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遥睡得很沉,连房间里进来人了也没察觉。
她是真的困,没开玩笑,要是有人能像她一样天天熬夜琢磨杀人,白天还得高强度给学生上课,肯定早就倒下了。
她累得连梦都没做。
进来那人在屋里转悠一圈,最后在她身边轻轻坐下,那人伸出手来,悬在她头顶上,却是迟迟没落下,像在犹豫。
片刻后,手指蜷缩,收了回去。
郑珣也偏头趴在桌上,跟她面对面。
他第一次看到她睡得这么沉,也许不是第一次,只是她很少在他面前睡得这么沉,所以他感觉这好像是是第一次。
蒋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屋里空间狭窄,只有墙上一扇极小的窗户,没开空调,她是被热醒的。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郑珣近在咫尺的睡颜,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梦。
环顾四周,这里既不是读书时候的教室,也不是他们可能会出现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里是相当于临时关押室的小房间。
理应,只她一个人在才对。
郑珣是什么时候来的?
还睡得这么香。
真是心大。
蒋遥站起身,盯着窗外,估算时间应该是正午。
她觉得自己不至于放松到一觉睡到第二天,就算她想睡,那些警察恐怕也不会同意,所以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当天中午。
也就是5月8日。
警察让她一觉睡到现在,说明顾喜和叶寒都还没被找到。
她不知道顾喜最后做出了什么选择,但不论哪个选择,她应该都能活下去了。
她走到门口,拧动门把,发现门是锁着的,于是小心翼翼转动反锁开关,尽量减轻声音,但门锁还是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哒。
她怔了一下,察觉到郑珣平缓的呼吸一下变得沉重。
不等她回头确认,郑珣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懒懒的,带着未睡醒的困顿:“想偷溜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蒋遥拉开门冲出去,郑珣把人拉回来,啪的一声按上门,蒋遥被迫撞进了他怀里,正想后退,但腰后一双大手揽上来,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了对方的身体。
“想走,也得经过我同意,听到没有?”郑珣低头,把脸埋进她肩头。
“上个厕所都不行?”蒋遥把他往门上推。
郑珣抱她的力道很大,她完全没办法挣脱,只能尽力仰头不让他靠近,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郑珣抬头:“又想骗我?”
蒋遥看着天花板:“真的,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郑珣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好啊。”
说完,松开手,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蒋遥被他牵着手腕。
所幸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也没人看到,不过总归影响不好,蒋遥趁他不注意一把甩开了,等他再要伸手来牵,她直接把手环抱在胸前。
“别没完没了啊,郑警官。”蒋遥说,“老是跟我这么个嫌疑人表现得这么亲密,小心让人撤职。”
郑珣嗤笑一声:“不对。”
蒋遥停住脚步:“什么不对?”
郑珣纠正她:“连环案的真凶已经自首了,所以你没有嫌疑了。”
蒋遥波澜不惊的脸有了一丝变化。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此时此刻,连环案的真凶就站在这里,站在他面前,换句话说,那个自首的真凶,根本是在替人顶罪。
隔着玻璃,蒋遥看着桌对面的中年女人,她猜到了顾喜,却没猜到是她。
徐春。
上次见到徐春是什么时候,蒋遥记得还是三年前。
因为医院有规定,拒绝了她想要得知器官去处的请求,她查了很久才查到姐姐捐赠的器官去处,其中一个就在徐春身上。
她想去看看,看看曾经属于姐姐的东西,现在是不是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初次见到徐春,隔着一条马路,蒋遥在对面跟着她,一直跟到她家门口。
徐春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她平时在写字楼做保洁,下了班就去菜市场或超市买菜,每天如此,风雨无阻。
某天,蒋遥在楼道里碰到了她。
原本应该是两个陌生人的擦肩而过,但徐春却叫住她:“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蒋遥摇头:“没有,你认错人了。”
她往楼下走,忽然听到了惨叫声,她下意识觉得那是徐春的叫声,于是赶紧冲到楼上,冲进了徐春家里。
戴德是徐春的丈夫。
这个肥胖的秃顶男人脾气很大,三天两头就会跟她动手,她其实不比他瘦弱,但她心里软弱,所以一拳头就能把她打垮。
蒋遥替她还了一拳又一拳,打得戴德往阳台躲,叫嚷着要报警。
徐春一听他说要报警,原本还在劝蒋遥别动手,下一秒,直接冲上去抢走了戴德的手机:“你敢!”
戴德缩在墙边,脚上的拖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早就不知道丢哪儿了。
蒋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你以后要是再敢对她动手,我会亲手杀了你。”
戴德吓坏了,两只眼睛差点瞪出来。
一旁的徐春也惊呆了,这一瞬,她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年轻人。
马路对面,超市货架后,小区里,这个年轻人似乎从好多天以前就开始跟踪她。
为什么呢。
徐春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却又什么也没做,甚至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了自己。
只可惜那天过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
直到半年前,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找上了她。
“你说你是食人魔,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杀人,怎么杀人,经过,证据,每一样都交代清楚。”
马达一边说,一边屈起手指叩响桌面。
徐春从回忆里收神,目光凛然:“因为李小姐曾经帮过我。”
黄凯皱眉:“李小姐?李晶?”
徐春点头:“我很感谢她,所以我替她报了仇。”
话音刚落,马达便道:“不可能。”
徐春低头一笑,眼睛和鼻侧的皱纹显现,她藏在桌下的手交握在一起,微微颤抖。
那是一种强装镇定的笑,在没有受过这方面训练的普通人脸上,尤为明显。
黄凯看了马达一眼,说:“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替她报的仇?”
徐春抿起嘴唇,桌下交握的手相互控制,她咬紧牙关,不再颤抖,开始讲述自己是怎么犯下的所有案子。
做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毕竟徐春已经年过半百,杀人对她来说费心费力,不过她阴差阳错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真相,即便事情再不容易,她也下定决心要做。
不但要做,还要做绝。
第一个死者,闻彦,住在木华园。
那种高档小区,一般人进不去,但闻家的别墅太大,需要的保洁不少,徐春就以保洁的名义进去了,接着,她用黑市上买到的药物,让闻彦陷入沉睡。
她没想到那种药物竟然药效这么强,就是一刀下去,人都没醒,她直接挖出了闻彦的心脏。
“那是李小姐的心,怎么能让这样一个肮脏的人用。”徐春说。
“杀了人你就走了?”马达说,“没做其他的?”
徐春说:“没有。”
马达勾起唇角:“那你知道,在你之后还有人去过现场吗?”
徐春摇头:“不知道。”
马达:“是木华园的一名保安。”
徐春茫然:“不认识。”
“可她好像认识你。”
徐春神色如常:“这很奇怪吗?我又不止给闻家做工,也负责过其他别墅的保洁,保安每天盯着监控,认识我不是很正常吗?”
马达却摇头,眉头一挑:“认识你是很正常,但见到你杀人却什么都没做,那就不太正常了。”
徐春没有回答,她无法判断警察说的是真是假,也担心自己说多错多。
马达说谎了,葛月确实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但从那段监控视频的角度看去,并不能证明当时凶手还未离开,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段录像其实是葛月自己伪造的。
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只有这样,才能说明为什么现场只有这一个摄像头没有受到屏蔽器影响,留下了关键的一幕。
葛月是共犯。
只有这一个可能。
马达看过网上那段失火的视频,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他还是认出来了,是蒋遥救了葛月,所以她们两个人极有可能早就认识。
所以第二起案子才会那么仓促,周亮身上的伤才会和闻彦完全不同,因为时间紧急,蒋遥必须在葛月被抓的这段时间里犯案,这样才能彻底洗清她身上的嫌疑。
至于葛月是不是认识徐春,那只是他的另一句谎言而已。
马达见徐春不说话,没有像以往一样追问下去,他难得情绪平缓,愿意坐下来安静聆听,或许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就不信徐春是真凶。
“继续吧,第二起案子,你又是怎么做的?”
单面镜外,蒋遥咬紧后槽牙,垂在身侧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攥成了拳头。
看着正在跟警方交代所有犯案经过的徐春,她的心一点点揪了起来。
不是的。
凶手不是她。
真凶明明就站在这里,明明她已经做好了自首的准备,就等着警察找到叶寒或顾喜,她就会自首,会亲自公开一切,可是现在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打乱了她早已设好的结局。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应该坐在那里面的人,是她才对啊。
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那只手就是拉她回到现实世界的一条线。
她转过头,看到郑珣。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他的手轻轻蹭开她紧攥的手指,与她交握在一起,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汲取了一丝力量,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远的路,像快要冻僵的人忽然找到了一把火柴,一点火苗,就足以照亮她冰封已久的心。
她紧紧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即从那温暖中挣出来,毅然决然转身走出门外。
郑珣撞开门追了出来,看到蒋遥已然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别人不知道,但蒋遥知道。
她知道徐春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时隔三年,看到徐春坐在警察对面,交代那些她从未做过的事。
蒋遥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无视郑珣的制止,大步走到警察面前,说出了那句早已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的话。
“我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