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某个关键字眼,在场的雄性生物一下子全抬起头齐刷刷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一种她早应该习惯的目光,充满了男性下流的意淫幻想,极具侵略性。
许知月下意识抱紧双臂,却也因此,将胸前起伏的曲线挤压得更为明显。
大晚上的,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踩着家居棉拖就匆忙跑出来,这会裸露在空气中的一截脚踝骨被冻得快结霜,脚趾头更是蜷缩在一起。
在一群男人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傅屹瞻终于侧过头来。
烧烤架上的热气飘了过来,把她眼前这一张刀削斧凿的俊脸线条都晕染开来,却也没能让他神情再柔和几分。
这是一双典型的瑞凤眼。
眼型偏细长,上眼皮敛着鸦黑长睫,半掩着琥珀色瞳孔,眼尾弧度微微上扬,透着种似笑非笑的浪荡与多情。
按理说,生了一双这样温柔的含情眼,他应当像傅太太那般,是爱笑、没有距离感的。
偏偏他又生了一对颜色极浅的眸,和阳光下的猫眼似的,瞳孔清澈几近透明。
不看人时,有种不谙世事的纯净与腼腆。
可若是被他盯上时,那对深冷眸子里透出的不驯和疏离,分明是屹立在山顶的孤狼才有的阴戾眼神。
此刻,傅屹瞻恰好懒散撩起单薄眼皮,漫不经心斜睨向她。
视线相接的一瞬,许知月难以自控肩膀都开始发抖。
潜意识里,她是畏惧傅屹瞻的。
哪怕他不过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二世祖。
少年的视线冷冰冰,如同审视一件死物一般,从她的脚底一路游走到被夜风冻得红通通的巴掌脸上时,忍不住露出一丝嫌恶。
凤眼微掀,眼皮被压出一道浅浅的褶来,他恶劣扯唇:“土包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绿毛擦着口水打听道:“瞻哥,这你的妞啊?”
还没等傅屹瞻说话呢,他对面那位打了个夸张唇钉的长发男已经笑着出声:“她哪能,不过是屹瞻家一保姆。”
长发男顿了下,表情有点阴阳怪气的:“说白了,这妞就是一走狗,整天瞎给屹瞻他老子告状。”
“小保姆啊——”
绿毛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笑得一脸猥琐:“那不是在家也能玩了?真他妈刺激。”
比这些更令人难堪的话她早就听过上百次,许知月已经麻木了。
她直愣愣站着,嗫喏道:“你跟、跟我回家。”
傅屹瞻冷哼一声,终于站了起身。
他的个头很高,一下子就把所有窥探的视线遮挡住。
“趁老子还没发火,赶紧给我滚回去。”
可他不回去,她一个人又怎么能回去?
许知月张了张口,牙齿被冻得咯咯作响,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不再去想其他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扯了扯。
“少、少爷,跟我回、回去……”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种上个世纪的称呼。
傅屹瞻冷嗤一声,乡下妹就是乡下妹,完全没有骨头,注定是任人欺凌的下贱命。
他绷着脸居高临下睨着她,眉宇间仍是不耐,薄唇轻启:“土包子,少管老子的事。”
“你、你——”
许知月鼓起勇气去牵他的手指,固执地重复着同一句:“跟、跟我回去。”
夜风挟着少女身上独有的甜腻香气闯进他的鼻腔,瞬间抚平了少年心中那股不明的戾气。
她的手掌心细嫩滑腻,软得跟豆腐块似的,轻柔包住他的手指。
操,真他妈软。
他怀疑自己都不用用力,轻轻捏一下就能把人揉碎了。
傅屹瞻蹙着的眉峰不自觉松了开。
下一秒,绿毛已经凑了上来,拉过许知月的手强行把人摁在旁边的空椅上。
“妹妹别愣着呀,坐下来跟我们哥几个喝点小酒聊天解闷。”
绿毛的大拇指上套了个很粗的戒指,冰凉凉的金属感透过单薄布料刮蹭着许知月瘦弱的肩头,像某种阴冷的爬行动物。
少女微蹙着细细眉尖,浑身难受得开始起鸡皮疙瘩。
“妹妹,你今年多——”
绿毛那只手正要抚上她的脸,傅屹瞻突然一个扫腿,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将许知月旁边那张塑料椅踢翻。
“嘎吱——”
这种劣质的塑料质量本就差,再加上风吹日晒久了,脆得跟饼干没什么两样,根本承受不住少年此刻的戾气,一下就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时纷纷楞在原地,表情错愕,连绿毛也忘记了自己刚刚正准备要问许知月什么。
少女更是心跳骤停。
傅屹瞻双眼暗沉沉,眸光隐有血色,瘆人得如同地狱来的恶鬼。
不是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模样,可这一刻,许知月还是惊得差点忘了呼吸。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傅屹瞻会毫不留情伸手上来掐住她脆弱的脖颈,将它彻底拧断。
“就这么喜欢出来勾男人?”
傅屹瞻微低下头,额前浅粉色的碎发遮挡住那道骇人的视线,高挺的鼻梁下薄唇颜色惨白,锋利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与他此刻阴冷的神情一样晦暗冷淡的,是少年人独有的嘶哑声线——
“傅家是少你吃少你穿了?要你穿这种破烂衣服出来卖骚?”
即使早就领略过傅屹瞻这人的嘴有多毒,但这一秒,许知月还是控制不住心脏抽疼。
她红着眼怔怔地望着他,卷翘长睫在冷风中似蝶翼一般颤巍巍,本就瘦弱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
他凭什么这样出口伤人?
他凭什么恶意揣测她,将她的人格和尊严通通踩在地上?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许知月是那样不甘与恨,可她随即想到前不久姑婆特意打来电话,话里话外叮嘱她,做人得知恩图报。
从傅太太拿着钱上门的那天开始,她这条命,就是傅家的了。
无论傅屹瞻打算怎么践踏她,她都得感恩戴德地受着。
这就是命。
许知月的命。
在湿润水意即将跌落眼眶的瞬时,少女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它忍住。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即使那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跟我、回、回去。”许知月就这么惨白着脸,低声道:“你、不回,我、我也不回。”
在场几个男人面上都写满了讶异。
一般女孩子家听到傅屹瞻说的那些话,还不得气得头顶冒火,操起手头随便哪样物什直接跟傅屹瞻拼命了。
就算是个胆小的,至少也是哭哭啼啼踢翻个凳子跑掉。
可这姑娘的表情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傅屹瞻那两句话压根就没在她心头掀起一丝波澜。
她就像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怪物。
长发男挑了挑眉,心道:这小怪物倒是挺有意思的。
傅屹瞻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前些天被自己老子关了禁闭,他心头正憋得慌,恨不得找几个倒霉蛋打一顿泄泄火,谁知道这土了吧唧的乡下妹还敢凑上来招惹他。
找死。
他本来不打算欺负女人的,是这小土包子自己硬要送上来给人欺负。
那可就怨不得他了。
“要我跟你回去?”
少年舔了舔齿,黑眸闪着一丝恶劣的兴味,亮得惊人。
他每次琢磨着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折腾别人时,就是现在这种表情。
许知月看得清楚,自然也心知肚明。
可她仍是点了点头。
“啧。”
傅屹瞻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捞了上来。
许是少年力气太大,许知月没来得及防备,鼻尖就这么猛地撞上他坚硬结实的胸腹处。
嘶。
刚才她拼命才忍住的那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掉落,顷刻间在傅屹瞻身上那件粉色的连帽衫晕开一小块。
来自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让许知月有片刻的晕眩感。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味,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清爽澄澈的,像是初夏氤氲着湿润水汽的丛林。
雨水冲刷过柑橘与鼠尾草,变成一种接近透明的香气,毫无攻击感。
这一点,倒是和傅屹瞻本人花里胡哨的穿搭还挺不一致的。
许知月胡乱想着,很快站稳脚跟,拉开与他的距离,同时揉了揉被撞红的鼻尖。
也不知道傅屹瞻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浑身上下硬得跟石头似的。
她刚松开无意间揪在他衣角的手指,头顶霎时落下一道掺着恶意的嗓音——
“行啊,我跟你回去。”
从裤兜里揣出皮质钱包,傅屹瞻随手将它甩在桌上,冲其他几人道:“老规矩,里边的卡随便刷。”
说罢,他扣住许知月的手腕,拽着她往外走。
在跨上他那辆极其骚包的重型机车以前,傅屹瞻让许知月给老吴打了个电话,要他先开车回去。
电话那头,老吴显然并不放心。
少年似笑非笑盯住她,仿佛在逗弄一只他随时可以捏死的小蚂蚁一般。
许知月只能压低声音,再次对着手机重复道:“吴叔,我、我自己可以,你先、先回去。”
等她挂断电话后,傅屹瞻瞬间敛了笑。
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往机车两旁一搁,他拿起宝蓝色头盔,在戴上它以前,还不忘回过头来睨视许知月一眼。
“土包子,记得跑快点。”少年恶劣扯唇,眉眼间皆是得意。
“说不定在天亮前,你真能跑回去。”
刺耳马蹄声渐远,卷起一地土尘,毫不留情朦胧了少女雾气弥漫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