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粗壮的紫色闪电将天空撕成两半,一半映照出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两个由骨骼组成的不死怪物缠斗不休,在闪电消失后没入漩涡状的乌云中。
恐怖的震慑力从天空向下辐射,让同为不死生物的埃兰感到头骨发麻。
先远离这一带吧,被波及到大概不是好玩的。
远处有亮光,埃兰提着镰刀朝那边快速走去,走了一阵,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十来个骷髅小兵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他停下,它们也停下,他往前走,它们也走,莫名其妙的。
一转头,正好看到塞特从空间裂口匆匆忙忙钻了出来,一面招手叫他过去,一面把肩头浮着的沙漏翻了个个。
赛特眯着眼睛狐疑地打量着走过来的埃兰,过了十来秒,终于有所了悟的点了点头,小声嘟哝:“幸运魔法,原来是这样传送到坟场的……”
埃兰没听清他说什么,正要发问,就听赛特劈头盖脸地训斥了起来:“胆子也太大了你,死神的试炼都敢随便进,还能再见到你真是个奇迹。”
前神赐者埃兰自然知道对待试炼应有的态度,悻悻道:“这次是意外,下次我不会碰那里的东西了。”
赛特一把夺过埃兰手里的镰刀,镰刀一寸寸在他手里消失。他摸着自己的口袋说:“还下次,坟场那么好进的吗。”
一团黑乎乎的布被掏了出来,塞进埃兰怀里。
“根据契约,通过试炼会让你的巫妖技能得到提升,死神的能力和你没关系,镰刀不能给你,不过这衣服普通人也能穿,试炼中那位送给你了。”
和被掩埋的无数黑袍一样,这一件也没看出特别之处,没想到那位死神居然会送他东西。
没地方放,他干脆把衣服披上。
就在上身的几秒内,衣服缩小了一圈,穿在身上不但大小刚好,还有一团黑气填充了血肉的部分,他脸上也覆上了黑气,但不影响视线。
“我进的是几阶试炼?”全然变了一副模样的埃兰问道。
赛特看着变了样的埃兰愣了一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多了个同伴。
想什么呢。
他眨眨单眼皮:“我只匆匆见了投影一面,没来得及问,你自己感受吧。”
“他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赛特说没有,但埃兰还是通过送出的衣服感到了某种嘱托,或者说寄托在他身上的某种希望。
对抗邪神吗,埃兰在心中叹息,现在的他还是太弱小了。
赛特还没完,接连摸出了卷轴、手记、卡片递给埃兰,最后是一枚小小的银色叶子。
“找卷轴的时候顺便把这些东西拿了。”本来是打算拿来给你陪葬的,这话赛特没说出来。
埃兰看了看自己的袍子,看不出有口袋,手一摸,的确有个开口。他把东西放进去,东西突然消失了。埃兰吓了一跳,想着赶紧拿出来,东西又回到了手上。
神奇。
就一点不好,要是他忘了放进去什么,岂不是再也找不到了。
为了离开这里,赛特带着他上路。埃兰问这是什么地方,赛特说他们习惯叫这里“边境”。
“边境”似乎无边无际,他们穿过死寂的沼泽,漆黑的山谷,荒芜的平原……好像一直走了好多年那么久,可真正抵达目的地——一个荒废村落的茅草屋前时,埃兰又觉得时间只流逝了几分钟。
赛特瞥了一眼肩头的沙漏,脸都白了:“二十分钟!不好意思,你一共花费了我二十分钟时间,记得支付一下,算你分上了。”
他都拉开空间缝隙要溜了,才想起来说:“从门里出去就行了,再见。”
“等等!”埃兰想喊住他,花费他时间还要算分?契约里没说吧!可恶的赛特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真实世界的时间过了多久,埃兰也不能耽误自己的时间,一把拉开这里唯一的木门迈了出去。
一路上跟着埃兰的不死生物不知不觉聚集了一大片,因为死神的关系一直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好不容易死神离开了,它们本能地要往巫妖的位置靠过去。
巫妖也突然不见了,不死生物们四顾茫然了一阵,纷纷散了。
有两个没离开,来到那扇门前。
“呜呜呜,团长。”
“哭什么哭。”
埃兰回到了熟悉的地下,从地下出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大剧场外侧的高墙之下。
夜色深沉,倾盆大雨浇灌着背后沉默晦暗的古老建筑,人群散了,灯光熄了,掌声雷动的话剧好像不过是一场梦。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袍有了褶皱和阴影,变成了普通的黑袍,被虚无的血肉撑着,他有点认不出自己了。
或许早就认不出了。
没想太多,埃兰召唤肥啾给小凤凰发消息,问芙蕾雅在哪里碰头。
*
米耀从大剧场看台回到精灵大陆,法力的空虚很快被填补,心头的失落却挥之不去。
他一阵恍惚,回忆起离开前正在这片草地上庆祝新年,给精灵小崽子们加祝福,当时的心情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繁星点缀天空,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青草的香气,他累了,就地躺下,陷入浑浑噩噩的梦境。
醒来的时候已是白天,天光黯淡,开年的第一场雨沙沙落着,更显四周静谧。
他翻身坐起,雨水咕噜噜滑下轻盈丝滑的银袍,银袍不沾水,没有半点泥。
返回住处,弄干头发,米耀推开桌子上堆积的小礼物,给奥金写了一封信。
几分钟过去,窗台上长出一朵风信子,花苞中放着回信。
“的确有精灵精通幻术,不是个别人,是一个部族。其实每个部族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特色法术。
和平年岁,没人打打杀杀。喜欢磨炼法术的有,但数量稀少,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幻术那一支在历史上闹过几次大事,曾经被花园狠狠压制过,花园祭司一般不去那边游历,会被排斥的。
他们和其他部族关系不好,与世隔绝的,我也不知道在哪。
话说,我倒现在才知道祭司是干什么的……你还没上任,就别急着上任了。
祝你玩得愉快,晚点回来。(回来找我还是非常欢迎的哈哈哈。)”
会幻术的精灵不是个别,而是一个部族吗?是个调查方向。米耀没犹豫,给奥金回信后,立即给大祭司阿珂妮写了信。
回信里工整的字迹书写着:
“不要找寻他们的位置,不要去。
二百二十七年前,幻术部族精神控制了周边十八个部族,之后几乎被花园铲除殆尽,现在存留的一支是当时侥幸活下来的极少数人的后代。再往前还有许多冲突,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回王岛的书库查阅历史。
他们对花园的敌视是非理性的,有多种方法识破你的身份,伪装普通精灵行不通。
以我个人的看法,春天适合去的部族有……”
米耀写了回信,纵使大祭司这么说,他还是想调查下去,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驱使他这么做的。
他给女王发了信,很快,散发着淡香的浅粉色信纸来到他的手上。
“想去就去吧。千万记得,不要主动挑起冲突,不要表现出任何傲慢,不然可能……会有点小麻烦。”
信后附了一张地图和一首乐谱。
地图很详细,除了部族的位置,还标注了路上各种需要避开的陷阱,标注的部分墨迹还湿着。
乐谱是用于突破封锁迷雾用的,进入封锁的时候需要弹奏或者演唱乐谱上的歌曲。
“不要告诉阿珂妮地图和乐谱是我给你的,她不让我说,连这封信都是偷偷发的。新年愉快!”
女王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自己的要求总是尽量满足,近乎宠爱的感觉让米耀感到压力。他回了信,想着以后还是尽量不要麻烦女王的好。
他没什么行李,从王岛带来的弓箭送给本地族长了。他拆了几包桌子上未署名的小礼物,都是吃的喝的,他没什么胃口,都装进了背包里。
背包是他跟本地一位手艺极好的精灵学着用很细的藤条编织的,包里还有一支短笛,是他跟另外的精灵学着用竹子做的。
乐谱上有笛子的部分,这支短笛够用了。
从向导口中得知了附近的传送点位置以后,米耀告别了本地精灵。
传送点帮他省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剩下的路程花了他一天一夜。
地图标注的区域外围果然有一片遮天蔽日的灰白雾气。他站在迷雾外,吹起短笛。
清脆的笛声响了片刻,迷雾缓缓分开一条缝隙,露出了绿油油的竹林一角。
米耀没察觉出危险,把看完一遍已经记住的乐谱收进背包,从头开始吹奏,走进迷雾缝隙。
迷雾向两侧散开,一条曲折的小径通向竹林深处,花园祭司合着音乐节拍,缓步深入。
被浓雾包裹的广袤雨林一角,数个水草丰满的传送点陆续闪出匆匆的人影,向着那株树龄逾千年的毒箭木靠拢。
树下的小姑娘个头不到一米六,垂手立着,被不断传送来的长者团团围住。窃窃私语传到她耳边,“花园”,“花园”,一声声的,比树上的蝉鸣还让她感到烦躁。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跨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贝柠主祭,花园根本没提前打招呼,只怕,只怕来者不善啊!”
众人纷纷附和,有人问:“来人怎么通过迷雾的?”
贝柠没有隐瞒:“通过歌谣。”
这话一出,仿佛一颗炸弹投进人群,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喧哗。
“我族歌谣什么时候泄露了!主祭阁下,调查清楚啊!”
“迷雾的封锁怎么办,大人快想办法!”
“贝柠儿,事关重大,不能放过闯入者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是活跃。平时商量个什么事,这帮老家伙不是病了就是痛了,磨磨蹭蹭半天聚不齐,这回刚一听到风声,什么毛病都好了。
“行了,我知道了。”老家伙们说得没错,花园祭司只身一人找到这儿来,太过反常,她不得不严肃对待。
贝柠甩开众人,踏入幻境,眼前是一片竹林。
远处一个清爽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花园祭司吹着短笛,一身银袍华丽轻盈,很是好看。
贝柠扯了扯自己身上朴素的红杉,恨恨地咬了咬牙。
等看清来人的时候,她不由呆了,花园祭司不但衣服好看,长得也这么好看的吗?
简直太气人了!
米耀放下短笛,看向小路中央的女孩,她巴掌大的脸半藏在领口那团柔软的白色绒毛里,似乎不大高兴。
米耀正要开口,女孩先发话了:“无礼的闯入者,什么目的!”
米耀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香气,很淡,带着迷醉的甜味,下意识屏住呼吸。分神的一秒,米耀没防备这句话中蛊惑人心的力量,不自觉看向她变得幽深的眼睛。
一个恍惚,竹林消失了,他被浓厚的灰白迷雾包裹起来。这是幻境的念头和雾气一同散开,场景变换为富丽繁华的舞厅。
周围的男男女女面容模糊,米耀没觉得哪里奇怪,径直朝着唯一能看清的那个人走去。
他在银发夫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嗅了嗅空气中浮动的曼陀罗香气,皱起眉头。
幻境只持续了十来秒,好像一场短暂而清晰的梦。
这小姑娘居然上来就用幻术招呼他,技能得心应手,不容小觑。
贝柠感慨到,花园祭司就是厉害,这么快就从幻境中挣脱了。她释放的幻境乃是审问,会将对方闯入这里的目的暴露出来。
明明都中了幻术,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瞧不起幻术吗?
想着幻境的内容,她有了答案:“你在一个人类身上嗅到了曼陀罗的味道,认为我族精灵胡作非为,前来抓人?”
米耀为小姑娘的机敏感到惊讶,不想她误会,将视线挪开,解释道:“并非前来抓人,只是想打听和曼陀罗有关的消息。”
打听消息?她才不信,只为了打听个消息,就能越过重重致命的陷阱找到这里来?
小姑娘咄咄逼人:“先不说目的,你刚吹奏的歌谣哪里偷来的?”
米耀不动声色观察周围,有不少人在悄悄靠近。
歌谣是女王偷偷给他的,被其他人知道了早晚传到阿珂妮大祭司那里,需要保密,于是他回答:“他人赠与,不是偷盗,也不会从我这里传给其他人。”
贝柠才不信他胡说八道,她只信自己的拷问。
可惜了解开迷雾的歌谣,泄露一首,能用的就少一首。该死的闯入者,绝对不能放过他。
贝柠积攒着法力,随时准备偷袭:“空口无凭,我不信。”
米耀随意地问:“你要怎样才信?”
贝柠捏紧拳头,眯起眼睛幽幽地说:“再盘查一次。你不要屏住呼吸,刚才我都看到了。”
竹林深处寒光闪过,米耀数了数,二十四名弓箭手埋伏就绪,不再移动了。
盘查闯入者这个行为还算正当,无故袭击花园祭司把事情闹大,对这里的人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恨到见一个杀一个,这些人早该动手了。
为了不起纷争,米耀决定暂时忍耐:“好,你再盘查一次,我不屏气。”
贝柠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花园祭司有这么好说话吗?这和书本里说的不一样啊。
她大为疑惑,同时释放出大量的花香,“你呼吸。”
米耀自认目的单纯,不惧任何正式的盘查,坦然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深深呼吸。
迷雾浮现又散开,场景还是舞厅,唯一清晰的人换了一个。
阶梯上款款走下美丽的精灵王后,她紫色的眼眸疑惑地望了过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似乎在询问着:“你找我?”
这个幻境依然很短,米耀退出来,认为他给出的答案很清楚了:“我打听的就是这个精灵,你知道些什么吗?”
贝柠不但没有信服,反而炸了毛。她烦躁地跳来跳去,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念叨着:“我不信,我不信,不是这样的,你的目的绝不是这么简单。可恶,可恶,诡计多端!”
不是说幻境给的答案不对,只是她直觉地认为更深层的目的被掩盖了。她对自己的技能颇为自负,自己都尽了全力才得到这样的结果,她实在不能接受。
潜伏的弓箭手动了,前进着围拢过来,将寒光闪闪的淬毒箭头对准了闯入者的后心。
这小姑娘是故意为难他吗?看起来不像,反而像是真的非常困扰。
贝柠这才看见这些弓箭手,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们来干什么,走走走,别碍事。”
弓箭手面面相觑:“可是长老说——”
“长老说什么说,谁才是主祭。”贝柠挥舞着两条胳膊赶他们走,然后瞪着米耀,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米耀莫名其妙:“还能有什么目的,你都问了两次了。”
两次了!贝柠更炸毛了,跺着脚闭着眼说:“你伪装的太好了,我不要被骗。你也走,走走走!”
这儿的人还讲不讲道理,不然把这只炸毛的猫提起来揍一顿,说不定就老实了。
只能来硬的了吗?米耀想动手了,泥土下带刺的藤蔓不可遏制地蔓延。
不对,只是为了调查些事情而已,他真动手要引发部族冲突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他转头想走,脚下却没动,所以,从那一封封信开始,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贝柠乱动的脚丫安静了,整个人的浮躁也消失殆尽,变得认真,咬牙切齿地说:“我敢打赌,你找到我们这儿肯定有别的理由。”
真可笑,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怎么赌。”米耀听见自己说。
小姑娘一字一字地说:“你不要躲,再进幻境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两次幻境下来,她已经知道对方精神防御力的强大,凭自己怕是没办法强求。不过,他要是愿意直视内心的话,说不定能被她挖出正确答案。
贝柠讲起条件:“真为了调查曼陀罗的事,算你赢,别的目的算你输,胆敢危害我族的话就受责罚。”
万一你编一个幻境栽赃我呢?米耀想问,最终没说出来,真要发生了在说。至于会不会被困住,这个风险一开始就有,他早就担了。
贝柠的条件还没玩:“你输了,就赔偿一百件你身上穿的那种衣服。不,三百件,怎么样。”
衣服?难道这个部族和其他部族之间没有贸易往来,什么都自给自足?果然是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要别的。
米耀回答:“我赢了,将曼陀罗的全部情报交给我,并且在我需要的时候,派合适的人陪我外出调查一次。”
贝柠眼睛咕噜咕噜转着,想着自己没有任何损失,想证明自己没错的念头愈发强烈,立刻答应了。
她从侧腰抽出一把匕首,扭曲着小脸,在左掌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的瞬间,手腕翻转,血液化成喷发的红雾,将米耀整个人包裹住。
血腥混合着霸道的香气袭来,像密集的细针同时刺穿着皮肤和精神,米耀下意识要躲,只听小女孩大声说:“不要躲,不要欺骗自己。”
好痛。
他这是在干什么,主动挨技能,任人宰割。
什么曼陀罗的真的不关他的事,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不要躲,不要欺骗自己。
他没有躲,如果幻境真的知道答案,不妨告诉他。
他命令自己钉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下了所有攻击,不受控制得看向贝柠。她小脸紧绷,眼白尽是血色,瞳仁中雾气旋转,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雾气散开的时候香味消失了,新鲜的血腥味被难闻的陈旧铁锈味取代。粗粝的砖墙和地面上,黑色的陈血层层铺叠,只留一道尚未干涸的暗红,从墙边一直延伸到小窗透出的稀薄月光下。
浑身是伤的人类头朝下趴在地上,头发凌乱而濡湿。
银白华服的精灵祭司站在墙根的位置,只朝小窗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别过头去闭上眼睛,深深吐息。
进入幻境的刺痛逐渐下去,另外一种迟钝的疼痛逐渐升起。
或许是疼痛的关系,这一次他格外清醒,没忘记他只是在和人打赌,走进一个幻镜罢了。
为什么不敢看,不要躲。
他又呼吸了几次,睁开眼睛,强行转过头,一步一步朝着月光洒下的地方走去。每走一步,浑身的力气就蒸发一分,当他终于走到那人身边时,他不受控制地陡然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在这一刻,幻不幻境的突然无所谓了。
他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像只是不久前,只是昨天,只是前一刻,他趴在堆满算式的桌上睡着了,蓬松柔软的灰发被微风吹拂着。现在,头发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绺一绺纠结着,上面的汗水是凉的,暗红的血液发干黏着。
麻木的感觉从心尖扩散,钝痛也感觉不到了。
地上的人没死,后背艰难地微微起伏着,米耀想把他翻过来,奈何手臂使不上力气,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愣着,感受到藤蔓在囚塔下的泥土生长,不断向上攀爬,覆满了囚塔的所有外墙。藤蔓翻进小窗,帮他把人抬起来放进他怀里,离开的时候落下一地刚刚盛开的白花。
怀里的人半张脸上都是血,被藤蔓惊动,原本半睁的眼睛努力睁大了一点,视线还是没有焦点,空洞地看着遥远的地方,淡淡的迷雾在瞳仁中缓缓旋转。
迷雾。
米耀麻木的心被一根刺贯穿了,他怀中的人中了精灵的幻术。
他低着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失血的嘴唇蠕动着,用口型说:“醒过来,看我。”
没有反应。
他觉得视线模糊了,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在朦胧中破碎融化,洒下的零落月光仿佛是最后的施舍。
他不再看月亮,怔怔地低头,视线一下清晰了。米耀轻柔地吻了两只失神的眼睛,在更近的距离,用口型说:“看看我行吗。”
陷入迷雾旋涡的人没有恢复的迹象,眼角被零落的月光染上亮边。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时候,再之后……
米耀突然分外清醒,失去的力量洪流般归来,他一下子把人抱起,用沙哑地嗓音喝令到:“小姑娘,解开幻境!”他抱得很紧,紧到自己都没法呼吸了,好像这样就能把人打包带走,一起离开这里。
幻境无声破碎,他还站在原地,只一个人。
竹林不见了,潮湿的雨林露出原貌。
按着伤口的贝柠神色复杂地看向花园祭司。
幻境中那个人的确中了曼陀罗的幻术,他赢了,赢了怎么还一副丢了魂的神情。
不得了,他抱一个人类干什么!那可是卑微的渺小的人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