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上气流颠簸,再加之轰鸣的雷声和倾泻的大雨。积蓄着闪电的乌云蓄势待发,像魅影般在附近游走。
机长调成了手动驾驶,这架从美国洛杉矶飞往Z市的航班,注定要晚点。
广播里正用着中英双语安抚着乘客,就连习惯了空中旅行的人都不由得内心忐忑起来。
“看来落地要到九点之后了。”谢雪砚像猫一般舒展开身体,接着歪歪头靠在窗户上,喃喃自语。
四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天公不作美,就像是命运总无常。
她轻笑一声,无端猜测起家里人见到她回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另一边的机场。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入车库,它要等的人显然还没有出现。
“嘟嘟…您所拨打的电话……”手机里智能回复还没报完,就有人立即把电话掐断。
“还是关机状态,小姐怕是还没到。”许秘书坐在副驾驶上,转过头向后座回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明白了,接着等就是,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司机也在心里埋怨起晚点,今日没事的话他早就在家睡觉了,那还会在这里替别人开车。只是他靠后座那人吃饭。就算是要他三今半夜起来开车,他也只能照做并且毫无怨言。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还在纠结要不要再打一个电话过去时,手机响了,没想到这次是对方直接反打了过来。
许秘书急忙接通,笑意不知不觉堆在脸上,客气又讨好。
“辛苦了,打了这么多个电话。家里派你来接我?”对方率先开口。语气柔和,声音清婉,一听就知是出身名门的富家千金,礼貌有加。
他接着回话:“是的,小姐好!不辛苦,我们已经到了,您在那个地方?”很是毕恭毕敬。
谢雪砚报上了自己现在所在的出口,再补了一句:“劳烦下次就不要打那么多通电话,我怎样都会看到的。”
谢雪砚有些失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末了轻松地笑了一下,最后一句“有劳了。”便不再多说。
许秘书听她交代下来,就算是不喜也只是礼貌地交代清楚,恍然觉得原来谢家也有这样好伺候的主儿,真是意想不到。
“小姐您等等,我们这就去接你!我先挂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指挥起了司机。
后座阴影里的那人依旧不动声色,谁也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不过是看向窗外的夜色,修长的手指依着光亮投下影子,那影子随着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在扶手上。
谢雪砚交代好了一切后,突觉手指微凉,只好对手心哈口气,搓热搓热,再放进口袋里。
雨还在下个不停,夜晚的空气就更加寒冷。她怕冷不怕热,这样的温度最是受不住。
风也起了,却不知怎的眷顾起谢雪砚来,即使发丝凌乱,却又为她的美平添了一份惊心动魄。
她本就生得美丽,上天赐予的一幅好皮囊:柳眉杏眼,鼻子精致微翘,唇角擒着笑,一派清丽隽秀的古典雅相。
恰到好处的美,正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如写意与工笔结合,意蕴与精巧皆备。
“小姐,没人接,要我送吗?”
“姑娘,坐我的的士,我给你少算点钱。”
“小姐姐,看我这车怎样,豪车配美女!上来,载你一程?”
………
不断有人瞧着谢雪砚出尘绝艳,纷纷表示愿意载她一程。其中无论是好心还是坏心,她都一一笑着谢绝。
最后停在面前的是辆敞篷跑车,染着黄毛的暴发户子弟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成怒,十分没有眼力见,却架起了少爷性子。
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翻了个白眼,起步就速度极快,溅起路边的积水米高,就朝着谢雪砚身上扑去。
不知积了几日的雨水,浑浊不堪。谢雪砚来不及躲闪,刚想要后退,可水花早已溅起。
恍然间她撤了半步,后背竟撞上了一个人,紧接着黑色的伞面在身前撑开,积水打到伞面上哗啦啦再落下,可转眼间伞又被收了回来,视野间只是一暗一明。
“几年不见,这是又被人给欺负了?”有人在她耳边清清冷冷地说道,连疑问的语气在他口中都没什么起伏。
谢雪砚本能地认出了来人,就像儿时午后在窗前看书时,不用多费注意,就能认出他的脚步声一样。她还记得,那人走路的速度和缓,像是时钟嗒嘀嗒的步伐节奏。
最后猜都能猜到,估计会调侃起来,顺着之前的话往下走,为了再亲近一些。
果然,对方这样说道:“没见长进,还和以前一样。”说得很嫌弃似的。随后便把伞随手扔到自己的秘书手里。
可回头望去时,只消一眼就能明白过来,对方并无此意。因为那双眼睛里表达出来的东西太多,半藏半显的东西更多。
谢雪砚向前几步,把过近的距离拉远些,然后转过身来,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在他面前还像个小孩子样。
“哥!好久不见。”谢雪砚之前叫过眼前这个男人许多名字。
最疏远的时候她喊他全名谢霄辞,最亲近的时候她喊他哥哥。
如今四年后回来,她却叫起了第一次喊他时的称呼,那时他们同在屋檐下,半熟不生。
“欢迎回家。”谢霄辞觉着两人间有些生分了,但毕竟她还是愿意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谢霄辞天生一副不爱搭理人的疏离样子。五官大气却也不失精细,眉压眼伴着些冷冽,上挑的眼尾更是锋利。挺鼻薄唇,寡情寡意。
但此时对着许久不见的妹妹,也是难得柔和起来。好似冰雪消融,眉眼间的冷冽化作了柔风。
那些在外说他阴晴不定的人,若见此,怕是会吓一跳。
谢雪砚心中泛起难言的情绪,当下竟不知要说什么,愣在原地有些傻傻的。
而她的兄长见这样子却终于是将眼前之人与记忆里的样子重合,他轻轻一拉,将谢雪砚拉入怀中。
久别重逢的一个拥抱,说不清是在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谢雪砚也举起手,在哥哥的肩头上拍了两下。
看来这四年来他也有些变化,至少身形已不似少年瘦削了。
谢霄辞的拥抱点到为止,留下的只有他在雪砚耳边仅两人间听见的耳语,他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似午夜梦回的痴言呓语,一瞬就消失,似真似假。可谢雪砚抬头只能看见兄长点到为止的情绪,什么也没有。
说罢,这一行人总算是踏上了回程的路。司机打了个转,朝着南城高档别院小区驶去。
只是这一到车上,谢家的两位少爷小姐却沉默了,欲言又止,只能任由尴尬的气氛蔓延。
副驾上谢霄辞的秘书心里觉着这谢家的人,还真是有够奇怪的。
要知道一个好秘书可不容易,必须要知晓老板的心思,才能在恰当的时机应和上老板,好让老板高高兴兴的。
可是偏偏要他遇上了谢家的大少爷,那就要有多憋屈就就有多憋屈。
刚才两兄妹相见情真意切,令人羡慕流泪。可这才过了几分钟,坐上车的二人却沉默不语。
谢雪砚低着头,她是没有什么话要说,而谢霄辞则是在察觉到雪砚不想说话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年真的可以改变这么多吗?至少从以前的无话不谈,到现在的尴尬无言,真的存在着距离。
只有还在状况外的许秘书还在吐槽:这算什么,谢家人的两幅面孔吗?难怪他一直猜不透他家老板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谢家开了十年车的司机,见此只得暗笑一声,这才哪到哪儿呀,也是为难这一家人了。像现在这样好歹和和气气,有什么不好吗?
谢家别院,外头风雨交加,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听得见挂钟里指针嘀答作响。
“几点了,怎么还没回来,看来我这桌菜是白做了。”谢海陵的妻子---江琳揉了揉额头,眼见着快到九点了,兄妹俩还没回来,有些抱怨。
她今日听了丈夫的命令,亲自下厨,做了些儿子女儿爱吃的菜,就等着他们回来。
江琳女士总要把形式上的东西办好了,晚点不要紧,家人们齐坐一桌,总得看上去圆圆满满。
“别急,看外面的天气,飞机晚点很正常,总会回来的。不过是晚个一时半会儿而已。”
一手造就郁南集团这一商业帝国的掌门人,谢海陵正翻看着报纸,一心二用地点评起了自家夫人。
老头子现在半退休,在家的时间长了许多,可再怎么样也脱不掉杀伐果决一辈子的森森威严,即使是说些家常话,依旧有些严肃。
谢老夫人也是有些傲气,她也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人,想当年她也是豪门千金联姻,不知给谢海陵添了多少助力。
“是是是,您说的是。就只有我这个下厨的人还惦念着这一桌的菜。”
谢老夫人也不是真念着着一桌菜,只是借此发发牢骚罢了。她这么忐忑不安,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能有个家样吗?
“只要你个老头子收收你的手段,这饭就一定还是吃得下去的。”
最后的话似是意有所指。
好在这时,门铃终于响了,晚归的人总算是回来了。
“少爷小姐,我听见有人过来了。”秘书举着伞站在车外,刚才的门铃显然是他按下的。
谢霄辞听言,立马把车门打开,接过秘书手中的伞,让他另用一把小伞。
还在车里的雪砚自立惯了,正准备自己撑伞下车。可谢霄辞早已站在了车门前,撑着的那把伞还是之前的那一把。
对了,这也是自然而然,毕竟从前他们也是这样的。
“谢谢哥!”雪砚笑了笑,反倒生分起来,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
谢霄辞也是一愣,好看的眉头皱起来,看着叫人不免为难:“用不着你跟我客气。”言尽于此。
惊讶的表情在雪砚常挂笑容的脸上昙花一现,最后只是干笑了两声,挽上兄长的手臂,说着:“好吧,得令。”
家门已经打开,屋里冷色调的光撒了进来,还和以前一样,别无二致。
有一个身影默默地站在门口。
雪砚收了心,眼看着面前这个熟悉中夹着些许陌生的女人,她的脸上增了些许皱纹却依旧美丽,心提了起来,最后伴着长舒的一口气,轻轻地唤了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