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徐今遥晚上从自习室回来,见到沈蔓,同样惊喜。三个女孩睡前夜话,决定趁沈蔓正式离开校园之前,出去吃顿好的,为三年的同住时光做个收尾。
星期四,是一周里排课最少的一天,只在上午十点有节专业选修。
教授念PPT的本领显然不能让徐今遥心甘情愿地放弃宝贵的复习时间,从学期中开始,她就翘了这节催眠课,拼凑出完整的一天,在图书馆里学得孜孜不倦。
上经济学说史的教授,是个固定穿条纹Polo的中年男。这节课的铃声刚刚打过,他站在麦克风后,清了清嗓子:“同学们,请打开我们的签到小程序。”
紧接着就在黑板上画了个九宫格,以一种极其复杂花哨的方式,将九个点位串连在一起。
趁他画完图还没转身,祁纫夏悄悄给那张宛若神秘图腾的签到口令拍了张照,随后发给了徐今遥。
“同学们,”教授放下粉笔,转身微笑,“这个图形,是我们今天的签到口令,但——”
他眯起眼睛,目光在教室里巡了一圈。“在场的同学,不要签到。现在请大家都把手机放在桌面上。”
祁纫夏暗叫糟糕,用生平最快的打字速度在对话框里输入:【先别签到!】
然而还未等她发送,徐今遥已经回了一个“OK”的表情。
完蛋。
祁纫夏抬头瞟一眼讲台,心里七上八下。
“老师,我手速太快,已经签上了,怎么办?”
一个男生高声道。
教授朝他宽容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拿着学生卡,或是任何可以证明你本人身份的东西,到讲台上来,我给你核对。”
这一招实在攻其不备,经过统计,除去本来就请过假的,总共有四位同学没来上课。
教授下了最终裁决:“以上四位同学,本学期期末成绩的平时表现分,按零分处理。”
对徐今遥而言,这无疑是致命打击。
经济学说史这门课的期末成绩,由三部分构成——平时表现分、期中小论文,以及最后的期末考试。
在期中提交小论文时,教授并未事先通知最后会由他来查重,而是在之后的课上出其不意地公布了重复率在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名单。
他的原话说:“百分之四十已经是极其低的标准,连这个标准都达不到,这些同学的学习态度可见一斑,他们的论文,我会做不及格处理。”
很不幸,徐今遥的名字,同样在那份名单之上。
“完了,真完了,”徐今遥在宿舍里团团转,“这样算起来,除非我期末考拿满分,最终成绩才能勉强够得着六十分。但是我怎么可能拿满分呢!”
沈蔓靠在床上敷面膜,探出个头帮她分析形势:“你们班上,和你相同情况的人多吗?以我的经验,如果凑到三个人,转圜的余地就大了。”
徐今遥哭丧着脸:“没有,我就是那个绝无仅有的倒霉蛋!”
沈蔓:“要不……大不了补考?反正你不追求保研,一门专业选修课的成绩不好看,也影响不了什么。”
“可我爸妈要是知道这件事,我就死定了,”徐今遥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而且我们学院的考研复试,还要提供本科阶段的成绩单。万一到时候因为这门课的成绩被淘汰,我上哪儿哭去……”
眼看她越说越沮丧,祁纫夏上前道:“或者,你想办法联合另外那三个没来上课的同学,一起去老师那里说说情?沈蔓不是说了吗,一旦人数大于等于三,就好办了。”
徐今遥摇头,眼睛已经通红,“我早就问过了,他们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们的论文分数都还可以,只要期末考努努力就行;如果去找教授,万一解释不清楚让他更生气,反而会连累他们的期末考成绩。”
祁纫夏和沈蔓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虽说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但那三人平时和徐今遥的关系都不错,如今选择明哲保身,站在个人立场上固然无可指摘,但到底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徐今遥大学时光的前两年半,过得不算努力,但凭着小聪明和祁纫夏期末特供的重点笔记,好歹也保持着专业中游水平,挂科补考这种事,还真的从没发生过。
祁纫夏的心里同样过意不去,毕竟如果她当时稍微慢几秒发送,情况也不至于如此棘手。
“今遥,你们那位教授,是不是蒋跃峰?”沈蔓揭了面膜问。
徐今遥点头。
沈蔓走下楼梯丢了面膜,换上滚脸仪,“另外三个人就别管了,今遥,你要是想救你的成绩,归根结底都要去找教授认错。我朋友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就是他,据她形容,关系还可以。只要你下决心,我就请我朋友当中间人。反正我们都答辩通过了,也不怕什么。”
蒋跃峰……
祁纫夏后知后觉,将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心跳隆隆作响。
——他好像,是陈钊的导师。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有了思量。但目光和徐今遥落在一处时,对方却抢先说道:“夏夏,就听蔓蔓学姐的。”
祁纫夏的指甲无意识掐着掌心,“也许,可以试一试……”
“你别这样。是我自己旷课闯的祸,不能让你难做。”
沈蔓听她俩打哑谜,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夏夏要试什么东西?”
祁纫夏欲言又止。
徐今遥说:“就那蒋教授,他是陈钊的导师。”
沈蔓愣愣两秒,恍然大悟。
滚脸仪停在她颊边,动也不动。她深思熟虑一番,对祁纫夏说:“夏夏,你给个准话。如果你对陈钊有点发展的意愿,这事可以找他帮忙;如果你完全没意思,就千万别出面,这种人情不能欠。”
祁纫夏低垂了眼帘。
这个问题,她早就回答过谈铮,即便再问十遍,答案也是一样的。
别说陈钊。
她回想自己过去生命的二十年,能称得上沈蔓所言的“有意思”的对象,只有一片空白。
她的世界很小。
装下她自己,她妈妈,至多再加一个奶奶,就已经满满当当。
容不下其他。
“……没有。”
祁纫夏听见自己说。
沈蔓点头,“行。那就听姐一句劝,别去找他,交给我。”
她又转头叮嘱徐今遥:“这几天尽量把自己弄得憔悴点,怎么萎靡不振怎么来,把前因后果捋清楚,等我消息。”
徐今遥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扑进她的怀里激动地直喊“蔓蔓学姐你就是我亲姐”。
祁纫夏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沈蔓。
在学校的这几年里,沈蔓其实不是活络性子,也曾因事焦头烂额。但阔别几个月,她却有了和在校时全然不同的气场,变得更加游刃有余。
这就是职场对人的打磨吗?
祁纫夏思索。
将来,她也能独当一面,沉着地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吗?
就像沈蔓。
就像……
谈铮。
*
徐今遥的事,到底还是传到了陈钊的耳朵里。
原因无他,徐今遥的男朋友和曾经陈钊在学院篮球队待过一段时间,她和男友打电话时长吁短叹地懊悔自己粗心,却被对方听进了心里。
好巧不巧,他也知道,陈钊的导师是蒋跃峰。
于是据徐今遥形容,那天去蒋跃峰的办公室登门谢罪时,除了徐今遥本人、沈蔓和她朋友以外,陈钊和蒋跃峰手下的另一位研究生也在场。
整个办公室,简直称得上济济一堂。
这么多人帮忙说好话,徐今遥却愈加真情实感地觉得愧疚,当着教授的面哭得鼻子通红,陈情罪己,声泪俱下,连沈蔓都惊异于她的超常发挥。
经过了这么一通,蒋跃峰自然心软,更何况还有他的得意门生陈钊在旁说和。
最后的决断是,上次缺课的几人,平时表现分只计百分之六十。
如此,徐今遥只要在期末考中取得八十分以上的成绩,就能避免挂科。
经历一番惨痛教训,徐今遥再不敢怠慢,停了几天考研复习的进度,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自己平安度过期末。
“夏夏~你喝不喝奶茶?”
祁纫夏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打,徐今遥凑了个脑袋过来,亲亲热热道。
当了三年的室友,这种自带波浪号的语气所为何事,祁纫夏早已了如指掌。
“笔记刚刚发给你了。你这次要想拿到八十往上的分数,我的建议是全背。”
徐今遥哀嚎一声,不忘道谢:“夏夏,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她安静了一会儿,一目十行地浏览祁纫夏发过去的十几页资料。然而没过五分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夏夏,我和你说件事,你别多心啊。”
祁纫夏还在线上和朱雨桐商量第一次彩排的时间,想也不想道:“你说吧。”
“就是……”她在祁纫夏和沈蔓床间的楼梯上坐下,“我这回能在蒋教授那里顺利过关,多亏沈蔓他们几个,所以我琢磨着,趁这几天请他们吃顿饭。”
“我昨天就和陈钊说了,他的意思……叫我问问你去不去。”
祁纫夏停下打字的手,转头怀疑道:“原话就是这个?”
“果然是学霸,洞察人心的能力就是强。”徐今遥直竖大拇指,“他的原话是,让我把你也叫上。”
祁纫夏薄唇轻抿,不言不语。
过了很久才说:“算了,我不去。”
徐今遥的反应像是早有预料。
谈起感情话题,她自认为比祁纫夏有些经验,于是语重心长道:“夏夏,作为你的朋友,我当然支持你的所有决定。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陈钊人其实不错,你对他没感觉,是因为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他……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徐今遥立刻来了精神。“所以你喜欢什么类型?告诉我嘛……你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要长相有长相,要智商有智商,真的甘心孤寡四年啊?”
祁纫夏被她问得一愣。
这个问题,她还当真没有想过。
相比于正向选择,反向排除显然更加得心应手,任何不合心意的条目一经确认,基本上就被判进了内心的无感名单。
陈钊……
他的目的性太强,且不懂得遮掩。单是靠近他,祁纫夏就能感觉到某种处于求偶期的异性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令她不适。
“也没人规定,大学一定要谈恋爱啊。”祁纫夏说。
徐今遥支着下巴:“话是这么说,但蔓蔓告诉我,一旦出了校园,就很难有这么纯粹的恋爱了,大家都是开诚布公地谈条件,跟做生意似的。所以,趁着大学的尾巴,你努努力,就当玩一回也行啊。”
各花入各眼,恋爱观不同,倒也没必要争出个一二。
祁纫夏笑了笑,算作应答,继续和朱雨桐的线上对话。
另一个对话框的头像忽然闪了闪。
祁纫夏看向来源,很是吃惊——
谈铮竟然主动给她发了消息。
【有没有意愿来我的公司实习?】
一句毫无来由的问句,孤零零躺在两人几乎空白的聊天记录里。
祁纫夏摸不着头脑,回复:【怎么突然问这个?】
对方发过来两张照片。
他拍摄的,是经济学院办公楼某条走廊的一角,按照惯例,那里一般用于陈列张贴学院各专业的学生荣誉。
两张照片里,分别有上学年获得全国数学建模大赛一等奖,以及国家奖学金的学生名单。这两份名单里,祁纫夏的姓名,均在其列。
【出于为我司招揽人才的诚意。】
祁纫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扭头,确认过徐今遥已经回到自己桌前开始背书,才放下心来。
不过旋即就反应过来一件事。
【你在我们学校?】
【嗯,过来讨论合作项目。】
院办会议室里,几个副院长正在介绍学校的基本情况,讲到过往举办过几次大获成功的合作研究项目,十分眉飞色舞。
谈铮坐在会议桌边,面上的神色淡淡,保持一个合作者应有的尊重和礼貌,放在桌下的手,却在不动声色地打字。
看到祁纫夏回复过来的火柴人表情包,谈铮的唇角不禁弯了弯。
不过他同时注意到,祁纫夏似乎有意回避了他那句半玩笑半真心的邀请。
他盯着来回几条对话框,眼色稍顿。
……挺有意思。
好消息:存稿过十万了
坏消息:日更消耗真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