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环 第5章 关系

成君玉看到齐岱仙平安无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放下。他见齐岱仙极为熟稔地同在场的各派人士问好寒暄，心里禁不住地感叹：“小齐弟弟可真厉害，不到半年就认识了这么多人。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大家都很喜欢他。也对，小齐弟弟又聪明又好看，武功又高，谁会不喜欢他呢？”他看到齐岱仙来了，觉得和武林盟以及各大派之间的误会应当能够说清楚，一时也松懈了下来，只静静地等待齐岱仙寒暄结束。

齐岱仙很快走到了人群中央，和许壬以及尤不疑抱拳问好。许壬和尤不疑一看到齐岱仙到来，登时喜笑颜开，几人此时情状极其亲密，当中尤不疑表现得最为明显，他对齐岱仙的喜爱几乎不加掩饰，甚至多次伸手帮齐岱仙整理他使轻功飞来时被风吹乱的鬓发，齐岱仙也笑吟吟地由他行动，不加躲闪。

成君玉看着齐岱仙和尤不疑的亲密举动，一时间心中酸苦，不想再看下去。但他好久不见齐岱仙，又舍不得不多看看他，因此竟不知该看还是不看，心里默默想着：“小齐弟弟和这位副盟主的关系倒真是不错，怎么连头发都任由他碰。”就算他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万次，齐岱仙不喜欢他，和谁交好都是正常的，他也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因为齐岱仙同别人亲密而难过。但他又不能说什么，他们二人虽然名义上是夫妻，但成君玉总觉得自己逼婚在先，应该有自知之明不多去纠缠齐岱仙。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在众人的眼光都汇聚在齐岱仙身上时，成君玉却感到有人一直在凝视着自己。习武之人的敏锐力让他一下子找到了那视线的来处，那个和齐岱仙一起来到这里的异族青年，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这青年没有跟齐岱仙一起行动，而是停在人群的边缘，叉着腿歪斜地站着，看到成君玉回望过去，他面上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还轻轻点了一下头。成君玉看他同自己问好，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呆呆地点头回礼。

这时，齐岱仙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所有人都听见他在说什么：“不知诸位今日到湘水小筑来，所为何事？”

成君玉看到有好几个人都张口想回答齐岱仙的话，但离他最近的尤不疑先开口了：“别说我们，先说说你，你突然不见了是去了哪里？你这么突然失踪，可让我和你许大哥、许大嫂心里好生着急呢。”

许夫人也笑道：“可不是，我们就怕你出了什么事。如今看到你平安归来，我们也就安心了。是不是，宝宝？”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怀中的幼童听的，那孩子看着两岁左右，听到母亲哄他，害羞地不肯说话，只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齐岱仙摸了一把孩子的头，笑道：“让盟主、盟主夫人还有不疑兄费心了。我所去之地你们肯定都很感兴趣，本想取得了成果再回来向武林盟汇报，只可惜这次无功而返，因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尤不疑问道：“可是寻找七星武库有了什么进展？”

齐岱仙点头道：“正是。我本以为从《虚怀心法》中找到了一些线索，因此先行去查看。并不是小弟有心隐瞒，小弟本来也想先通知武林盟以及天下关注此事的各门各派的好友们，只是我担心这线索不过是我自己弄错，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果因为我一时的错误引得武林中议论纷纷，再生事端，就不好了。所以我才自己先去看看。可惜去验证了之后发现，果然是我找错了地方。不过幸好，我没有提前说出，否则就让中原武林的各位白跑一趟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众人听他讲完，大都点头称是，表示能理解他的做法。这时，一位老者走上前来，在成君玉的记忆里，这老者似乎是什么闇雷山庄的庄主，姓甚名谁已经记不清了。那老者走到齐岱仙同尤不疑的身边，对齐岱仙说道：“齐少侠为我武林呕心沥血寻找七星武库，老身也感动不已。只可惜，齐少侠用错了心力，以后可以不用再找了。”

齐岱仙似是一惊，反问道：“彭庄主何出此言呢？”

彭庄主长叹道：“因为根本没什么七星武库，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齐岱仙微微一愣，他探究似地看了一眼尤不疑，而尤不疑只是轻摇纸扇，面上仍然笑着。倒是许壬开口道：“彭庄主，齐兄弟毕竟是湘水派中人，还是不要说了。”

齐岱仙道：“这和湘水派有什么关系？不，盟主，就让彭庄主说下去。”

彭庄主手里拄着一根漆黑的龙头拐杖，他此刻抬起拐杖，指着成君玉道：“齐少侠，那就不要怪老身不客气了。因为这一切，不过是你师兄成君玉的阴谋。可惜我武林中人竟全被他欺骗，多少人为了寻找七星武库倾家荡产。唉，可惜可叹啊。”

尤不疑也肯定道：“正是如此。”

齐岱仙听了这话，一时间如石雕般僵硬不动，过了半晌，才微微转头看向成君玉。成君玉一直在听他们说话，此刻正等着齐岱仙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接，成君玉微微一笑，齐岱仙却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极深沉、极复杂。成君玉看齐岱仙的神色不对，自己嘴角的笑也渐渐枯萎了。

成君玉开口道：“他们说是我在武林中散播七星武库的谣言，搞得中原武林不得安宁。而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齐岱仙仍然沉默着，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成君玉的脸。成君玉等了一会儿，见他都没有回应，心中一沉，道：“你不会真的相信他们的话吧？”他以为齐岱仙回来，这误会便容易说清了，心里半点没有想过还有齐岱仙相信这些人的话的可能性。他又急急补道：“我这几年在哪里，是怎么活着的，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你难道会相信他们的胡扯？”

“怎么是胡扯！”彭庄主怒道，狠狠用手中的拐杖敲击着地面。

齐岱仙这时才如梦初醒般长叹了一口气，转向彭庄主道：“庄主莫气，不过我师兄说的有一点对，这些年来我同他朝夕相处，他的确不是...贪慕名声权力之人。这件事必有隐情，我看我们也不要立刻定夺此事，还是慢慢调查才好，以免诬陷好人。各位不远万里来到我湘水派，舟车劳顿，不如今天先休息下来，明日我再好好招待各位。”

尤不疑却摆摆手，阻止道：“如今湘水派只剩下齐兄弟和成掌门两个人，你们师兄弟之间感情深厚乃是自然，你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师兄。更何况...”尤不疑突然凑近齐岱仙的耳畔，声音却一点也没减小，明明白白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更何况齐兄弟和成掌门，在师兄弟之上还多了一层关系。”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俱是一惊。成君玉心中如被人猛击了一下，只怔怔想着：“他怎么知道的？”成君玉同齐岱仙成亲之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二人的师父伊芥舟一人而已。湘水派在江湖上久无走动，本就没什么相熟的武林朋友。伊芥舟自己的身体当时也已是强弩之末，似乎没有把他二人成亲一事告诉过别人。他自己倒是给沈仪写过一封信，邀请寒江派掌门以及沈仪，还有他的师弟师妹们一起来参加婚宴。只是当时寒江派上下所有人正在外地集体修行，无法赶回。最后只有师父同他们两人进行了简单的仪式，连酒都没摆，只跪了天地和师父，就算礼成了。

成君玉看向齐岱仙，齐岱仙的神情显然也十分惊讶，可惊讶中又带着些成君玉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猜中了什么的笃定。他看见齐岱仙开口道：“副盟主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没错，我同我师兄由先师作证，的确已经结为了夫妻。”

他这言一出，众人哗然一片。二十四派中许多人都和齐岱仙接触过，为他的人材倾倒，对他极为相信之人不在少数。因此齐岱仙刚才说出那番谨慎调查此事，以免冤枉好人的话时，很多人被他说动，心里真的接受了他的观点。而如果齐岱仙同成君玉本就有私，那他刚才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岂不完全是偏心之论？很多人的表情由震惊转为了愤怒，甚至有人开始破口大骂齐岱仙。在这一片混乱中，彭庄主道：“怪不得如此，所以你不信老夫的话，反而要偏袒你...师兄。”

齐岱仙对众人的指责一言不发，反而又将目光投向成君玉。成君玉本来期待他多看看自己，可如今却又巴不得他别看自己，怕别人更认为他们二人感情深厚，将齐岱仙同他绑在一起。他手里紧紧地捏着惊梦环，感觉背后渗出的冷汗沾湿了衣服，止不住的悲哀地想：“你又何必在众人面前这样承认。这事本来和你无关，他们也没有因为你是湘水派的人而牵连到你。这下倒好，等他们又要让我抵命的时候，可要再加一条你的命了。”

听到齐岱仙的这一番话，许壬同许夫人也十分惊讶的样子，许夫人颤声道：“齐公子，你同你师兄，竟然？”

齐岱仙淡然道：“正是。”可同他一起发出的还有另一个声音，正是成君玉，他怯生生地大声说道：“不是。”

听到这话，齐岱仙明显动摇了一下，他黑眸闪烁，神色不明地看着成君玉。成君玉最怕看见齐岱仙生气，但此刻还是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感情，继续大声说道：“我和我师弟的确成亲了，但那不是...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感情。”

众人听见这话，似乎倍感意外，也安静了下来。成君玉感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这当中也有齐岱仙的目光。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这件事是他们两人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谁都没有真正说出来过。本来他以为齐岱仙会一辈子留在湘水小筑，那么他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自私地享受这偷来的身份。可如今齐岱仙已经进入中原武林活动，他早晚会认识更多的人，他虽然深爱师父，但师父毕竟逝去，他未必不会遇见其他喜欢的人。他已经享受了三年同齐岱仙日夜相伴的幸福日子，他已经错误地做了三年齐岱仙的妻子了，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或许，这份幸福该还回去了。

成君玉强忍着心头一阵阵袭来的苦痛，颤声道：“我和我师弟成亲，只是因为先师所托。我同先师亲如父子，先师去世之前，希望能有人照顾我，因此才向师弟提出，让他，让他同我成亲。师傅只是想...只是为了我好，我们二人也只是为了满足师父的遗愿，才结为一对。我们二人之间绝没有半点超出了师兄弟的感情。”他努力堂堂正正地说完，却半点不敢看齐岱仙，只将视线投在虚空之处，心中默默期待众人能相信他的话，不再怀疑齐岱仙。

“哦？”尤不疑奇道，他看向齐岱仙，“齐兄弟，原来是如此吗？”

成君玉低下头，嘴里满是苦涩之味，心头之痛，更是难以形容。但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他终于说出来了，他终于还给了齐岱仙自由。他应该感觉很骄傲，很释怀。但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这么痛呢？

他终于听到齐岱仙冷冷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简直尖如寒冰，利如刀刃，可成君玉无法躲藏，他任由那句话刺进他的心里。

“师兄说得一点不错，我与师兄只是师父所托，并无...半点私情。”

他听到齐岱仙这样说道。

“干脆就在这一刻死了算了，”成君玉麻木地想，“要不然我就说，对，没错，全都是我干的。他们肯定会一齐冲上来把我杀了。”

但下一个瞬间，他又听见了齐岱仙的声音，那声音十分冷淡，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因为我和师兄并无私情，我也不会因同门之情而混淆是非对错。我的话不论私情，只谈公义。江湖上无论何事，需讲证据。诸位可有证据证明七星武库的谣言真的是我师兄放出来的？”

成君玉猛然抬起了头，他看到齐岱仙口中对其他人说着话，目光灼灼，却正凝视着他。看到他抬头看过来，齐岱仙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目光相对，成君玉心中感动，没想到师弟还是选择维护他。他感觉眼眶发热，就快要流下泪来。

尤不疑却在此时长吁一声，说道：“齐兄弟何必一问，我们武林盟做事，难道还会不讲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