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意思?”
张全德也懒得扮演这个媒婆了,把身上的饰品哗啦啦地扔掉了。他心中预感不妙,机械般地扭动着脖子,踮起脚尖往后探了探。
他瞪大眼睛。
奇怪的是,轿子后面什么都没有。
此时风雪俱停,万籁俱静。
“什么都没有,那刚刚那些人跑什么跑?”
张全德呼出一口气,刚转过脸,便突然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这双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像是没有瑕疵的镜面,最后清晰的倒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张全得立马弹射起步,肥胖的身躯连滚带爬地上了花轿。
随着他的动作,“刺啦”几声,他肩膀处的衣料便开了好几道口子,但他却顾不上那么多,扯下轿子内的红绸子便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林越舟说过,花轿内设了封印,也难怪张全德这么屁颠屁颠地跑上来。
不过这花轿内部空间实在狭小,叶惊秋与他挤在一起,连呼吸也便得局促起来。
叶惊秋疑惑,“我说张大哥,你不也是缉妖司的人吗,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张全德捂着眼睛不肯撒手,用气音说着话,“哎哟苏姑娘,你以为我想啊,林越舟那天杀的小兔崽子跟我说的是可能会来,要来也都是来些小的东西,谁知道,这回来了个大的。我都还没他厉害,你叫我跟这种等级的对打,还真是挺折煞我的。你要是不信,你自己看嘛。”
“真的假的?”叶惊秋狐疑地拨开帘子的一角,下一秒,又立马给合上了。
叶惊秋:已老实。
很难描述铺陈在外的是怎样一张脸。那“东西”眼睛很大很深,像是死寂许久的深谭,又像是那种全黑的玻璃球,只是缺少了眼白,看着确实瘆人。最主要的是,它有着两张不一样的脸,右边是一个女子的脸,眉如翠羽,冰肌莹彻,若不配上那双诡异的眼睛,必定是能算得上是绝色佳人。但左边的脸,面容扭曲怪异,脸上的皮也离奇地失踪了,挂在颧骨两侧的只有两坨散发着异臭的腐肉。
这种味道,就像是抹布水被煮熟之后与奋水混合。
太过于**。
叶惊秋忍着要呕吐的冲动,小声说,“呕,他什么时候能来?”
“呕,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偷偷传音给他,他说他那边也有点棘手,要我们再坚持一会。”
“喂,我说里面那两位,你们都看过奴家的脸了,怎么,害羞不敢见我?”那道声音幽幽地荡了进来。
张全德身体一僵,死死地绞着腰侧的帕子。
也不怪张全德觉得恐怖。它刚刚说的话,前半句是个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后半句声音越变越雄厚,分明又是个男人的声音,最后一句更是重量级,超绝男女混合音,能把人吓半死的那种。
叶惊秋垂头思考了一会,回了句,“你哪位?我正赶着成亲去呢,方便的话,麻烦你让让,到时候给你喜糖。”
那边明显顿住了。
过了一会,那女声又从轿子左侧绕过来,“我叫蝶春,好巧不巧,是你相公的夫人。”
服了,这年头,妖还挺会演戏。
这是要上演“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吗?
叶惊秋问, “你俩成亲了?”
“没有。”
“那你就不能算是他夫人。”
“名义上不能算又如何?我们谈诗词歌赋,谈风花雪月。最重要的一点是…..”它故意停顿了一下,把音调拉长,“我还知道,他左边的肩膀上有一颗小痣。我们两个人灵魂契合,志同道合,早就是夫妻了。”
“哦。”叶惊秋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痣?”
张全德讶道,“真有啊?”
叶惊秋:“我不知道啊。我只是附和她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指尖把玩着肩上垂落的流苏,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没事啊,他若同意,你来做小,我没意见。”
对面:“……..”
蝶春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没有那么尖锐了,听起来,就像是风声呜咽,“难道你不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叶惊秋说,“能最好,不能也罢。人心本就多变,他都能有别的女人,我为何不能找别的男人?何苦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哈哈哈。”蝶春忽然大笑,声音尖地令人头皮发麻,“真有趣。”
它见过那么多新娘子,遇到此种情况,她们大多先是先大惊失色,随后义愤填膺地大喊,“不可能,我相公怎么会看上一个长相如此可怖的女人!”
刚刚好,它就喜欢看这些表面上说情比金坚的新人做生死抉择,特别是那些新娘子看到他们丈夫被活剥皮肉的表情,那真是精彩极了。
不过这么平静的,它是第一次见。
它觉得十分有趣。
叶惊秋如坐针毡,她可以想象得出,外头那张脸,现在有多狰狞。
都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了,该死的林越舟怎么还没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想是在啃食什么东西。叶惊秋听见它说,“以往那些新娘子,我都不喜欢,他们总喜欢乱叫,吵死了。但是你嘛…….虽然看起来脾气差了一点,我觉得还蛮有趣的,死了难免可惜,不如你和我一起找吧,找到能够让我….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的方法。”
叶惊秋细细思索,她盯着大红的轿帘,“方法,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找到了?没有啊??根本没有找到!”
蝶春疯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她的神情近乎癫狂,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变得更加空洞,“你说谎!你说谎!那他在哪?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为什么!”
叶惊秋深吸一口气,“你左侧的那半张脸,难道不是他吗?”
山间阴冷的风呼号不绝,掀起轿帘的一角,叶惊秋下意识往外望去,见那女子只穿了身破旧的衣裙,勉强可以蔽体,头发乱糟糟地像个鸟窝。她伸出那双白骨的般的手,竟温柔缱绻般地抚上了自己左侧的脸颊,“阿渡,是你吗?”
也就是那张男人的脸,居然诡异地动了动。
叶惊秋居然从她黑如洞口般的眼睛里读出了热切,贪恋,甚至还有清明的期许。
真是疯了。
“阿渡啊,阿渡,你越不喜欢我,越恨我,我就偏偏要你跟我在一起。我要你和我……今生今世,哦不,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她说完这话以后,那半张女子的脸上出现了餍足的表情,惨白的脸,血红的唇,尖利的牙,全然一副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模样。
叶惊秋心道,完了,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架势,看起来像是暴风雨前的….
要放在以前,她一个人别说打它一个,就算是一群也不在话下,但现在……
果然,下一刻,它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轿子里的两个人。
忽地,它笑起来,嘴角直直地咧到颧骨处。
张全德吓得眼珠子快弹出来,气都喘不匀了,“林….越…..舟,救……救命啊。”
“我没见过这么长这么恐怖的妖啊,它到底是男的女的?”
叶惊秋说,“我也没见过,但它应该是个女妖怪,她只是把她的脸和别人的脸拼在了一起。或许,是很多东西都接在了一起。”
蝶春整个身体轻飘飘地绕到了后面,她怒道,“死胖子,居然还说我丑,实话告诉你,老娘活了几百年,还从未见过你这么丑的男人!”
她口中止不住地喃喃,“怎么能跟我的阿渡比呢。我的阿渡才是真的称得上是翩翩公子。但阿渡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娶别的女子。我为了你耗费百年修为,可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那个南芜国的公主到底有什么好!她有我温柔吗,有我体贴吗?有我厉害吗?!”
张全德目瞪口呆。
他眼皮上浮夸的蓝色眼影已经被汗水化的差不多了,乍一看,甚至是有些像民间话本里写的蓝海水妖。
叶惊秋: “……..”
黑雾从四周弥漫过来,一时之间狂风四起,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远处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轿子顶已经被吹飞,叶惊秋穿着那身嫁衣,在风中凌乱。
别说封印,这轿子能坚持多久都不好说,看起来马上就要散架了。
没成想张全德白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叶惊秋摇了摇他,“喂,张全德!”
靠,要不要都这么不靠谱!
叶惊秋欲哭无泪,作为当事人的她现在就是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为了哪么一点点的好感度答应了这桩差事呢?
只见一双白骨手从一团团的黑雾里穿过来,那指尖又长又尖,无比轻易地捏碎了轿体,突兀地停留在了半空。
似是被结界挡住了进程。
蝶春暴怒,发了狠地往上砸。
周身淡黄色的光越来越暗,叶惊秋知道,林越舟设的这个结界,也抵挡不了多久了。
叶惊秋抹了把汗,足尖一点,从上方跃出。
灵力没恢复好,硬打不行,好歹轻功还在,与它跑两圈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惊秋轻轻跃到树上,她以红衣立在那里,红唇皓齿,两颊的胭脂淡淡扫开,白皙的肌肤上多添了几分妩媚。
蝶春自己嫁不了心爱的人,本就恨极。看到别人喜洋洋地成亲,更是要嫉妒的发疯,偏偏这时又看见她穿着嫁衣的娇俏模样,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高大的树木一棵接一棵,摇晃的树影如同鬼魅狂舞,她跳一棵,后面的蝶春就砍一棵。
眼看着锋利的指甲尖更近一寸,即将划过她的脖颈,蝶春眼里是嗜血的疯狂,见了血,才能让她更加兴奋。
叶惊秋忽然卸力,整个人往后仰去,她本能地想乘胜追击,却不料她一个翻身横踢,正中她的腹部。
她这一脚用足了力气,蝶春被踹地飞出去,撞在那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吐出口血。
叶惊秋也因为惯性作用,重重地摔了下去。道路并不平坦,她双膝抵入泥地,路边的石子硌的她膝盖生疼。
但她又看见蝶春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迅速地爬起来,朝这边扑来。
叶惊秋开始念诀,手掌蓄力,在要拍出的那一刹那,昏黄的灯光在她眼前晃了晃。
暖色的光线被积雪折射的愈发明亮,强光的照射使得叶惊秋本能地抬手挡眼,待缓解了一会再张开眼皮时,便看见了一簇烟青色的宽袖。
那宽袖中,伸出双筋骨漂亮的手,手中提了盏星宫灯。
灯笼随风摇曳,在雪地上投下几片阴影。
叶惊秋瞧了瞧,竟然是小狐狸的图案。
hoo,反差挺大啊,没看出来。
那人把灯笼抛了过来,她瞥见他白皙的腕骨之上带着个淡红色,毛茸茸的银玲手链。
她抬头,望向那张空灵清绝,清风朗月的脸,“怎么是你?”
“那嫂嫂希望是谁?”他的语气很冷,像是结了冰。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叶惊秋怀疑他这到底是来救她的,还是来杀她的。
应该是来救她的吧,不过,也不排除,是来送死的。
他不是个凡人吗?
还是说这段剧情里,女主会来?
“诶,等一下。”叶惊秋说着就要跳起来,“你能打得过她吗?”
蝶春冷笑一声:“我说你怎么不在意我与你共侍一夫,原来备胎挺多啊。”
叶惊秋:“你在乱说什么啊?”
宋砚清根本没搭理她,他的目光落在她膝盖处的伤痕上。茫茫雪野之中,他抬起头,轻声慢问,“客问寒江渡,银蝶落九州。”
暴怒的蝶春一愣。
“这是他题的词,这写的,是你和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