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遥推开家门,一进门就察觉不对。
窗帘是昨晚拉上的,但现在拉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像一把刺眼的窄刀。
“我等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黑暗里传来一道男人声音。
蒋遥盯着黑暗里那道人影,皱起了眉头:“你来这儿干什么?”
彭松穿着宽松卫衣,卫衣是连帽的,恰好是黑色,又站在角落,素以刚才蒋遥没能及时发现。
“你以为我想来?”他两手揣在衣兜里,朝蒋遥走了几步,最后转个身坐到沙发上,“那些警察突然找上门我能怎么办,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你必须帮我。”
蒋遥开始换鞋:“我叫你这么做了?”
“难道没有吗?我只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一点而已。”彭松往后躺靠在沙发上。
蒋遥走到窗边,将窗帘全部拉上,此时是彻底透不出一丝阳光了。
“提前?”蒋遥站在原地没动,“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提前把她爆出来,让我也不得不提前进行下一步?”
彭松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蒋遥沉默许久,遂又开口:“她出来之后,你们赶紧给我回去,之后的事我自己看着办。”
“你觉得她那个性子会乖乖跟我回去?”
蒋遥:“你就是绑,也得把人给我绑回去。”
彭松摇头摆手:“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她连你的话都没听呢,按照计划,她早该离开南城的,你看她倒好,直接进局子了。”
蒋遥深吸一口气,这时候眼睛也差不多适应了黑暗,转身往洗手间走:“这几天你就安分待在这,客厅归你,你随意。”
彭松:“你干嘛去?”
蒋遥:“洗澡。”
彭松:“哦。”
他默不作声看着蒋遥进了洗手间,听见里面很快传来哗哗流水声,他不自觉想到昨晚看到的一幕。
警察找过来的时候,他刚好处理完所有数据,那个视频让警方乱了阵脚,都有点做事不计后果的意思了,挨家挨户的搜查,不过可惜,他住的这间屋子是别人租的,他只是趁人家不在的这段时间借住而已。
所以警察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只不过为了彻底摆脱警方的视线,他故意把电脑还了回去,想着这样一来,他们就算要查也查不出个什么了。
谁知道他一路避着监控,好不容易跑到这里,却刚好看到蒋遥从家里出来。
他躲在楼道里没作声,等了很久,等到睡着了,忽然惊醒,听到外面传来动静,知道是蒋遥回来了,正准备出去,却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听了一阵,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发现那奇怪的声音其实是蒋遥在呕吐。
此时彭松再回想当时情况,只觉得这个人看似平静,心里其实早就千疮百孔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贸然过来找她,但他在南城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她,也实在是找不到别人,况且也只有她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没办法,他只能铤而走险。
昨晚算是折腾了一夜,他没睡好,等待蒋遥洗澡期间就这么睡了过去。
于是蒋遥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某人,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她的心在突突地跳。
此时距离警察找到她,还剩最后六小时。
***
“妈的,又死人了。”
黄凯接到消息是一小时前,报警人的通话录音在车内反复回放,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嗓音,像是被吓得不轻,说话声音颤抖,断断续续,接线员引导了半天才听明白:有人被杀了,肚子都挖空了。
上次的案子才过了六天不到,现在又发生了第二起杀人案,黄凯差点没犯高血压,他原以为抓了葛月,就算抓到的不是真凶,多少也能暂时震慑凶手,拖延时间。
没曾想,凶手根本不上他的当。
你抓你的,我杀我的。
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
接到电话,警方即刻赶往现场。
由于现场距离南城市区较远,黄凯恰好在外面忙着调查闻彦生意场上的事,在他赶到现场期间,附近的派出所已经先一步抵达,将整个库房拉上警戒线,清理了无关人员,接着抵达的勘验小组在黄凯来之前已经快速展开搜查。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粉刷簌簌扫灰、相机快门的动静,警戒线外却热闹得很,那些人大多都是这里的员工,发生了这种事,担心害怕之余,最多的还是好奇。
人群窃窃私语,不断张望,就在这时,三辆警车同时抵达现场,众人回头看去,只听一声急促紧凑的刹车声响起,一辆黑色越野车刹在人群不远处,下一秒,驾驶座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郑珣走路带风,一头挤进人群,将周围的人推得东倒西歪,对身后众人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
黄凯掀开警戒线进来:“你倒是消息灵通。”
郑珣边戴手套边往里走:“刚好在附近就过来了。陈主任在验了?”
“嗯,”黄凯说,“她坐勘验组的车过来,人应该在里头呢。”
走进厂房,郑珣仍旧东张西望。
黄凯问:“你在看什么呢?”
郑珣:“没什么。”
黄凯心说,没什么你在看什么?
外面阳光明媚,一进到厂房里面,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郑珣穿着外套,衣袖卷到手肘处,臂膀上的汗未干,隐隐发着亮。
他说谎了。
其实他根本不在附近,他是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能第一时间听说案子的事,全靠徐乐诚那个大嘴巴,藏不住话,一听说可能是挖心案的凶手做的,扭头就给郑珣打了电话。
郑珣那时候刚从杨阳家出来,那栋楼里的其他住户他到物业挨个查了一遍,有照片就能上传系统进行人脸识别,所有信息一应俱全,在这些人里,他注意到杨阳家楼下那户有点奇怪。
那租户确实是租了房子,但因为老家有事,所以这几个月都没回来过,但他家里的电费最近老是虚高,跟前几个月对比起来,电费明显是多了不少。
租户说到这点,郑珣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果定位是在杨阳家附近,那是不是就有可能是住在楼下的人借着这点便利,在网上曝光警方抓到挖心案嫌疑人的事,因为位置缘故,所以警方误打误撞抓错了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收不住,郑珣挂了那租户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去楼下检查,就接到了徐乐诚的电话。
此时此刻,郑珣站在尸体旁边,浑身发凉。
库房比外面还要冷不少,他觉得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是冰的。
陈墨蹲在尸体旁边,脸上戴着防护用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折射出锐利的锋芒,正盯着郑珣。
“喂,发什么呆呢。”她缓缓眨眼,声音从口罩里传来,“又熬夜了?”
“没,”郑珣上前一步,指了指尸体,“人怎么死的?”
这也是黄凯最关心的问题,听到这话,忙抬头看向陈墨。
陈墨:“剖腹、失血过多、颅骨骨折,三种致命伤,先后顺序要等解剖之后才能知道。”
黄凯点头:“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了。”
陈墨:“没错,从伤口边缘形状来看,凶手这次显然没有上次稳,这次下手很慌乱。”
黄凯皱眉,双手环抱在胸前:“嘶……”
何止是伤口,还有现场的痕迹,乍一看,就像是凶手跟死者生前经过了很激烈的打斗似的。
黄凯转头看郑珣,发觉他又在东张西望,忍不住问:“你从刚才到现在,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郑珣垂眸,又看尸体,他这次没说“没什么”,只是沉默。
黄凯觉得他从刚才开始,状态就怪怪的,郑珣这副样子他不是没见过,但是每次见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应该说是——当郑珣出现这个状态的时候,就说明快出大事了。
“你别有事儿瞒着我啊。”黄凯伸出食指,虚虚一指。
郑珣忽然蹲下身,问陈墨:“这次的伤也是杀猪刀造成的吗?”
陈墨的注意力在检验伤口上,分神回答道:“已经采样了,等检验报告出来看成分才知道是不是。”
流程还跟上次一样,她又不能空口评鉴,证据有时也需要数据说话,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死亡时间大概在今早凌晨四点前后。”陈墨说。
没一会儿,旁边的警员气喘吁吁地说:“都找过了,陈主任,什么都没有。”
警员一过来,众人就皱眉掩鼻,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挥散不去的恶臭。
黄凯:“你掉粪坑啦你!”
那名警员摆摆手,往后退了几步,脸上脏兮兮,说话急促:“不是不是,刚才主任让我去附近的下水道找死者遗失的肾脏,但我找了很久,什么都没找到呕……”
说着话,警员忍不住开始干呕。
黄凯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收拾一下,警员刚走,他便问郑珣:“你怎么看?”
“挖心、剖肾,”郑珣面无表情,“连环案。”
黄凯不自觉联想到隔壁绿城发生的那次连环案,虽然凶手最后是畏罪自杀,但案子到底还是圆满解决了,他们现在倒好,六天不到,连着发生了两起凶杀案。
他们却对凶手一无所知。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凶手每次都带走了死者身体里的一部分器官,死者与死者之间没有联系,随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但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的模式变了。
几乎每个凶手都自有一套行为模式,特别是连环案,很多时候都是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实则绵里藏针,杀人的每一步都掺杂着凶手自身的逻辑体系。
第一名死者没有挣扎,被凶手活着挖心,第二名死者却强烈反抗过,还曾跟凶手发生过激烈打斗。
两个完全相反的过程,全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凶手为什么改变杀人过程,原因是什么,黄凯不知道。
至少目前为止,现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几乎每一个人心里都有数。
杀人这种事,但凡第一次没被抓,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大部分连环案的凶手都曾说过同一句话:杀人的感觉很好。
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慢慢流逝的这种感觉,一旦尝过了,就再也戒不掉。
连环案也一样,一旦开始,绝不会停下,除非他们警方可以在第三次案子发生前抓到真凶。
黄凯重重拍了拍额头,心里叹了口气:这下,是当真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