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渐缓,只听得一声响,安谨一个舞步不稳突然摔倒,音乐戛然而止。
“太医,快传太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淑贵妃。
“母妃恕罪,是儿臣学艺不精。”安谨挣扎着起来告罪。
淑贵妃见她左手臂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不由得轻皱了下眉头。“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个干嘛,来人,扶县主下去。”
一行人匆匆离去,宴会继续进行。不一会,淑贵妃便退了下去,留下一群年轻人自行赏花、嬉戏。
这时,缺见司琴匆匆赶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沈南意面前。
“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县主。”
沈南意微微拧眉,末了,凝声道:“她人何在?”
画月冷光在
时值巳末,留园却是九门禁闭。
沈南意急调了亲兵过来,前院歌声不断,后面却隐有兵戈之气。
此时留园清风台外的侍卫及内殿宫娥都只余沈南意嫡系部署,其他禁卫内侍一律不得入内。
沈南意与周今宜二人沿路而来无人阻拦,进到内殿,林悦早已等候多时。
房中昏暗,唯有一盏青玉沈鸣灯高悬在侧。光线暗处,周今宜看到垂幔后静静躺着位女子,一袭清光流潋的乌发泼墨般衬在削瘦的肩头,青衣之下纤弱的身子,隐有血泪。
“属下见过殿下,娘娘!”
周今宜抬眸,隔着垂幔,那身影在灯影底下暗暗如一缕夜风,仿佛会随时随风而去。
“小姐。”司琴泣不成声。
沈南意心下一紧,立刻问道:“县主现在情况如何?”
情况如何?司琴哭着跪爬过去,将安瑾的手轻轻抬手,袖边点点仍有血迹未干,是她的血,灯下看去,几点暗红溅滴在青衣上,十分狰狞。
自上次安瑾为沈南意挡了一剑之后,伤了心脉,一直未能痊愈,这几个月一直靠药性硬将旧伤镇服下去,一旦停了用药,顿时发作,来势汹汹。
不料在今日的簪花会上,又受了伤。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从花场返回清华台,竟遭遇了偷袭,若非司琴拼死相护,又及时求救,安瑾怕是清白不保——对方用的竟是最是卑鄙下作之毒“花下香”。
周今宜从怀中取出药来,“这是寒风阁的独门密药,虽不能立见奇效,但可缓得住痛楚。”她只语声温柔,令沈南意心安。
安瑾如今还算平稳,用别的药缓住伤痛,人虽脆弱却意识清醒。但一切只是暂时,犹如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外表越是安静,内里越是暗流涌动。
“将人带上来”沈南意语声静缓,淡淡不见一丝波澜,所过之处却冰封雪冷。
周今宜沈眸一带,对林悦微微示意:“无关人等就地处置。”
片刻,凶手被带至此处。对方知道事情败露,早已骇得手足冰凉,昏瞑灯色下见到周今宜等人,更是难掩惊恐之色。
“你给县主用的药从何而来?谁让你这么做的?”淡极冷洌的问话传入耳中,竟有冰刃刺骨的感觉。
底下的人头也不敢抬,只颤声道:“是我见色起意…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的。”
“既如此,不问也罢,林悦带下去。”
一句话,仿若雪水当头浇下,最后一丝侥幸全然破灭,对方汗出如雨,“不…不…,我招,我招.....”惊慌之下,竟话不成句。
“让他抬起头来。”
随着这话,对方脖颈后面猛然吃力,迫不得已便抬头面向眼前之人。
暗影里只见沈南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本宫没有耐心和你绕弯子,老实回话,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对方如筛糠般乱抖,抬着头却不敢看那眼睛,双目禁闭:“我,我....”
沈南意唇边冷笑如丝:“林悦——”
对方只觉得后背一痛,一股热浪猛地便自经脉传入身体,瞬间化作千万把烈焰铸成的刀,只觉得整个心都要烧起来,奇痛无比。他张口欲喊,却只能发出断续嘶哑的低声,挣扎间满脸涨红如血,突目圆瞪,痛苦至极。
也不过就是片刻功夫,林悦将手一松,对方像稀泥一样瘫软在地上,身子仍不住抽颤。
“谁指使的?”问话复又响起。
对方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说出几个字:“主…主子,我是寒风阁玄字部的,叫刘风,奉主子之命前来,这是寒风阁的令牌。”
宫灯明灭,周今宜幽然凝驻,许久一动不动。
沈南意自内室走出,眉宇间隐见疲惫,声音微哑:“为什么?”
“我...”周今宜只觉得透心凉的寒。寒风阁由周家一手创立,根本不为外人所知。寒风阁的令牌更是绝密,外人绝不能仿造。她看过那个令牌,并非伪造。何况每位寒风阁的成员身上都有独一无二的印记。
“我知道我和你手里都不干净,更是沾满了鲜血。可万千手段,我最恨这一计,偏偏用在了灵儿身上!”
外面风越来越大,那纱幔也被吹起。周今宜仰望着他,低声道“给我三天时间查明真相,好不好?”
沈南意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周今宜,红着眼圈,小声的祈求他。
“南意哥哥。”帐内传来一声低抑的轻咳,是安瑾的声音,周今宜抬头,沈南意已经快步转进屏风。
垂帐半启,安瑾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起身坐在榻前,灯底下单衣如雪,却苍白不及她的脸色。沈南意急忙上前扶住,轻声道:“南意哥哥不急,我无妨。”
周今宜转身回望,见安瑾轻轻地靠在沈南意怀中,小声的哭泣,沈南意轻轻抚拍她的后背。
日光透过窗棂,映着周今宜艳丽无双的脸,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夜幕降临,万盏次第辉煌的灯火勾勒出留园亭台楼阁的精美。亭台走廊流光似水,天边满月如金。
在宽阔的殿堂中,万丈光影交错,一场盛大的华宴有条不紊的行进中。钟鼓钦钦,琴瑟和鸣,笙罄悠扬,韶乐泱泱。
只是淑贵妃身边没了玲珑县主相陪,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也不知何时退了下去。
清风台中,清灯影落,浓浓的药香味萦绕其中。
安谨自服了寒风阁的秘药后竟自动解了毒。沈南意轻轻她拢好锦衾,放下帷幄垂帘。安谨经过这一番折腾,终于太累了睡去,还紧紧握着沈南意的手,呼吸平稳,容颜安宁。
周今宜站在一侧,幽深眼底渐渐浮起晨曦般的冰凉。此时此刻,沈南意满心满意都在安谨身上,可她却不能介怀。
一切都那么巧,寒风阁的人,寒风阁的毒,而偏偏她身上的药刚好能解读。
天穹地远,寒风阵阵。
帘外,阿离悄然进入,轻声道,“四娘来了。”
周今宜沈眸轻轻抬起,微一颔首,抬手示意阿离不要惊动沈南意:“带她来见我。”
四娘穿过长廊,几个眉目秀婉的女子随四娘入了内殿,沿着长廊越走越深,最后到了一道珠帘之外。
四娘垂首站在下方,对着周今宜重重跪下:“四娘办事不利,请主子惩罚。”
周今宜眉梢微微蹙起,声音清冷道:“待这事了了,你自去领罪。四娘,寒风阁的规矩,即便是你也不能例外。”
“是,主子。”
一旁的几个女子垂首敛声站在下方,只依稀见眼前有个清淡的身影斜倚在风榻之上。
四娘将一封信递上去,低声道:“名单已经整理了出来,已经连夜将他们拘禁,沈尧正在给他们录口供。这些女子,我觉得还是由主子亲自审问。。”
周今宜目光在信上扫过,竟是好大的本事,天地玄黄四部都被安插了人。她以手撑额,静了一会儿,抬眸往下看去。
面前四位女子皆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看着出身一般,但胜在姿态可怜,楚楚动人。
她眉梢微微蹙起,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女子:“你,过来。”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冷水般的声音近在眼前,那女子心中慌乱,匆忙低下了头,不敢隐瞒,怯声答道:“奴婢本是西街买豆腐的王家女儿,一年前突然有人找上门来,用了一百两将奴婢买了去,教会奴婢如何伺候和讨好男人。也没吩咐什么事,只是每月初一给自己男人喂一次药。他们说那药无毒,外表也看不出异常,只是会让人日渐沉迷于男女之色。”女子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蝇,满脸羞红。
周今宜沈眸微挑,眼光扫向其他人:“你们呢?”
几个女子皆惴惴不敢作答,只有一个声音忐忑响起:“奴婢也是一年前被人买了去…”
四娘心间顿时泛起一阵心惊,不由银牙轻咬,在她的眼皮底下竟然被蒙蔽了这么久。
那静秋思源自西域,每月一次,虽是无害,却能让人日渐上瘾,渐渐让人意志萎靡。外表虽看不出,但底子都虚。到了最后,为了每月的药,即便是让他们弑妻杀子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卖主求荣。
“何人将你们买下?”
几位女子互相看了眼,摇了摇头。
“那日来的人着黑衣蒙着脸,当夜我们便被送到一个院子里,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蒙着脸.....我们互相并不认识,平日里有专人教导我们,可我们并不清楚对方身份。只知道为首掌事的是位女子。”
“不对,有一次我曾无意中听到有人不知何事匆匆赶到,情急之下唤那为首的人叫司琴姐姐。可不过是一声,便被阻止了。”其中一黄衣女子小心回答道。
“司琴——”
周今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冷静。她想不到,安谨看似柔弱竟有如此的心机,在一年前就落下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绝棋,那双芊芊素手已悄然拨乱了棋盘。
“带她们下去好好看守。至于几个背叛之人,按规矩处理。”
几名女子惊惧的神情眼底化作一片悲凉,最后一丝哭求隐约消失在耳畔,周今宜默然伫立案旁,纤眉淡拧,面上无一丝血色。
好一招卧薪尝胆!当日在凤仪宫初见,她就对安谨抱以好感。能够在慕容氏身边多年深受宠信,还能私底下为沈南意所用,可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小瞧了她。此事周家显然已谋划良久了。只是不知在霜月之变中,安谨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只是现在要揭穿她却是时机未熟。她于沈南意而言有着少年的情分,更有救命之恩,若轻易动手——
沈南意说的没错,她终究不是什么好人,她手上沾的血从来都不少。所以没有把握的事,若不能一击即中,她绝不会去做。
周今宜起身步下鸾榻,闭目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心口传来的阵阵悸痛才略微换缓下来,转身低头,重新打开那封信。
对方挑选的几人并无特殊之处,不过是天地玄黄四部最不起眼的人。可正因如此,才让她百口莫辨。
周今宜缓步走至案前,垂眸抬手,执笔而书。鲜红的笔墨划出浓重转折,洇进雪丝般的笺纸中,浸透纸背。她放下笔,将信交给四娘,“将此信交给师兄,他自会明白。”
广陵古道,数骑骏马飞驰而过,落下满天烟尘滚滚,一路南行,直奔扬州。
周今宜再次见到沈南意的时候,已是第二天。
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第一缕晨曦穿破云海。不过短短数月时间,整个大燕朝换了个天地。
沈南意站在朱雀门前候着,周今宜远远的见到,掀开帘子,她跳下马来,嘴角噙着笑。
沈南意握着周今宜的手,缓缓地从朱雀门走过,走过长春殿,却见司琴站在殿外,见到沈南意慌忙跪地惶恐地解释道:“请太子殿下去见见姑姑。”
周今宜回眸望去,安瑾正携侍女向乾元殿的方向走去,她梳着双髻,穿了件鹅黄色以上,背影娉婷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