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骤雨裹挟着黑气,从茅草屋里直直向说话二人扑过来。
没有时间留给二人反应。
“铮”的一声,被一道寒光拦截下来,把方才聚作一团打散成丝丝缕缕,还没触及那二人便被途中折了方向,旋即打了个圈消失不见。
众人还没明白所以然,更有甚者发出一阵惊呼声。
茅屋内怪物仍不死心,黑气凝结的愈发浓重压迫下来让人产生要窒息的错觉。连带着山体震震。
带了腐蚀气的黑雾向四面八方涌去,颇有要漫没望月谷的阵势。掠过茅屋外杂草地,那些草木像是被烧焦了一般了无生息。
情况紧急。李蛮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把手中火把狠命往茅屋一扔,火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流星般坠落在屋顶上,茅草易燃,顷刻便走了水。
“扔!快,都扔!”李蛮子扯破嗓子身后众人吼道。
在身后的众人听闻此言也沸腾起来,一边嘴里骂着娘一边学着李蛮子把火把甩出去。
本来就经不得风雨飘摇的破败茅屋几乎被密密麻麻的火棍砸得塌下来,加之被火烧了面目全非,也留不下什么灰烬来。
但云涌的黑气并没有就此歇步,与天色相濡沫后一寸一寸漫过来,跟巨蟒张嘴要吞人一样。
忽而空中浮现百余行符咒,白光迸发,攒成如山形的阵法,无形之象罩住了那肆意蔓延的黑气,桎梏之外,保全了那若干人性命。
天地惊雷轰鸣,闪电如银刀般把尘世斩开一道口子。光亮刺在每个人身上,直叫人睁不开眼。
三人立于众人身后,审视这一切。
攸里手上还捏着诀,掌中烁烁盛光,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还撑得住么?”司主皱着眉问他。
“这地方又不大,即便是把整个谷罩在其中,我也是能做得。”话虽说如此,但他额角还是落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多大了还逞强,你什么本事我不知道啊?”司主负手而立,但语气里多的是对晚辈的关心。
攸里咬住牙关不说话。
江守君大致也看得懂二人在做什么,于是在旁边出声问:“一直这么撑着也不是办法,接下来怎么办呢?”
“开阵,我要进去。”
“司主不可!”攸里瞪大了眼,手中掐的诀险些被打破。
“有什么可不可的,动作再不利索些就晚了。”
他随手拂了拂衣袖,掸起的风吹的他脸上红花绢布像花蝴蝶翻飞,绑得不算紧,随风闹腾了一阵也被吹跑了。一张颇俊气的脸面显露出来。
攸里固执着不愿解开阵法。
“开阵!”司主肃声呵斥。
这声似乎放得太高,前面村民大多听到了,都从面前白光阵法、黑气翻腾、火焰高照里一齐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三人。
司主:“……”
空气静谧得有些可怕。
一时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连着茅草屋里的黑气也消停下来了。
三人有些警惕地看向众人,众人亦然。都没有注意到侧面背光处走出来一个暗影。
是位老妪。
她抓住了先发制人的好机会,“哐”一声闷响,司主被人用木棒槌在脑袋上敲了个正着。
“我去。”猝不及防,他一时也懵了瞳孔满是震惊,踉跄着向后退了两三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这老妪猛的拽住了胳膊,年纪看起来七老八十,力道却大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个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你娘找你找疯了?这些年你可去哪嘞?去哪嘞?”老妪每说半句话喘口气,就在他身上落下一巴掌。
老妪嘴里落得没剩几颗牙,面前唾沫横飞,一段话下来,他硬生生受了好几掌。
身侧二人杵在一边傻了眼,和前面村民一样,都不敢作声。
好在江守君算是有涵养的,当机立断上前劝道:“老人家,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眼下情况紧急,司主也懒得和这老妪计较,挣脱开她的禁锢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先出了口:“茅屋里面还有活人,哪还有时间好好说,还不快开阵。”
攸里没有办法,只有照做。
头顶光芒削弱,罩在茅草屋的阵法慢慢收敛,里面的黑气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一股脑的往外灌。
众人见状四散奔逃,只留下刚才打人的老妪还在原地踱步。
眼看黑气快燎到脚边,老妪被人扯到一边,那人适时伸了手扶稳她,旋即转身翻掌洒落了什么东西,那黑气就朝一旁退去。
江守君从他手里接过老妪,搀到一边。
司主抬腿便要往黑气里进,不料这黑气似乎很害怕他一般又畏首畏尾地缩了回去。
天地间骤然变换,晦暗退去,又复白昼。
看得人胆战心惊。
他却浑不在意。
上一刻几乎要吞并山谷的黑气这便消失无影无踪了,除了已经被烧毁的茅草屋,山中恢复往常祥和,竟让人产生了宁静致远的错觉。
司主说得不错,里面确实还有活人。
断壁残垣下,商母已然被折磨得分不清是人是鬼,商如娴只给她留了一口气在。
废墟前立了一个身影,衣冠似来时一样,不算整洁,但并未被大火燎去半角衣裙。
商如娴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向他跑过来,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失态。那张熟悉又亲近的面庞就在眼前。
商如娴站在他面前,颤抖着伸出手去要抚摸他的脸。“哥哥……”
面前那男人却没什么表情,冷不丁一脚踹在她腰腹处。商如娴没设防,被踢出去几丈远。
她眼前一黑,耳畔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冷冷响起:“死后不去入轮回,反而在此处兴风作浪,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她挣扎着便要起身,窦然眉心被一根细针刺入,依附在赵萍身上的魂魄被打了出来。瞬间如神魂撕裂般疼痛。
“又是捡了谁的皮来穿?你……”他话说了一半,又感觉这话不大对,自己也是附在别人身上。
“哥哥,我是商如娴啊……”商如娴借着赵萍的身体说了最后一句话。
已经恢复了本来没有五官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样子难看,也没有脸来见他。但依旧很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身边的黑气收起来,不愿让这些污秽去沾染他。
“越界作祟,狡乱律法,其罪当诛。”
掌中白光结落,幻化成一柄长剑。他没有犹豫,抬手便要出杀招。
江守君背后伸手挡住他的手腕。“司主不是说可以慢慢问她么,先把事情理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他挑了挑眉头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商姑娘,我受你之命要替你洗清冤屈,如今时机已经到了,你可细细说来。”江守君抬眸看向赵萍尸身,想让她先借用。
司主看出她想做什么,在一旁出声提醒道:“没用的,同一具身体不能再被附身第二次。”
“那也不妨事,你可以附在我身上。”江守君蹲下身子向商如娴伸出手。
司主没伸手拦她:“你胆子倒是大。”
江守君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对商如娴道:“姑娘知我位任地方官员,我既在此处,便不能将自己溺于言而无信之地,姑娘若信我,可向我自明因果。”
这话听得让人神魂轻颤,也许在旁人耳中听了觉得愚昧,江守君心里是知道的。
好不容易逃脱出来,让她再拿命去赌的不止所谓“位任官员”这样的话,有本该配在她腰间的官印。
她或许还能借着商如娴,除去朔州朱门横在她脖子上的利刃。这样才能把这个楚州郡守做得安稳。
商如娴没敢去碰她伸出的那只手。
“我初见你时听见有银铃之声,那声音特别也彰示其材质特殊,这铃铛并非此地产物,但在朔州,唯有陆府上才会使这样的东西……对吗?”
江守君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
商如娴僵了身子没敢动。
“或者,我挑明了说,是因为……陆寅?”
起起伏伏错步声里。
四散开来的众人见眼前云拨日月明,望月谷里又恢复往常清明象。
又有鼓着胆子不怕死的要回去看热闹,折了回去浩浩荡荡不少人。
“商颂明!”一嗓粗如撞钟的大汉指着地上躺着的赵萍吼道,他显然不知道赵萍已经身死。“这些年你跑哪去了?上一次指使你妹妹商如娴跑出望月谷,这次是不是又是你教唆赵萍跑出来的?”
他面前一人一鬼对峙的景象着实让人移不开眼,偏偏这钻入耳朵里的名字倒是不生分。
下意识转过头去了,猛的脸上平白被挨了一拳。刚才头上被敲肿的鼓包还没消,脸上又来一下。
好活,今天第二次被打了。
商如娴强撑起身子挡在他面前。
等打完他之后这汉子定睛看才发现眼前大白天来了个女鬼。一时也哑了嘴巴不敢说话。
这一拳几乎不留余力,司主被打得侧过身去咳了两声,唇角流下一道血痕,被攸里险险扶住。
“这群人竟这般放肆,我……”
司主抬手示意攸里噤声。
他今日竟难得好脾气,声音不紧不慢“我如何教唆赵萍了,你把方才的话再仔细说与我听。”
站在他面前的商如娴手里攥着黑气,五指成爪正欲出手往那男人身上打去,忽然被江守君一把握住。
神魂入体,二人共处一具躯体。
商如娴还未用她的身体开口解释,江守君已经看见了她身上过往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