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起雾 第4章 第四章

温静衍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药效可能没过，额角还在一阵一阵的抽痛，温静衍勉强睁开眼，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人。

是他的经纪人吴乐打过来的。

温静衍接听电话。

吴乐带着一点焦急语气问道：“我到了，你现在在哪儿？”

温静衍微蹙着眉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道：“你把车停在侧门停车场，我等会出去找你。”

吴乐试探着问：“……那这次杂志还拍不拍了？”

温静衍稍微垂下眼，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恐怕是拍不了了。”

乔梁怎么会刚刚好被安排在他的前面，刚好耽误了他的时间，刚好有人借机给他下药……

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还不一定。

吴乐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声。

他是从温静衍刚出道就跟着他的，现在也有三年时间了，对温静衍的工作习惯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温静衍可能是有什么强迫症，工作行程安排向来非常清楚，而对大多突发性的工作都会拒绝，井井有条地“按照流程做事”，同样的他的执行能力也毋庸置疑，约定了就会做到，很少会放合作方的鸽子，没有耍大牌的习惯，出道三年无一例外——所以吴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温静衍直接甩手不干了。

只是温静衍没说，他也没多问，只是道：“知道了，那我在停车场等你。”

“嗯。”

挂断电话，温静衍忍着痛按了按眉心，抬起眼的时候，神情明显一怔。

——对面的沙发上竟然卧着一个人。

那沙发是单人的，长度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躺在上面，那人只是微蜷着身体懒洋洋侧躺着，削瘦单脚落在地上，小腿赤/裸，过长的红色绸带散了一地。

再往上，黑色长发卷曲，是温静衍再熟悉不过的一张面庞。

温静衍极为诧异，心想：是他还没有睡醒所以产生幻觉了吗？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姬说？

温静衍记得刚刚半梦半醒间确实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梦，他看到姬说出现在他的面前，隐约还对他说了什么。

温静衍迟疑地直起身体，眨了眨眼睛，那幻惑的身影竟然还在，而且还动了起来。

姬说看到他醒了，从沙发上坐起来，单手托着一边的脸颊，眼神直勾勾望着他，带着一丝探寻的兴味。

温静衍的情绪向来稳定，很少有起伏的时候，但是此刻他眼底的错愕与难以置信却是清晰分明的。

这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姬说吗？

温静衍一步一步走到姬说的面前，手指微微轻颤一下后抬起，慢慢靠近姬说的脸颊，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

但始终没有落下去。

好像即将触碰的是一片云雾般的幻影，稍有波澜就会烟消云散。

他竟然不敢。

姬说见状轻笑了一声，主动将脸颊贴到了温静衍的掌心上，甚至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

那触感温和中带着丝冷意，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

温静衍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沉默了良久，才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轻声开口：“……姬说？”

姬说笑吟吟颔首：“这是我的名字。”

“………”温静衍无法解释他看到的这一切。

如果这是梦，也太过现实了。

可如果不是梦……

从掌心中传来肌肤相贴的柔软触感，除了体温稍凉一些，眼前的姬说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

目前的情况已经不能用科学和常识来解释了，即便温静衍的性格再怎么处变不惊，心绪也难免久久不能平定。

这是姬说。

不是以往梦境中出现的幻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演过的角色用同一张脸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怎么听都是一个惊悚故事。

更为诡异的是温静衍竟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凝视着他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姬说道：“不久前。”

温静衍估算了下时间，在这个房间里他大概也只睡了半个小时，姬说应该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出现的。

温静衍又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次姬说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似乎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忘了哪个时间点开始，他突然出现在这里。

温静衍开始思索眼下的局面要如何处理。

无论跟谁说姬说“活”了，都没有人会信的。

而且以温静衍当下的人气，突然出现了一个跟他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整个娱乐圈恐怕都会轰动，如果姬说就顶着这张脸在大街上出现十秒钟以上，估计很快就会被人围观到水泄不通造成严重交通事故。

姬说只能跟他一起走。

温静衍收回手指，指尖似乎轻颤了一下，他平定下来，温和道：“你在这里等我几分钟……片刻。”

他稍微走远了一些，给吴乐打了一个电话。

吴乐那边明显也等着急了，“怎么还没出来？”

“你现在来休息室找我，”温静衍道，"把我放在保姆车里那一套黑风衣拿过来，还有我的帽子和口罩一起，都送到休息室。"

“啊？好，”吴乐有点摸不着头脑，几分钟前还让他在停车场等着，这会儿突然又改口了，不过起码能看到温静衍，可以当面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很快回复道，“我马上过去，你等我五分钟。”

“嗯。”

温静衍回过头，姬说还坐在沙发上，用那一双漂亮的，天真与恶意混为一体的乌黑眼睛盯着他看。

姬说作为一个配角，服化道也相对简单一些，整部剧结束也就换了五六套衣服，而这一身红衣更是被称为白月光的“经典款”，温静衍清楚的记得，这并不是姬说死前的装扮。

而是……

温静衍一时沉默。

这个角色是由他亲自演绎的，剧本都翻过了无数遍，来揣摩人物的心理变化，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时的姬说看起来绝对不是表面上这样纯真无害。

甚至他已经因为对于陌生环境以及他本身的存在而生了暗藏的杀意。

不过在自己睡着的时候都没有动手，现在恐怕也不会做什么，温静衍走到他的面前，垂着眼看他，“等一下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先跟我一起回家，对于眼下的状态，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姬说神情不变，只是轻轻重复了一个字，“家？”

温静衍道：“嗯，只有我一个人住。”

姬说没有再问，似是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眼里浮着的笑意却是没了。

过了没多久，温静衍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吴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阿衍，你在里面吗？”

温静衍走到门口，只是把门开了一丝缝隙，然后很快就关上了，吴乐往里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

吴乐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温静衍从他的手里接过衣物，“你跟微微先开保姆车回去，把你的车钥匙留给我，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吴乐一头雾水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吴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静衍语气顿了顿，“嗯，等我处理好会告诉你。”

姬说的存在还有许多不确定性，现在没有多说什么的必要。

吴乐便不再问，把车钥匙交给他，离开了休息室。

温静衍回到房间，姬说还在沙发里窝着，手里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把拍摄用的道具刀。

“来。”

温静衍将大衣展开，示意姬说走到他的身边来。

姬说明显不会穿现代人的衣服，稍微皱了皱眉，发出“嗯？”的一声困惑鼻音。

温静衍轻笑一声道：“手臂抬起来就好。”

姬说不懂，但姬说照做，抬起两条手臂，看着温静衍把那件奇怪的衣服穿到了他的身上。

穿上大衣，温静衍又用手把压在衣服里的头发整理出来——当时他拍戏的时候用的是假发，但是看起来姬说这一头长发是真的，并且发量惊人。

那大衣很长，再加上口罩和帽子，姬说从头到脚都包的严严实实，亲粉丝都认不出来的地步。

姬说这时候倒是显得乖乖的，站在原地，温静衍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快就变成了一身现代人的打扮。

温静衍拿起手机放进口袋里，想了想也没有其他需要做的了，准备出门离开这里，对姬说道：“你跟我一起出去，路上不要跟任何人说话，很快就回家了。”

姬说没说话，只是跟在他的身后。

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还遇到了一个与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姬说也想知道是为什么，以及这个奇怪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地方。

姬说能够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而已，况且如果这个人真的要做什么，自己动手杀了他也很容易。

两个人一路走到停车场，温静衍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而后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吧。”

姬说站在原地一时没动，盯着那个黑色大铁块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

温静衍：“汽车……马车，速度比马车快很多，交通工具。”

姬说盯着那个刑具似的黑椅子站了半秒，而后弯腰坐进去，突然脑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顿时停下动作，抬眼看去。

是温静衍抵在车沿上的手。

温静衍的指尖从他的发丝上掠过，解释道：“车子有些矮，进去的时候容易碰到，小心一些。”

姬说在副驾驶的位置坐下来，座椅很软，只是有些小，无法躺下。

温静衍坐到主驾驶座上，从身侧抽出安全带，拉出一段距离，对他道：“这是用来固定的安全装置，你右手边也有一条，可以把它拉出来。”

姬说转眼一看，右边果然有一条黑带，他稍一用力，把安全带拉出来一截。

温静衍微一侧身，接过他的安全带，扣到了下方卡扣里，身体顿时一紧。

姬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这种像是被捆绑束缚的感觉。

温静衍：“很快就到了。”

车窗玻璃倒映出姬说的一双眼睛。

他看向窗外，四周高楼林立，很多“汽车”跑在一起，从他的身边飞驰而过。

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姬说的眼里就多了几分厌倦与冰冷。

温静衍开的并不快，他担心姬说并不适应这样的速度，开车间隙扫过去看一眼，姬说的脑袋偏向车窗一侧，神情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二十分钟后，车辆停了下来。

姬说跟温静衍一起下车，走过一段路，又到了一个狭小的“白箱子”里，温静衍告诉他这叫“电梯”，可以向上通到四十多层。

走出“电梯”，就是温静衍所谓的“家”。

“进来吧。”

温静衍打开门。

直到姬说跟他一起回家，他的心里仍然充斥着一股浓烈的不真实感，无法相信姬说就这么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在他触手可及的眼前。

可即便这是一场梦，也要有始有终，梦醒才不留遗憾。

姬说把衣服脱了下来，放在沙发上，又变成了那一身红衣模样。

温静衍从茶几下方拿出一个崭新玻璃杯：“要喝点水吗？”

姬说歪歪头看他：“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

总归都是要告诉他自己的来历，温静衍想了想，道：“……你应该清楚，我们很相似。”

姬说点头：“所以你到底是谁呢？”

温静衍道：“从前一个人在药谷里的时候，你曾幻想过一些故事，故事里有小男孩，有长辈，也有那么几个不讨人喜欢的坏人。”

姬说的眼里闪过一丝危光。

这些事他怎么会知道？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温静衍吸一口气：“我之于你，就像你之于故事里的人。”

花了将近半分钟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姬说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他是——故事里的人？

温静衍继续道：“我们两个的情况会更加复杂一点，但差不多的道理。”

短时间内让姬说了解“电视剧”是什么有些困难，不如用一种他能够听懂的说法来解释，总归是相似的。

温静衍低声道：“……画家用画笔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蝴蝶却冲破纸面，飞到了画家的眼前。”

姬说沉默良久，终于得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那只蝴蝶，而你创造了我？”

“我并不喜欢用「创造」这个词来形容我跟姬说之间的关系，”温静衍道：“姬说也成就了我。”

“你是我第一个演绎的角色。”

顿了顿，温静衍又道：“或许现在对你说这些话你可能不太理解，这个世界的某些存在会超过你的认知范围，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姬说此时已经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他们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因为自己本身就是因为温静衍的“演绎”而存在的，是温静衍“写”下了他的故事。

而这里是属于温静衍的世界，而不是故事里的世界。

想到这里，姬说舌尖舔了一下唇。

他的唇形很漂亮，嘴唇湿润而鲜红，看起来莫名危险。

片刻后他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那你应该很了解我吧。”

“我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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