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轩稳了稳心神,问周今宜:“当下你意欲何为?”
周今宜一笑,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
周浩轩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外面起了风,周今宜站在屋内,耳边尽是刷刷急落的风声。
周今宜走了出去,只见乌云密布,不过片刻,雨水倾盆,溅落在青花石板上。
举目之下,雨幕苍茫,天地间一片静止。冷风扑面,吹得衣袂飘缭。周今宜就站在那,扬起头来,让风夹杂这雨水铺面而来。
当日,父亲并不赞同她嫁入皇家,许是早已料到了会有今日的结局。是她不信命,亲自跪在父亲面前求来了这姻缘。
“坐稳后位,护周家安宁。”当日她不解,曾问过父亲,“爹爹并不愿我嫁入皇家,如今却为何让我去争那后位。”只到后来,见了肃王、端王下场,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父亲的画中意。
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皇家的残酷!而只有站在高位,才有的选择。她明白沈南意的野心与抱负,可她亦有自己想守护之人!
开大燕百年盛世,护百姓一世长安!这也是周今宜曾经的梦想。看万里山河、三千宫阙、她只觉得深深的疲惫感丝丝浸入了骨髓。
周今宜闭上眼睛,指尖狠狠嵌进掌心。
“宜儿。”身后落下轻重不同的脚步声。
周今宜自雨中回身,四娘、沈爻等人已跪倒在地,周浩轩站在檐柱那,低暗的光线下,多了几分让人心稳的气息。
“按册子上的名单,让他们分批上奏请辞,另清点周家库银,每家每户分下去。”
周今宜缓缓拭去脸上冰冷雨水,声音十分平静,甚至透出冷然:“速度要快,赶在大清洗之前妥善安置。”
“寒风阁现今如何?”
“众人枕戈待命,随时听候调遣。”
“各州诸处也已安排妥当。”
“好。”周今宜清缓一笑掩去了满眼憔悴。
“是。”简短而有力的声音落入雨幕之中,莫不平抬头问道,“娘娘,皇上可是有好转?”
周今宜紧抿着唇,面色阴沉,周浩轩见状,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事到如今,宜儿你也否应该做下最坏的打算?”
不料周今宜霍然将眼一抬,说道:“他说会保我父亲无事。他要这江山便要罢了,周家不过求一安稳之地,难道他连这点都无法做到吗!”她眼底血丝隐隐,似悲似恨,苦涩难言。
周浩轩抬手抚上她的肩头,哑声道;“沈南意绝非守成之主,我只怕有朝一日,虽非他所愿,但也不得不做。何况,你当我和四娘近日查到了什么?如今北胡野心又起,灵珑县主也绝非无辜。如今朝中看似安定,实则危机四伏。”
周今宜心头一阵撕裂般地剧痛,身子竟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宜儿!”
周今宜身子微微发抖,喉间涩楚难当,良久道:“我信他不会。”
刚回宫,便见阿宴匆匆迎了上来。
“小姐,传来消息,皇上接连贬黜朝中重臣,其中有多位乃是老爷至交——”
“摆驾乾元殿——”
周今宜感到的时候,几位大臣已除去官服,跪倒在地。
周今宜一路疾行,从凤仪宫到乾元殿仿佛有千里之遥,待她赶到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刑部侍郎方佑、大理寺少卿阮经、礼部侍郎何园等人已除去官服,没收财产、贬谪出京,永不录用,其子孙后人更是三代不得出仕。
终究是开始了,这些都是她父亲一路栽培的得意门生。
周今宜赶到的时候,沈南意正坐在案前,双眉紧缩。
“陛下答应过我,会保周家平安,如今竟是开始食言了不成。方佑等人虽为我父亲嫡系门生,但为官以来兢兢业业、未曾出错。敢问陛下,如今是查出他们何等罪名,以致贬谪出京、子孙三代不得出仕?”
却听沈南意沉声道:“方佑等人负国营私,其心可诛,任谁也容不得!”
周今宜道:“陛下可有证据?”
沈南意停顿片刻,缓缓说道:”陆仟已经铺好商路,很快,大燕就可以西接西洋、北联北海,我要大燕商贸繁荣、百姓安稳。方佑等人本无错。可如今百令待行,这朝野上下已是积重难返,我不得不杀鸡儆猴。宜儿,你能明白我吗?“
周今宜冷笑一声:“我不明白。若陛下的江山宏图要用这无辜的人来铺就,那请问陛下与那昏君有何不同!
”放肆!”沈南意一声怒喝。
宛在水中央
沈南意将桌上的奏折摔下御案,“这些,还有这些,均是你周家做的好事!”
“周瑱把持朝政,周氏一族独揽大权。我大燕一朝,五品以上不到千人,可周家门生便有五百余名。其余提调升迁者不计其数,亲党遍布朝野。如今周瑱虽被罢官夺爵,可他门生却是私下走动,勤得很。”
不过一夜间,阀门周氏由盛转衰,各种奏折接连而上,种种罪名层出不穷。谁有在乎其中有多少罪名是真的!
周今宜闭目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心口传来的阵阵悸痛才略微换缓下来,俯身低头,打开那一道道奏折。
她唇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卖官鬻爵、党同伐异、舞弊徇私、包庇下属.......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你又何尝不知?我父亲一生忠烈,从未想过染指你苏家天下。周家无错。却怀璧有罪。你的雄心抱负我从未曾想阻拦,只是你能否给我一点时间,你信我一次!”
“宜儿,已然晚了........”
外面有侍卫匆匆进来,到方大人等人在太极殿前撞柱而死,以死明志。
“方叔叔——”周今宜只觉得肚子一阵剧痛,有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
“宜儿!快,传太医——”
凤仪宫中,人潮似水。
殿中,只听宜儿低抑的呻吟声自屏风重帐之后传来。
“陛下,您不能进去啊!”
内殿的产婆听到动静,满头大汗地跑出来跪下,沈南意皱着眉,满脸煞气。
“人怎么样了?”
“回……回陛下……”太医不敢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只是心虚地盯着地面目光乱飘,“娘娘没事,但是,但是孩子……恐怕……”
“哐当”一声,太医的话还没下完,内殿先传出了一阵尖锐的瓷器破碎的声音,跟着就是一个尖厉至极的女声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为首的医正磕头颤声说道:“臣请皇上示下,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混账!”话未说完,沈南意勃然怒道,“自然是保大人”
医正以额触地,“请皇上三思!娘娘所怀乃是嫡皇子。”
沈南意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冷冷的声音直逼到眼前:“你给朕听清楚了,若皇后有个万一,尔等提头来见!!”
“皇上!”
“皇上!”众人叩首跪劝,沈南意充耳不闻,只一声毫无余地的怒喝:“还不快去!”
眼见皇上盛怒,医正再不敢多言,匆忙叩头退回内帐。
几名一女端着铜盆鱼贯而出,盆中尽是浓重的血水。再有侍女端了清水进去,片刻出来仍是骇人的血色。
那是周今宜的血,从他将她抱到寝宫的一路上,她的血就没有停止过,渗进他的龙袍,附在他的身上冰凉刺骨。
他突然就怕了,哪怕是面对战场的千军万马,他也未曾如此怕过。
她是何时有了身孕,他竟也不知,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闭目仰头,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终究是闯了进去。
内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周今宜靠在床上,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凌乱地披散在额头上,一只手扶在腹部整个人痛得蜷成一团。
“宜儿……”沈南意走到床边,小心地将她冰凉却满是汗的手抓在自己手心里。
周今宜想一把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下腹的刺痛却在用力的时候变得更加剧烈起来,她疼得惨叫出声来。
“宜儿,宜儿……”沈南意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地喊着宜儿的名字,对方却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宜儿,你不要难过……”沈南意声音哑道,“我们还会有孩子……”
“啪!”
进进出出的医女们都愣在了原地,慌忙跪倒在地。
周今宜憋着一口气,扬起来对着当今宁熙帝又是狠狠一个耳光。
“宜儿……”
周今宜的整张脸越发没有血色,停顿在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也有些许涣散起来。
一直跪在一边的医正看到情况不妙连忙上前,跪爬上前请求沈南意先行离开。
“陛下,这屋里血气太重,您是九五之尊沾不得这些。”看到沈南意一脸杀气,连忙又加上一句,“而且陛下在这里只会让娘娘情绪更加激动,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请皇上先行回寝宫休息吧!”
沈南意看了太医院医正一会儿,哑着声音说:“务必保住娘娘还有肚中的孩子。”
医正低着头,连忙应下:“臣自当竭尽全力。”
沈南意又不放心地看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周今宜好几眼才转身离开。
留下忙成一片的宫人、医女静静地待在原地的医女。医正等沈南意已经完全走远了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中却都是不带悲悯的冰冷。
玲珑县主说了不能留的,就一定不能留。过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后宫的人都会知道最受皇上宠爱的皇后娘娘流产了。
虽不愿,却不得不为之。他曾受襄王大恩,不得不报。
宫灯一隅,檀香袅袅,沈南意凝神视之,每一分都是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帐里面脚步声响起,医正走出来。
隔着数步的距离,他清楚听到医正唇间落出极轻的四个字,“皇后平安。”
那一瞬间,沈南意仿佛身子里一下空了,脸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强作的镇定猛然一松,竟有些站立不稳。
仿佛有人在身边叫了声“陛下”,他抬起头来,只见医正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一字一扣头:“臣无能,没能保住龙子,请陛下恕罪。”
大殿空寂,几乎不闻一丝声响。沈南意踉跄退了一步,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着,隐透着绝望。
他缓缓地沿着几案坐了下来,伸手一抹,脸上冰冷一片。他将胳膊撑在案上,也不抬头,只是无
不知过了多久,凤仪宫中人都退了下去,四周一片安静极。沈南意终于抬头,一步步走向内殿,步履沉沉,似已疲惫之至。
周今宜安静的睡了过去,沈南意默然看了她良久,终于将头埋下去,眼泪无声的留了下来。
窗外风萧萧,凉意透骨。他知道他与宜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