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第26章 chapter 26

徐乐诚消息发过来的时候，郑珣在开车。

他要去周利华所说的那家饭店看看，顺便核查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是真的。

饭店还没到，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下，他瞥了一眼，看到来信人是徐乐诚，转瞬又收回目光。

车继续往前开，他想到徐乐诚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局里写报告，昨晚他贸然开了枪，这事儿把黄凯他们气得不行，按理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才对。

徐乐诚这时候发消息过来，看来是已经脱离虎口了。

于是视线一动，郑珣又看回手机屏幕，顺势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

车里寂静，他点开那条链接。

那是一段视频，画质很差，模糊的画面里能看出那是个老小区，周围挤满了人，人群中间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浑身脏兮兮的，裤子一截长一截短，短的那截像是被大火烧过，边缘黢黑，她没穿鞋，脚底很脏。

那人身旁蹲着一个长发女孩，约莫十七八岁，皮肤很白，被身上的脏污衬得更白，她正在对地上的女孩做心肺复苏，动作娴熟。

郑珣微微睁大眼睛，盯住这背影。

那人虽是背对着镜头，但她身上穿的校服却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高中时候的校服就长这样。

人群忽然炸开欢呼，那人停下动作，地上的女孩慢慢坐起身，一副茫然的表情。

女孩脸上都是黑灰，郑珣看了半天，发觉那好像是葛月。

严格来说，应该是很多年前的她。

她看起来那么瘦小、无助、茫然，身上看不出一点少年人的青春活力。

她像一潭年轻的死水，平静，毫无波澜。

她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濒死的劫难，可她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她像是早有预料，又或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小葛月慢慢转头看着刚刚救她的人，表情僵硬，那人也看了她，像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下一秒，那人在人群欢呼声中起身。

视频的最后一幕停在那人从镜头前走过的画面，也是这时，郑珣确定了心中所想。

那人真的是蒋遥。

不是现在的蒋遥，也不是从前他认识的那个蒋遥。

画面中的人，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蒋遥。

他给徐乐诚回了一条消息。

-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回电话。

电话迟迟没有打来，郑珣越想越不对劲，心里是越来越焦躁，他不想贸然打过去，他担心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只能等，等徐乐诚自己打过来，给他解释清楚刚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郑珣是左等右等等不来，漫长的几分钟过后，他忍不住直接回了电话。

“视频哪儿来的？”电话接通下一秒，郑珣问道。

徐乐诚像是在跑，听筒里时不时传来喘气的动静，他说：“网上找到的。”

郑珣攥紧手机：“就凭这个你就认为她们认识？”

郑珣曾经给徐乐诚看过蒋遥高中时期的照片，视频里的蒋遥刚好也穿着高中校服，徐乐诚最先注意到其实就是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之后才察觉到那张脸莫名有些熟悉。

徐乐诚：“郑队，陈主任让我去送检，加急件，要不你等我弄完了再跟你细说？”

这件事，徐乐诚其实没查到太多线索，这段视频也是偶然间查到的，录视频的人是当时围观群众的一员，那时候网络传播速度不快，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关注。

他试着联系发视频的当事人，但对方声称事情过去太久了，现在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他最后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他之所以说葛月和蒋遥认识，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直觉。

挂断电话，郑珣把视频反复又看了好几遍，他越看越确定那就是蒋遥没错。

算算时间，如果是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也就是16到18岁之间，按照视频里的身高来看，应该是十七八的时候，那两年蒋遥的身高开始猛长，比班里很多女生都要高。

郑珣记得，那两年她热衷于各种运动，身上半点赘肉都没有，她模样没长开之前是略带英气的类型，渐渐长开之后少年气十足。

如果没有那头长发，谁也没法第一眼分清她是个女孩。

时间模糊了记忆，郑珣以前不觉得，现在试着回想当时才发现，他曾经那么努力想要忘记的东西，现在竟然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段时间蒋遥在做什么？

沉迷各种运动，每天除了学习之外，就是重复的做一些大量消耗体力的事情，以换得一个没有噩梦的好觉？

还是背着所有人暗中谋划着要怎么替姐姐报仇，怎么让肇事者不留痕迹的消失在这世上？

总之，那段时间，郑珣除了在学校，几乎整天都见不到她人，即便他故意拦住她，或是在宿舍楼下等上整整一天，蒋遥也不会出来见他。

只有在郑珣忍无可忍，抓她回家好好休息别再熬夜的时候，蒋遥才会短暂的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揍他一顿，或是冲他大喊大叫。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跟自己作对，无论郑珣做什么，一概沉默以对，仿佛人世间再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明明她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仔细一看却又好像早已死去。

现在回想起来，作为旁观者的郑珣还是会觉得压抑。

从他前不久与她重逢之后，他总是在想，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九年。

不，该说是十年才对。

如果真要仔细算时间，蒋遥开始变得跟以前不一样的时间点，应该是十年前得知李晶离开的那天，是她跪在太平间冰冷的地板上磕得满头血的那天，也是她执意要让爸妈签字完成李晶生前志愿的那天。

郑珣闭了闭眼，咬紧牙关。

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以为李晶死于意外，肇事者被抓，事情圆满结。

他以为陪在蒋遥身边好好安慰她，总有一天她会走出来的。

他以为蒋遥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一定很快就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有能力一直陪着她走到最后。

然而从头到尾他都没意识到，其实那天死去的人，不止李晶一个。

到头来，他只是在自以为是。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刀不砍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会真的觉得疼。

郑珣放下手机，正要发动车子，余光却见窗外站着个人，一转头，正好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

市局外，三辆警车陆续开进大门口前边的露天停车场。

市局外面就是大马路，马路对面不少人驻足看向那边，都在好奇车上下来的会是什么人。

人群里有人举起了手机，对着那边下来的几个人咔嚓一顿拍，旁边的人见此，也跟着掏出手机瞎拍一通，管他三七二十一就往朋友圈发。

个个配文都是跟挖心案有关的，不是推测这回警察是不是又抓了什么嫌疑人，就是断言警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第一个拿起手机拍摄的人一直没动过，像个人形摄像头，惹得旁边路人好奇凑过来：“哥们儿，这人都走了你还拍什么呢？”

彭松二话不说，关了手机往衣兜一揣，扭头就走。

走过了这条街，在拐角处走向对面的小巷子，随后七绕八拐地走进了一个狭窄阴暗的楼道，上到三楼，他掏出钥匙打开沉重的铁门，进到里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灰尘的气味，这里一看就很久没人住了。

彭松走到墙角把地上新崭崭的背包提上，然后离开，走出巷子，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一上车，司机就招呼他：“来旅游的吧？”

彭松“嗯”了一声，他带了这么沉的黑色大包，看起来确实很像背包客。

他坐车来到人流量最大的商场，直奔洗手间。

坐在马桶上，掏出包里的电脑，兜里的手机，把刚才的视频传输到电脑上进行处理，视频立刻变得清晰无比，最后再把画面中戴口罩的人跟周利华的照片进行比对，识别结果显示为百分之九十以上。

彭松把所有视频和识别结果一并发到了网上，然后打开信号屏蔽器，把设备全部关机，背着包离开现场。

不到十分钟，一段视频开始在网上疯传。

视频长达七分钟。

前半部分是晚上，一大群黑衣人在殴打一名高中生，中间部分是拍摄视频的人捡起了地上的刀，匆匆离开的画面，最后是白天，南城市局大门口，画面放大定格在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脸上。

周利华因涉嫌绑架杀人被警方逮捕的事情，只用了短短一小时不到就上了热搜。

谁也不知道发视频的人是谁，因为视频刚发出来没几分钟，账号就直接注销了，很多人都怀疑那是“蓬松的面包”开的小号，因为只有他每次发完什么信息很快就会删除，也只有他是全程跟进挖心案的幕后摄影师。

本来挖心案已经闹得南城人心惶惶，现在突然又冒出这么一段视频，杀的还是个学生，谁看了能不心惊？

与此同时另一边，南城中学，高三一班正吵得沸沸扬扬。

“黎港太可怜了吧，他爸上个月跳楼，他这个月就被人杀了。”

“之前他不是一直说他爸是被人谋杀的吗，该不会就是这个凶手吧？”

“说不好，我还比较怀疑那个拍视频的，他最后不是跑去把刀捡走了吗？”

“那把刀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就跟你爸用来杀猪的刀一个样吗？”

“欸对！还真是。”

说到杀猪刀，那个男生突然面色惨白：“我突然想起个事。”

旁边同学问：“什么事？”

男生说：“我之前给我爸看过挖心案死者的照片，我爸说‘跟杀猪似的’，当时没觉得，现在一想，视频里那把刀该不会就是警方在找的凶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