜葫芦关于让两人一起去死的提议。
姜蔚琬带着哭腔慌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出去,哥哥你别生气,我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哪也不去,哪也不去,我再也不敢了。”
婉婉再也不敢多说,他知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只能顺着他哥。他再也不敢轻易拒绝他哥提出的事情,哪怕是为了他哥好。姜蔚琬毫不犹豫地拿起馒头大口啃了起来,像姜葫芦一样急切又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没有吃别人给的东西,没有出去,没有出去.....”
婉婉没有同意他说的话,婉婉不想和他一起死。姜葫芦看着姜蔚琬的表情有点失落,一起死了不好吗,这样烂到粪堆里的日子,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
等到婉婉把馒头吃完,姜葫芦才又笑起来。许是在羊场被奴隶主打多了,或是被地痞流氓欺负惯了,十七岁的少年脸上,笑容总是扭曲的。
其实姜葫芦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因为姜蔚琬,他只为姜蔚琬而活。
趁着姜葫芦身上还有做体力活的热气,他盖着破木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的棉被,抱着婉婉睡下了。他喜欢把手放在婉婉的小屁股上,暖暖的,拍上去还会颤,像鸡蛋白,所以馋了也会咬几口,但姜葫芦下嘴总是很重,含着那样白花花的一团肉会忍不住露出獠牙,咬出深深浅浅的一圈印子。
姜蔚琬心疼他哥,被咬得疼也不喊出来,自己默默忍着。
只是这一天让他再一次深刻地记住了这个教训,他哥不让他出去,他就绝对不能出去,哪怕是一辈子关死在这个破木屋里。
一年多前,十六岁的姜葫芦带着十一岁的姜蔚琬被卖到荒凉的西北,因为姜葫芦身体瘦弱,浑身没有二两力气,卖不上好价钱,买家也不喜欢这样的。人牙子只好把姜葫芦的价钱一降再降,有图便宜会把他买下来,但是没过几天就会发现,他还没干多少活呢,不是生病就是晕倒,完全不划算,于是又把他倒卖出去。几经转手,姜葫芦才终于以非常低廉的价格成交,待在羊古关这里的羊场干活。
要是做长工,日夜随叫随到,就能住在主人家的奴隶房里,工钱也高一点。
但是那样就见不到婉婉了,姜葫芦不能见不到婉婉,婉婉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所以他选择了晚上回家。
他们的家是姜葫芦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废弃木屋,应该是牧民游牧时临时搭建的,离开了就把木屋废弃了,在离羊场七八里远的地方。姜葫芦宁愿每天早上全凭两条腿走过来,晚上再拖着两条腿走回去。
在这个木屋里过得第一个冬天冷得要命,草原上的冬风又干又冷,凛冽的很,冬天又十分漫长。姜蔚琬一个人待在家里好冷,他想出去找小树枝,就像他哥拿回来的那样,这样等他哥回来就可以生出暖洋洋的火团,就不会这么冷了。
可是姜葫芦告诉过他不许出去。姜蔚琬想,可是哥哥也会冷,有了火团,他们两个都可以变暖和.....
姜蔚琬犹豫思考了好久,还是出去了。他好久都没有见过太阳了,只有一缕缕的阳光,从木板缝里穿进来,寒风也能钻进来。这样大的太阳,这样宽敞明亮的感觉,真的好久没有过了。
外面一大片全是草原,婉婉刚跟着哥哥到羊古关的时候,见过这边的草原,很绿,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像绿色的海,没有船就会被溺死在这片绿色的海里。他没来得及对着草原想出什么,就被关在了屋子里,各种各样的屋子。姜葫芦被卖到哪,他就被关在哪里的屋子,日复一日的不见天日。
姜蔚琬走了好久,好久,只找到几根羸弱的枯木攥在手里。可是这些根本不够垒出一个火堆,他还在继续走着,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地方,根本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走了多久。原本暖洋洋的太阳,这时候变得像个巨大的丹炉一样,烘烤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好渴,好饿,好晕.....天地在眼中快速地转了几圈,便化为了一片漆黑,他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晕倒了。
姜蔚琬看上去就像睡着了,就像孤零零地在地上睡一觉,等自己醒过来。
婉婉这一觉睡得够久,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他彻底迷失了方向,在夜色中凭着直觉往回走。
又不知走了多远,他看见了一个牧羊少年。
姜蔚琬已经很久没见过除了姜葫芦以外的人了。少年迎面向他走过来,婉婉忽然想到了什么,慌忙在头上摸索起来。他摸到姜葫芦给他做的桃木发簪,还稳稳地插在头上,姜蔚琬下意识地拔下发簪,藏在袖子里,但他梳的女孩子的发髻,却是不敢拆下来的。
他是姜葫芦的“妹妹”,必须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尽管婉婉心里知道几分,他可能是别人说的男孩子。但婉婉不敢忤逆姜葫芦,姜葫芦说他是女孩,他就要当女孩。像他这样不男不女的人,但愿少年没有注意到他的怪异。
少年在跟他说话,可是姜蔚琬不敢回应他的话,而且他一句也听不懂。少年很快也发现了,便帮他拿起身边的枯木,用肢体语言胡乱交流了一阵之后就与他同行了,大约是要把他送回家。
两人在路上走着,遇到了疯了一般正在找他的姜葫芦。
婉婉来不及和牧羊少年告别,便被姜葫芦的眼神恐吓到,姜葫芦看着他们,浑身都在发抖,他在少年十分惊诧的目光里,把婉婉连拉带拽的顺着草地拖了回去。
那天,姜葫芦打了他,凳子砸在他身上,四条腿的凳子被打断了一条,他扯着姜蔚琬的头发往墙上撞,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让他跪在地上。婉婉又哭又叫,好害怕,好疼,头被撞得发麻,全身都麻了,像吃了好多好多的茉莉根。往后的一个月他的脑袋的昏昏沉沉的,重得抬不起来。
婉婉一直哭,一直哭,越哭越没有力气,后面累得哭不出来了,就软趴趴地躺在那任由姜葫芦殴打,再后来姜葫芦也没有力气了。
姜葫芦不打姜蔚琬,就开始疯狂地自己打自己,一会哭,一会笑。
姜蔚琬记得那天,哥哥好生气好难过,他说外面都是坏人,他说婉婉永远都不可以出去。
婉婉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坏事,才会让哥哥这么生气,婉婉是最差劲的妹妹。
前四章是插叙,前因后果后面的章节会讲哈~
姜葫芦相当于姜蔚郅的....呃,艺名,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两个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