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秋愁了一晚上。
按照这个速度,她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重获自由身啊。
不过愁归愁,饭还是得吃的。
本来她午膳也应当是在自己房内吃的,但早些时候侍女派人来说宋慈张罗摆了个席,叫大家都到饭厅里去吃。
当她顶着个熊猫似的眼晴出现在饭厅里时,大家都已经落了座。
李玉楠与宋慈坐在朝内大门的左侧,林清越与宋芸则是坐在靠右的位置。
他们两中间还空了一个座,叶惊秋扫了一眼,她那“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叔子应当是没有来。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梅花形状的山药糕,点缀着粉色的梅花,新鲜鲈鱼烹饪而成的鲈鱼羹散着热气,香气扑鼻。
李玉楠顶着双红肿的眼睛,瞧着这个便宜儿媳就生气,“真不像话,来这么满,吃个饭还得请你不成。”
宋慈轻咳一声,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从前他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不屑一故,但在昨日他亲眼目睹林越舟捉了那只眼冒红星的庞然大物时,这才多信了几分。
毕竟,自己的儿子也死的蹊跷,最后竟然连个尸骨都未能留下。
宋慈想着,总归是有些难受,他谦恭地举杯敬酒,“我儿溪堂的事,就要拜托林公子了。”
宋慈难得低头,他今年刚过四十,剑眉下的那一双眼睛黑沉沉地如曜石,依稀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或许还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将军。
十四岁就从军,十六岁的时候军功赫赫,十八岁时被皇上亲封镖旗大将军,风光无限。
可人到中年,却是事事不如意。
先是结发妻子缠绵病榻许久之后骤然离世,然后就是自己下马的时候摔断了腿,从此他那镖旗大将军的称号,只徒有虚名。再者便是现在,大儿子被妖物所害,自己却无能为力。
以至于明明还是壮年的年纪,他的面上,尽显疲态。
今日天气微冷,林越舟穿了身纯白的狐裘,屋外飞雪飘来,落于他的周身,愈发衬得他冰清玉净,竟有嫡仙之姿。
他姿态闲雅,但杯口仍微微低了一截,与宋慈相碰,“将军客气。我自小长于捉妖世家,可惜父母在外出一次捉妖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我自是懂将军的苦楚,定当竭尽全力。”
“只是….”林越舟抿着唇,欲言又止,“经过昨日的一番调查,云京城中这半年内,已经有五对新人在新婚之夜惨死了。新郎无一例外,与大少爷一样,暴毙而亡,只是死法各有千秋。而新娘双双失踪,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昨晚我捉住的那一只蛇妖,修为并不高,想来只是盘踞在将军府吸些精气。我想,害死那些新人的妖,恐怕不是什么善茬,也许更加棘手。”
叶惊秋听完塞了一口糕点在嘴里,“失踪,那我…算是逃过一劫?”
林越舟笑了笑,“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
感受到其他人的探究的目光,林越舟慌忙改口,“我是说宋夫人。”
宋慈神情一滞,“那依林公子看,应当如何?”
“依鄙人拙见,只有再来一场假婚礼,才能引它出来。”林越舟托着下巴,“所以就麻烦将军帮我在城郊租下一套宅邸,作为引狼出洞的最佳场所。”
“不过….”他那双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几分狡黠,“我还缺位女主角。”
“所以谁愿意……”
宋芸看得痴迷,只顾着看林越舟的脸了,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出声,“我可以帮林……”
林越舟目光一动,那双生得勾人的桃花眼挑了挑,“真的吗?宋姑娘。”
宋芸已经有些迷糊,“真的….”
她心神荡漾之间,小臂被李玉楠猝不及防地一捏,她立马尖叫起来。
李玉楠小声嘟囔,“还捉妖,我看你自己就是个男狐狸精,瞧把人勾成啥样了。”
宋芸被这么一捏,神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想到话本子里看到的那些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她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为了在某人面前表现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怎么看,都不是一桩好买卖。
宋芸脸色有些窘迫,她不好意思地舔了了嘴唇,捂着肚子叫起来,“哎呀,我肚子好痛,好像是吃坏东西了。父亲,母亲,我得回去休息一下。”
她一溜烟似的跑了。
林越舟端着碗,有点尴尬。
“那?”林越舟看向几个在旁侍候的丫鬟,“还有没有人….”
几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惴惴不安,甚至不敢抬头,生怕这位捉妖的林公子一个不小心选中了他们。不过他们也才十三四五的年纪,叶惊秋想,这也是情有可原。
“不如我和林公子去吧。”叶惊秋柔柔弱弱地提议,“帮林公子也是帮我们宋家嘛。”
这么好的攻略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她这一番说辞天衣无缝,李玉楠本想反驳,说这样成何体统,但想了想在这宋府,确实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芸儿舍不得,这些个丫鬟不愿总不能强绑了去,便也忍住了什么话也没说。
“这是自然。”林越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眼睛一亮,拍拍胸脯,“苏姑娘….哦不是,宋夫人既然肯帮我的忙,我定会保护好你。”
“多谢。”叶惊秋眨咋眼,娇憨一笑。
———
镜子里,叶惊秋正在对着铜镜练习微笑。
可是不管怎么笑,都有些别扭。
可谁让她这次的人设是白莲花呢。
记忆中,她这个人似乎是不太爱笑的,喜没有必要形于色,况且,这世界上,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值得她高兴。
系统:“你真要跟那小白脸假成婚啊,我可提醒你,你之前估计受过重伤,还未恢复,现在灵力挺弱的,真要和别的妖打起来,我可不敢保证你会赢。”
叶惊秋正在挑簪子,“………我昨天已经见识到了。”
系统:“你心里有个数就好……..啊?”
“如果我的任务没有成功呢?”叶惊秋看向自己鬓间的银叶簪,“你会怎么样?”
对面忽然沉默了。
片刻后,他说,“不知道,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噢,好吧。”叶惊秋也没追问,躺回了床上继续分析,“那应该没事。从来没有人,那说明你遇到过很多,难道这些人都成功了,不太可能吧。看来我成不成功,应该都不会影响你。”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我觉得你可以先物色新人选,到时候直接顶替我,这才来了几天,我感觉我已经体力不支了。”
“不。”他的声音飘渺无边,“只有你一个。”
叶惊秋抬了抬眼皮, “什么?”
“我碰到过的,只有你一个。”
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好吧。”叶惊秋摆摆手,将被子扯了上来,闷在头顶,“我需要先养精蓄锐一下。”
她闭着眼睛,先是细细盘算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到后面,她的意识渐渐迷糊,竟然又化作混沌般的白。
然后又一瞬清明。
幽暗的紫金台上,有一少女凭剑而立,夜风撩起她带血的衣袂,她明净的脸庞上沾着淡淡的的血痕,只是眉眼清寒,眸若冰霜。
看起来这样温良的一张脸,有着那么一双眼睛,倒是让她看起来诡谲万分。
少女眼前好像添了一层潮湿的水雾,她头痛欲裂,耳边杂乱的声音更像是化作了激烈的耳鸣,冲击着她仅剩的神智。
她说,“我绝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她抬手挥剑,万丈金芒随机凌空而出。
这一剑杀意实在太重,余波未平又起,竟直接荡平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妖族军队。
浮尘飞扬,伏曦河崩裂,随后是一阵凄厉的嚎叫。
人人都笑她痴心妄想,可偏偏她最争气。
粒粒分明的雪片擦过她苍白的脸颊,她咳了口血,却忽然笑起来,笑得张扬而又肆意,如同天边初生的朝阳,“我要让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脚下。”
这记忆好深刻,深刻到她第二天早上坐起来还立马能回忆出来的程度。
这是梦中的她,还是前世的她?
叶惊秋给予肯定,很好,有志气,是事业批。
不过她也不太想去深究,毕竟,梦太过虚妄,而过去太过遥远,无法改变。反正人也好,妖也好,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
云京的冬季愈发冷了,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
叶惊秋坐在窗前,看着鹅毛般的雪片越来越密,将远处苍翠的远山都染上了一簇又一簇的白,院子里就更不用说,处处银装素裹,落叶乔木上都裹着一层厚重的霜。
风都是湿冷的,叶惊秋哈出一口气,化作白雾,“这种鬼天气,你确定它还会来吗?”
别说那只妖,连我这一只妖都觉得冷。
林越舟站在她身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听我会算天象的几个朋友说,这几天会是晴天,看来是算的不准,太过分了。”
叶惊秋问, “那我们今日?”
“按计划进行。”
“我都安排好了,苏姑娘。只是我们并不知道它究竟会什么时候动手。花轿上我会设下封印,还有,我让我的一个道士朋友伪装成媒婆在送亲途中保护你,你不要害怕。”
“我没来之前,千万别出来。”
叶惊秋点点头,表示了解。
但不得不说,这个林越舟效率是真的高,这刚才还在与她聊天呢,下一秒,她立刻被几个丫鬟给围了起来,带上那繁重的金冠玉钗。
丫鬟甲整理好她的发饰,抬手就要将一朵大红花别到她的发髻上。
叶惊秋拒绝,“我能不能不带这个,有点丑。”
丫鬟乙说,“姑娘,林公子说您带这个好看。”
叶惊秋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丫鬟乙信誓旦旦,“真的。”
叶惊秋妥协。要不是为了任务,她是万万不愿意带上这一朵大红花的。
在一片锣鼓喧天的气氛之中,她又一次被塞入了花轿中。
雪道泥泞,不好行路,所幸抬轿的轿夫行路比较稳健,也不算太颠簸。
叶惊秋素手掀起轿帘,外头一片雪雾缭绕,几乎看不清前路。
叶惊秋又坐了回去,昏昏欲睡。
几个轿夫不耐烦地吐槽,“要不是那小子给的多,我是不愿跑这趟的。谁家好人这种鬼天气成亲啊?”
“低声些,低声些,别叫新娘子听了去。”
“听去了又如何,信不信我颠她一下?”
话音刚落,轿子被猛地一颠,叶惊秋头顶的盖头滑落了下来。
“搞什么?”叶惊秋被颠地猛倒向一边,发冠上的金流苏垂落。
“出了什么事?”惊秋探出帘去,见那个妆造十分夸张的媒婆立在队伍的最前面,不知道看些什么。
叶惊秋又叫了一声,“张媒婆?”
“诶。”那道略微肥硕的身影又拧了回来,蹿到她跟前,不过表情还算镇定,“姑娘,不太好。这条路并不长,但感觉跟中了邪一样,走不到尽头。”
雾更深了,几个轿夫急的大汗淋漓,“不会遇到鬼打墙了吧。”
“胡说,哪里来的鬼,你见过?雾这么大,兴许是走错了路。”
风雪更甚,轿帘上是浮金的喜字和如意的纹路,原是喜气洋洋的,却不知道为何,此时在一大片白雾雪野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诡异。
凉恻恻的风从右边吹来,吹得四周的大红绸缎都翻飞起来,叫人背后生寒。
忽地,一串银铃般地笑声和着风雪飘来,那声音十分空灵,犹如涟漪荡漾,一圈一圈,音调越来越高,到最后,变得十分刺耳。
轿夫甲捂住耳朵,浑身僵冷地问身侧的人,“你听见了吗?”
“我也听见了哦。”一道突兀的女声回答了他,随后咯咯地笑起来,听起来有些瘆人。
轿夫甲跳起来,“大壮,你干嘛呢?没事夹什么夹啊?”
那位名叫大壮的轿夫疑惑地回过头来,“没有啊,我根本没有说话。”
“啊?…….那刚刚是谁说的话。”他木然地回过头,往身后扫了一眼,只见那原本绣这龙凤呈祥的轿帘霎时间变了副模样,像是什么血淋淋的皮肉,附着在整个轿子之上,细细蠕动。
他揉了揉眼睛,随后大声尖叫着跑开了。
其他几个轿夫也循着他的动作往后看了看,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副惊恐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之间,哀嚎之声遍野。
送亲队伍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些轿夫又多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这么一跑,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惊秋扶额,或许林越舟就是看上了他们这一点——力气大,跑得快。
至少遇到危险有自保的能力。
张媒婆的声音也有些抖,他的声音已经夹不住了,露出了原本男人的音色,“真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步。他们就这样跑出去,不会被那只妖怪杀掉吧。”
他开始碎碎念,“都怪姓林那小子,还让我保护好这一行人,我看我自身都难保啊,直觉告诉我,这只妖怪有点难搞。”
叶惊秋端坐在轿内,安慰他,“它不会杀他们的。”
张媒婆(男版):“为什么?”
“因为……”叶惊秋扯扯嘴角,无奈地笑了笑,“它已经来找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