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郊一旧胡同内,三月底的槐树枝正借着阳光的烈劲,滋长得冒出院墙的一点头,偶然间微风拂过,刚冒芽儿的槐子顺着风掉到院子里,正好被夏希言一脚踢进湿润的土壤之中。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爱好,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退社的。”夏希言本想直接背着书包逃离家里,却被安怜一把拽过,以至于他重心不稳,差点在地上摔个踉跄,“妈!”
夏希言满脸哀嚎地看向安怜,哪知对方气势更盛,一双美眸怒瞪夏希言:“你一个学计算机的理工男说什么相声?知不知道自己心脏不好不能累着?再说你那个社团废就废了,一个野路子出身,非逞能当什么社长?!”
“反正我的事儿你不用管……今天晚上有演出。”夏希言稍微用力撇过安怜的手,他料定安怜跑不过他,趁对方不注意,夏希言拽着单车就往外跑,“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死小子!别让我回家看见你!”安怜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夏希言一脚迈上车,跟逃命似的朝学校奔去,空气顺着风进入五脏肺腑,方才与安怜交谈的窒息感这才开始渐渐消失。
嘟嘟嘟——嘟嘟嘟——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夏希言十分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哪知这一分神,他就不小心骑到机动车道上,惹得后面的车主向他狂按喇叭。
夏希言赶紧让道,随后一阵车鸣从耳边略过,他本能朝旁边望去——
驾驶座的女司机看不清面容,倒是后车座一眉目俊朗,身高腿长的少年也跟随夏希言的目光稍稍望来。
偷看别人被逮个正着,夏希言赶紧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尴尬撇过头,但他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车里的少年,他就这么看对方先一步到达学校,先一步拿包下车,先一步引发不小的骚动。
“这人是于未黎吧,那个知名相声大家付玉成的徒弟,我记得他还有个在娱乐圈成名许久的影后姐姐。”
“可不是,这辆迈巴赫就是付盼手底下的车,她之前在花絮里还透露,这车借给弟弟开过呢。”
听着路过女生的闲聊八卦,夏希言顿时想起于未黎作为童星也演过不少影视剧,现在更是玉鸣社力挺的相声演员,只是这人一直说的是单口相声,鲜少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夏希言觉得自己应该在屏幕外的地方见过于未黎,他立马记住这个眼熟的背影,随后又故作自然地收回目光。
只是夏希言没看见的是,就在他收回目光的瞬间,于未黎又缓缓回眸,望向后方在风里骑行的他。
刚到学校把车锁上,夏希言就被社管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让他身为相声社社长,应该早日挑起社团大梁,而不是拖到校庆晚会这天,就让社团直接关门大吉。
就在三天前,相声社刚毕业的学长才将社长重任交到夏希言手中,眼看校庆晚会的逗哏都是自己拉下脸找发小帮得忙,夏希言只觉自己压力山大。
在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微信上的消息又让夏希言被彻底浇了一盆冷水——
【今天要进实验室,来不了了,晚上实验完去你家赔罪。】
要不直接下岗算了......夏希言绝望地想着。
夏希言满脸惨白地推开体育馆角落里陈旧的铁门,随着一声“吱呀”的响起,门口正坐着一名愁眉苦脸的女生,看到夏希言来到之后,顿时眼前一亮:“社长,你可算来了!”
除了这个女生,屋里还站着三四个正穿着大褂拿扇子逗乐的男生,他们来自不同专业,不同年级,唯一不变的,就是这里汇聚着一群真正热爱相声的年轻人。
一见到朝夕相处的社员,夏希言的嘴角才扯出一个难得的微笑:“今天苏和来不了,小妍你再帮我物色个逗哏吧,实在没人我们就上去讲群口。”
梁烟妍是相声社的经理,今天早上还被社管老师叫去谈话,被告知全校都很期待这次相声社的收官之战,如果效果出众,说不定社团还能继续经营。
“初学者讲群口只有翻车的份,为了整个社团的生存,我建议你们先别这么干。”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时常响彻在电视中桀骜不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希言一回头,只见方才坐在迈巴赫后座的于未黎满脸笑意地向自己递过一张报表:“学长你好,我是来加入相声社的。”
眼前人剑眉星目,腰细腿长,光走向众人的这两步活脱跟个明星一样:“现在的群口本来就所剩无几,坚持下来的人也都是在原地起哄,很难保证群口相声的完整度,更别提初学者在没剧本的前提下演绎了,直接上台只会成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夏希言从没这么近地接触过于未黎,他只觉此人越向前走,脑海中的某段记忆亦开始渐渐明晰。
他率先反应过来接过于未黎手中的报名表,在社长建议中边写下“录取”,边问道:“如果我们不讲群口,又怎么在校庆晚会上脱颖而出?”
“我的建议是,你和我搭档。”于未黎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夏希言的欣赏。
“您也知道,我之前搭档的相声演员阅历太老,不是接不住梗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正好我之前在茶馆里听过您暑假和朋友讲的相声,自那以后我就特别喜欢您,现在您和我在这社团重新相遇,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与寻常人在电视中看到于未黎不同,夏希言只在脑内浮现出暑假,街边,属于霓虹灯的夜晚,熙熙攘攘的车流所汇成的碎片化记忆,让人透着一层薄纱窥探往事,朦胧又诡谲。
“学长您好生准备着旧稿,其余的不用担心,全交给我。”于未黎朝夏希言比个大拇哥,随即将对方手里的黑色大褂夺过来丢向门外的垃圾桶,“这衣服也别瞎穿,都起球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夏希言反应过来,于未黎就向前一步附上对方耳畔。
夏希言本就不低,但被于未黎这么一压,显得自己气场与对方悬殊了不止一截。
“咱们晚上,别忘了哈。”
夏希言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约宾馆呢。
“倒霉揍性,这就是你扔我衣服的理由?”夏希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嘴,随后拿起桌上的《说学逗唱》塞进于未黎怀里,推着他就往门口走,“给你一份晚上的演出稿好好磨,记得赶紧去交表,省得让人家怀疑相声社查无此人。”
于未黎嘴角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没多说什么就走出社团。
听于未黎在社团门口走远,有些男社员随即不满道:“这人是过来给咱下马威的吗?言行举止也太狂了点。”
“你管这么多干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替咱们社团挡灾就是好马。”梁烟妍摊手道,“大不了先让社长委身求全,再把于未黎踹走不就得了。”
“你说得我跟个玩弄感情的渣男一样。”夏希言见校庆终于有着落,也心这才放下大半,“没什么问题大家就去上课吧,反正校庆也在晚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夏希言还是有点不放心,下午是实践课,他交完作业就跑到图书馆琢磨校庆稿,一下午的时间愣是把原稿每个字的语气发音全给研究透透的。
夜幕悄然降临,手机屏幕的难得亮起,惹得夏希言神情错愕几分——
【阿姨说想看你的校庆演出,我带她过来,马上到。】
见此,夏希言默默攥紧拳头。
此场演出,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从图书馆走到侯台室,夏希言一眼就认出在幕后专心背稿子的于未黎,此时的他身穿一绯红大褂,翘着二郎腿专心背稿,若不开口,别人会真的以为他是民国穿越来的文气书生。
于未黎抬眼看到夏希言,就指指自己搭在椅子背上的大褂:“你先换上。”
“我穿不惯这么红的。”夏希言拿起衣服摆楞几下觉得不合适,随后丢到于未黎怀里,“这面料是丝绸的吧?我穿拼夕夕五十块钱一件的就行,不用这么讲究。”
“别介啊!”于未黎赶紧将夏希言拉到后台的镜子跟前摆弄两下,十分满意道,“您皮肤白,绯色绝对衬得起你,这可是古代贵妃穿的颜色!”
夏希言本想再次推脱,但余光刚好落到正做在第一排满脸担忧的安怜身上,夏希言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后拿过大褂就往身上套,整理完仪容仪表后,他转头对于未黎问道:“你觉得你可信吗?”
“芝麻信用优秀,杠杠的。”于未黎给夏希言比个大拇指,在台上主持人的邀请下,二人一同走上挥舞着众多荧光棒的舞台,在迈到第二层楼梯时,于未黎拍拍夏希言的肩。
夏希言脚步一顿,慢慢退到于未黎身后再上台,随之借着于未黎的人气向观众们打招呼。
他看向坐在第一排的安怜,一向稳重的他心脏竟不经意漏掉一拍。
现在的年轻人异于常态地喜欢听相声,更何况于未黎在业内打拼多年,一上台就一堆粉丝边尖叫边喊于未黎“于癫”的玩笑绰号。
“哎哎哎!感谢大家的热情,想必经常听相声的各位都对我非常熟悉,下面我要隆重的介绍一位,我十分青睐的新生代相声演员,夏希言夏学长!”于未黎故意将夏希言拉到舞台正中间,借势赢得大家的掌声,“我骗他穿上这身大褂可不容易,遥想当年......”
夏希言拿起桌上的扇子朝于未黎脑门一打:“今天大家是来听你说相声的,还是听你瞎扯皮的?”
“我不管说什么大家都爱听。”于未黎将夏希言手中的扇子拿到手上顺势展开,直接摆弄出一副说书人的气势盖住下半张脸,“咱们言归正传,提到相声,夏学长想到的是什么?”
“相声界的四大基本功。”夏希言顺着于未黎的话立马入活。
“没错,这四大基本功可谓重中之重。”于未黎随后又拿起桌上的快板,朝观众笑道,“而我,这四大基本功消化得那叫一个完美!”
“你那点本事就不叫相声基本功了。”夏希言摇头道,“坑蒙拐骗,自轻自贱。”
“放屁!”于未黎反瞪夏希言,“您不会不知道相声的四大基本功是什么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不就是说学逗唱吗?”夏希言撑在桌子前面,一副看不起于未黎的样子,“但我知道是一回事,我觉得你没本事又是另一回事。”
“我要是真有本事,您的老脸可就掉地上喽。”于未黎将折扇放下,手里玩弄着快板,“要不咱俩赌一把?让台下的观众都做个见证,让您好好看看我有没有本事。”
“行啊!”夏希言一拍大腿,“你说赌什么?”
“我要赌赢了,您之后就一直做我搭档。”于未黎临时更改剧本台词,惹得夏希言直接侧目,“我要赌输了,任您差遣!”
“成交。”夏希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于未黎,“你就一个个演呗,我看你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行,那咱从说开始。”于未黎双手拿起快板,走到台前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各位,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