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里 第4章 刺

相安无事一个星期。

实际上是因为学校有个高三生自杀了，放了一周的假。

班级群里讨论过这件事，有人说那人是升学压力太大想不开，但也有人说是早恋被甩，还有人说是被霸凌了……总之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没讨论多久，班主任开启了“全员禁言”。

一周后，夏绿返校。

早晨她进班的时候，梁漱冰和梁濯雪她们就已经在后排坐着了。她们本来三五个人聚在一堆说话，小曼看到她进来，扯了扯梁濯雪的校服，梁濯雪一扭头，其余几个人也不约而同看向她。

她们息声审视着夏绿，盯着她走到座位上。

那眼神，既看不起她又动不了她，恨和忍交杂，形容不出的别扭。

夏绿悬着心坐到位子上，把书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锁，把书一本本掏出来。

感觉如芒在背。

紧张了很久，但她们几个并没找她麻烦。

在打晨读预备铃之前，她们和往常一样拉着垃圾桶出去倒垃圾了。

夏绿松了一口气。

同桌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肘：“夏绿，生日的事，对不起啊，我没叫她们，但是她们要来，我实在不敢得罪。”

夏绿没说话，默了默，她掏出语文书的必背讲义。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她说：“晨读吧。”

同桌整个扭过来，拽着她的校服袖子甩来甩去：“夏绿，你就原谅我吧，不然我真的于心不安。”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夏绿认真背着古文。

同桌看了她的讲义一眼，又看了眼她的侧脸，最后把视线又折回讲义上，一把夺过来：“夏绿，你就这么小气吗？我都道歉了你还不肯原谅我。”

夏绿有那么一会儿一动不动，几秒后，她转过脸，直视着同桌的眼睛：“我原谅你。”

原谅你是乌合之众，原谅你把懦弱当正常，原谅你只是一根稻草而非石头，只是一片雪花而非雪崩。

我原谅你，因为我看不起你。

同桌安静了下来。

因为在夏绿回眸的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到晃眼。

她不敢相信这是一双饱受欺凌的眼睛，她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嘴角扯了扯，却说不出话。

夏绿没等同桌又说什么，抽走了她手里的讲义，又继续背书。

不做惊弓之鸟的时候，小鸟还算镇定。

当然，只要拿出那只弓，小鸟还是会紧张。

对于夏绿来说，放学的铃声就是那只“弓”。

临近放学，夏绿开始肚子疼，她一紧张就会这样。

她怕那群人又来找事，脑子里控制不住的回想那次在KTV的遭遇，很怕她们的安静只是一种欺骗。

“铃铃铃。”

终于，下课铃响了。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只有夏绿紧攥着手心坐在位子上没动。

忽然，后门有人喊了声“冰冰雪雪”，梁漱冰和梁濯雪先后应声“来了来了”，然后就风风火火出门去了。

等她们走了之后。

夏绿才放心站起来，回家吃饭。

结果她刚出校门，就看到一群熟悉的人在学校门口抽烟。

职高离学校后门近，他怎么跑正门来了？

她想到什么，低下头用头发挡了挡脸，想装鸵鸟赶紧走，眼见路过了他们，却忽然感觉后面一阵凉风，紧接着就被人揪着衣帽子拉回来。

她倒着走了好几步，撞到了一堵人墙。

她转头，直愣愣对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她结结巴巴问：“怎…怎么了？”

他把她松开：“装不认识？”

她理了理被他扯乱的衣服，说：“我暂时还没钱还你。”

“操。”他手上还拿着烟，一脸不耐烦，“就为三百块钱你吓得头都不敢抬？”

夏绿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旁边有一个男生问：“三哥，她欠你什么钱？”

宋璀错咬着烟：“帽子钱。”

“帽子？”男生疑惑了。

“靠！她啊！”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清了夏绿的脸，想起来什么，“她不就是我们收拾郑影那天闯进来的妞吗？”

男生指着夏绿，走过来：“就你醉醺醺吐三哥新买的帽子上的？”

“操啊，这么牛逼吗美女？”

“我去真的假的啊哈哈哈……”

大家忽然开始起哄。

夏绿更局促了，但她不敢离开，只站在一边，温顺乖巧的模样。

不时有学生鱼贯而出。

宋璀错视线无意扫过去，恰好起了一阵风，吹开夏绿的头发，露出女生柔和的侧脸。

也是在同一秒，夏绿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一僵，猛地抬头直视他：“那个，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她一眨不眨看着他，水灵灵的眼睛雾蒙蒙的，像被欺负过。

她有一张惹人怜惜的脸，漂亮的让人心尖发颤。

宋璀错眯起眼：“低于五十的不吃。”

夏绿立即点头：“好。”

宋璀错微愣，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动动脚先走了。

有人问：“去哪儿啊三哥？”

宋璀错微微偏脸，看了眼夏绿，冷声说：“自己不会看啊。”

“哦～”起哄声特别默契。

夏绿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小跑跟上去。

在转身的时候，借着转头的动作，悄悄看了眼校门口那群人。

“影哥，我没骗人吧，宋璀错最近和夏绿走得很近。”梁濯雪盯着夏绿的背影，目光阴沉中夹杂着报复的快感。

郑影冷笑一声：“夏绿？”

“对，就叫夏绿，我们班的！”梁漱冰哼了一声，“上次因为她，宋璀错还把我们堵了，其实我们只是同学之间闹点小矛盾而已。”

“是么。”郑影目光阴森。

“是啊，咱们学校的人，却和职高的混在一起，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么。”另一个女生说。

梁濯雪不动声色看了郑影一眼，煽火道：“而且夏绿既然和宋璀错走得近，不可能不知道你们之间……”

话不用说完，点到即止就好。

果然，郑影的脸色变得沉了沉。

他一动不动盯着宋璀错和夏绿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

……

吃饭的地儿是宋璀错挑的。

一家名叫“绿琥珀”的西餐厅，因为店名里有个“绿”字，所以夏绿之前每次路过都要多看几眼。

这家店里面也装修得很高档，夏绿是硬着头皮坐下的，没看菜单她就已经慌了。

宋璀错说：“既然是你请我，那我挑了？”

夏绿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怯生生的样子，像玻璃窗外行道树上蜷曲的树芽。

宋璀错收回目光，拿起又厚又大的菜单看，挑来挑去，指上某一页，对服务员说：“这个吧。”

服务员微笑接过菜单，又看向夏绿。

夏绿说：“我不要了，我不饿。”

服务员明显语噎了一下，夏绿挤出一个讪讪的笑：“不好意思啊。”

“她和我一样。”宋璀错忽然说。

夏绿微微张嘴，双眸错愕：“我……”

“去下单吧。”宋璀错没理睬她，对服务员抬了抬下巴。

服务员点头：“那好，这边给您确认一下菜单，两份肉眼牛排，七分熟，对吗。”

“再加一份意面吧。”宋璀错说。

服务员记了下来，然后说：“稍等。”

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夏绿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宋璀错身上。

想了想，她打开菜单，找到了肉眼牛排的价格——79元，还好，比她想象中便宜。

她还以为这种西餐厅动辄消费上千呢。

不过……她兜里好像连79块也没有。

想到这，她敛了敛眸，又坐正了几分。

宋璀错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挠了挠眉毛，问：“吃过牛排吗？”

夏绿慢慢抬起眼睛：“没有。”很快她又说，“但我看电视上吃过，我应该会吃。”

宋璀错点了下头：“哦。”

夏绿以为他话说完了，刚要转头去看窗外，他忽然又说：“那你教我。”

夏绿不解：“什么？”

“我没吃过。”宋璀错说，“也没怎么看过电视。”

夏绿：“……”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夏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挪开了眼，最终还是去看窗外。

来来往往的人，摇摇晃晃的树枝，倏忽而过的车。

如果身在其中一定觉得嘈杂，但隔了道玻璃，却觉得很安然。

牛排很快被端上来。

夏绿看了眼面前一大坨的肉，像是解数学题一样，要思考一番题干才能开始解题，她看了几秒牛排，才小心翼翼拿起面前的刀叉。

还好刀叉的位置是提前摆放好的，她不至于分不清左右。

宋璀错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拿起刀叉，对他说：“你看我怎么切。”

他靠着沙发看她，没说话。

她开始稀里糊涂的切牛排，左叉摁住肉，右刀划呀划，很快就切好了一小块，比想象中容易。

碟子上放着酱汁，她看到斜前方那桌的女士沾了沾才吃，她也把肉块放到酱汁里，鲜嫩的肉块裹上浓郁的汁液，让人食欲倍增。

做完这一切，她朝宋璀错看过去，见他没有动，问：“你会了吗？”

他说：“不会。”

夏绿把手里的叉子放下，想说，那我再教你一遍。

他把自己的碟子端起来，往她面前叮了咣当一放：“你切。”

夏绿一怔，抿了抿唇，把他的碟子拉近一点，又把叉子上的肉用刀弄掉，开始老老实实给他切起牛排。

肉眼牛排厚厚一块，切一块容易，切很多块就要费些功夫。

她专心致志切了很久，才把一整块牛排切完。

抬头看，见他在吃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上桌的意面，她小声问：“那个……切好了，你把杯子挪挪我给你放过去吧。”

他低头吃着面，没抬眼：“你挪。”

夏绿一噎，犹豫了一秒才站起来，把他的玻璃杯挪到一边，又把牛排给他放过去。

他扫了一眼那些牛排，没什么感情说：“谢了。”

“不客气。”夏绿说。

宋璀错的刀叉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她又低头切自己那份牛排了，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一顿饭用一节课的时间吃完。

快该付款的时候，夏绿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她看了眼书包里的钱夹，零的整的加在一起才只有九十多元。

宋璀错小口喝着水，瞄着夏绿，过了一会儿，夏绿抬头，问：“你能先帮我垫上么？”

宋璀错搁下杯子，靠上沙发，歪头看她：“谁教你的道理？”

夏绿在桌底绞着手指，不语。

宋璀错盯她：“你请客，让我付钱？”

夏绿的脸“腾”地红了，她肉眼可见的窘迫，小声说：“我以后会还你的。”

宋璀错问：“以后是什么时候？明天？后天？还是明年？后年？”

“……”夏绿不知道该说什么。

惹上这个人，喘口气都得小心。

沉默了一会，夏绿都想问邻居家姐姐先借钱应急了，宋璀错转头去看窗外，春光大好。

他心情还不错。

“看在我吃得还行的份上。”他说，“先帮你垫上。”

夏绿求救短信字都打了一半，最后又一键删除。

他付了钱，先出门，她跟上去，叫住他：“那个……”

她总叫他“那个”。

宋璀错听得眉头皱起，却也不打算自报家门，只是看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分：“说。”

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笑笑说：“谢谢。”

宋璀错哼声一笑：“458了，我可不是做慈善的。”

夏绿无言以对，移开眼，看着地面：“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还你。”

宋璀错掏出手机：“行啊，微信转账。”

夏绿一顿，看他：“我没有微信。”

宋璀错滑动屏幕的手顿了顿，盯着她，表情有点无语：“那也没有支付宝吧？”

夏绿微愣，旋即又点了点头。

宋璀错连连点头，不耐烦说：“那把你Q.Q给我吧。”他顿了下，补充，“怕你赖账。”

“我不会的。”夏绿垂下眸，有点委屈。

她划开屏幕解锁，报出自己的Q.Q账号。

这边Q.Q刚打开，那边他的好友申请就发过来了。

“错。”他的网名，她默念了一下。

想到那天梁濯雪叫他的名字好像是宋什么cuo，她没听清。现在看来，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错”。

她有点好奇，怎么会有父母给自己儿子取名叫“错”？他的全名是什么？

她有这个疑惑，却没有问出来的打算，毕竟他们不是朋友，没有必要知道对方的名字。

页面上，有分组设置，她想了想把他分组在单独的一栏，命名……思考了两秒，命名为：【那个人。】

做完这一切，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宋璀错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你他妈属蜗牛？怎么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夏绿抿起嘴，她好像总在挨他的批评。

“嗡——”一阵振动。

宋璀错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

“不是说今天中午等我呢吗，你人呢，跑哪浪去了？”

听筒那端的声音准确无误传到夏绿耳朵里。

夏绿指了指学校的方向：“那我先走了。”

宋璀错看了眼她，没说话。

夏绿不敢动。

他冲电话那头的人说：“要你管，你个小雏鸡。”

对面沉默了两秒，顿时爆发出山洪一般的咆哮：“操！”

后边的话没说完，宋璀错面不改色挂断了电话。

夏绿既觉得难为情又有点想笑，抿抿唇，又问一遍：“我可以走了吗？”

宋璀错定定看了她几秒，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眉头一皱：“想滚就滚。”

夏绿一怵，本想说再见，最后只好无声离开。

宋璀错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在路边抽了根烟，点开她的Q.Q主页里。

她的头像是嫩绿色的纯色图，网名叫Summer，老土，个签是“加油”，更土，空间里连背景图都是系统自带的，土到他都想退出不看了。

她一条动态都没发过，“日志”，“相册”，“留言”也都是0。访客倒是不少，有十万。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摁灭了手机，吐了口烟雾。

站在路边，左右望了望，最后叫了辆出租，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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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