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秋回家后,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比乡下的牛都累。屋内早已备下了热水,她打算好好洗洗这一身的晦气,水温刚好,足以舒缓这一天的酸软,蒸腾的水汽化作了她脸上的红霞。
林清秋靠在浴桶边理了理今日发生的事,事情太多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今日还是冲动了,虽然在马车上她对夜紫说自己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但实际上,她今日在救子衿时心里根本没有底。只是热血上了头,觉得不能不管,常家那几个顾着林家的面子虽然不敢动她,可到底也不是好相与的,不把人交出去,她是决计走不了的。
当然了,她也许可以放弃子衿,然后全身而退。可看着身后的人,她突然想到那是曾经的芍药姐姐、曾经的自己、曾经的夜紫和胭脂、曾经的每一个人,想到这里,她一步也不能退,过往的记忆悉数向她扑来……
林清秋将头埋进水里,希望停止这愈发混乱的思绪。
“夜紫!”林清秋猛然从水中抬起头冲门外喊道。
夜紫瞬时推门进来,巡视四周后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有危险,只是我想起件事,我今日留了一个破绽在丰水巷。”
“不能啊,暗楼的人刚刚来传过话,说今日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是暗楼,是宋鹤霄。我今日遇见他虽是意外,可我早便知道他的名字、官爵、长什么样子,所以我道谢时未曾问过他是谁。”
夜紫恍然大悟道:“所以,您是担心他发现了这一点。”
“马上替我更衣,然后传千乘来回话。”
……
一盏茶的功夫,夜紫便领着一个身高八尺、剑眉星目,身着靑缎长袍的男子进厅。
“千乘,你今日去田庄可曾探查到什么?”
“我们自家的田庄一切正常,没有混进来什么外人。半路我收到了夜紫的消息,便赶去了常家的田庄——常家盘剥佃农,导致他们年年欠租,一年到头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而且说不定还要卖儿卖女,”千乘咬紧了后槽牙说道,“不过,我发现有另一伙人也在查他们,从他们行事来看,个个是好手,我怕被发现,就没敢跟上去。”
林清秋心下了然,那一伙人定是宋鹤霄派去的。
如今,宋鹤霄一定发现了自己早就查过他,可自己向来行事小心,应当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就暂且先按兵不动吧,回头想个办法搪塞过去,只是最近一定不能再冒险去暗楼了。
“你们传我的命令,最近所有人都要小心行事。没有急事的话就不要来府上见我,小事自己酌情处理,大事再传信给我。另外,通知暗楼这些日子要格外小心留神,盯住宋鹤霄的人,但不要跟得太紧,以免被发现。”
……
是夜,林宅所有的火烛都熄了,只散落着月光的几片清辉,窗外人鸟声俱静,此刻是蟋蟀蚱蜢放声高歌的时刻。
林清秋翻来覆去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想出该如何搪塞宋鹤霄,索性裹了被子睡了过去。
“小姐,小姐,您醒醒,”夜紫在床边急声道,“出事了,常家失火——”
“什么?!”林清秋猛地坐起,心一下子跳得飞快。
“常家失火了,现在已经烧了小半个院子。”
“是不是他们的账房先起的火?”
“目前还不清楚,但城内的救火队已经赶去了。”
林清秋强撑着精神,思考着到底是什么使得常家引火**,嘟哝道:“我的人他们不可能注意到,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难道是因为宋鹤霄?”
“夜紫,再派人去探,看看这场大火有没有人伤亡。另外,现在马上派人去常家的田庄远远地守着,一有异常立刻来报。”
……
月亮高悬,却照不破这人间。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今日的林清秋可谓是心力交瘁。
“林叔睡了吗?”林清秋向门外值夜的小丫头问道。
“老爷也醒了,现下正在房中修理花枝。”
林清秋此刻心乱如麻,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打乱了她所有的思绪。
“来人,掌灯,陪我去看看林叔。”
……
曲径通幽处,沿着门廊一路走过来,花木奇石越来越多。林易水明明富甲一方,却素来不喜金玉之物,只一心扑在整饬园子上。行至一处挂有“壮士解腕”匾额的门前停了下来。
林清秋觉得这园子最奇怪之处便是这块匾额,谁家会题这四个字?园子诗意雅致,可匾额却萧瑟凄凉。
“林老头儿,你睡了吗?”
“滚进来吧。”
林清秋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瞬间感觉心里的郁结散开了,屏退下人后,推门进入屋内。
林清秋凑到林易水跟前淘气道:“半夜修剪花草,你不睡,花草还要睡呢。”
“你倒是也没睡,不如我也给你剪剪头发?”说着冲林清秋晃了晃手中的剪刀。
“你别乱来嗷,小时候你给我剪的头发我可记着呢。”
林清秋小时候跟着林易水走南闯北做生意,有一次行至大漠时,林易水突发奇想要给林清秋盘个发髻,可总有一截会多出来塞不进去,露在外面又很难看,于是便动手将那一截剪了去。
谁知剪掉之后,发髻却盘不住了。林易水只能退而求其次,原来绕两圈,现在绕一圈半,可还是有多出来的部分,且这次多出来的那一截朝前,实在是太过奇怪。
然后可想而知,他又把前面那截剪了去……
如此反复几次,等林清秋发现时自己已经要秃了……那时候她崩溃大哭,怎么也哄不好,千乘他们几个还嘲笑林清秋,说自己养的马都比她头发多。
……
有了这个小插曲,林清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年逾半百的矮胖小老头儿,心想还是吃盐多的见识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思索间,林易水出声道:“别慌,再大的事也得天亮了才能见分晓,天将亮未亮时,脑子里最容易出岔子。”
林易水并未抬头,仍是盯着面前的盆栽,给林清秋一种哪怕天要塌了都得先把花的枝条理顺的感觉。
“你说这朵花我剪不剪呢?”林易水指着长得最高的那一朵喃喃道。
“别剪了吧,人家好不容易开出来的。”
“可它开早了,其他的花都还没开呢,一点都不和谐。而且也太显眼了,你看看,你不一眼就发现它的不同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有人发现我注意到了常家,所以提前灭了口?”
“人看花,花看人,别在这儿神神叨叨的,”林易水冲门外吩咐道,“马上给小姐炖上一锅浓浓的乌鸡汤,要整天到处跑的那种,给她补补脑子。”
“你自己留着喝吧……”
林清秋觉得自己在理一团缠在一起的麻线,感觉哪哪儿都是绳扣,每次快要解开的时候,麻线便又向前滚作一团。
……
半夜惊醒的并不止林清秋一人,国公府中的灯火亦是彻夜未熄。
“少爷,火熄了。宅子烧了大半,尤其是账房,烧得一干二净。但是没有见到常重和他的家人,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今晚会有大火一样。”墨书也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偌大一所宅子,怎会烧成这样。
“起火原因是什么?”宋鹤霄问道。
“据说是因为在主院祭神时,焚烧了抄录的经文,有几张一经风吹,便点着了马房的干草垛,门房说马房的值守喝了点酒,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为什么选在今日祭神?”
“听说是常重夜观天象觉得是个吉日。”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今夜哪来的风?而且就算经文能吹过去,隔这么远竟然还没熄灭?”宋鹤霄冷笑了一声道,“吉日?什么吉日又是失火又是死人……”
“您怎么知道死了人?”
“我还知道死的是今日我们见过的那几个。”
“没错,他们就是马房值守的那几个,我差人去看过,他们烧得只剩下了骨架,那几人绝对在这场大火前就被杀了。”
宋鹤霄警惕地问道:“大理寺没发觉?”
“自然发现了。”
“看来是早就有人设好了圈套,借了一把东风,等着我们往里钻呢。常重一定是匆忙离开,不然计划不会这么漏洞百出,而大理寺一定会把事情捅到明面上来。”
墨书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们申时才见过的人,夜里就死了,万一有人站出来朝他们泼脏水,那真是有口难辩。这京城果然是个乱局,他们刚回京便被卷进了这漩涡之中。
“那位林姑娘查了吗?”
“查了。她是林家唯一的小姐,但据说不是亲生女儿。”
“只她一女?”
“对,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墨书拧了拧眉道,“林家家主名叫林易水,可以说是家财万贯,但至今未曾娶妻,只早年间从……青楼,赎了林小姐出来认作女儿。”
“青楼?”这着实让宋鹤霄吃了一惊。
“对,当年名叫群芳楼,后来被朝廷封了,”墨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外界有传言,说……说林小姐表面上是女儿,实际上是……小妾……”
宋鹤霄揉了揉眉心,道:“外界传言多为捕风捉影,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对了,林易水早年间也曾参军,后来因受了伤便离开了军中,开始四处做生意,这人可以说是个经商奇才,与朝中不少官员都有往来,后来成为了皇商,宫内进贡的茶都来自林家的茗芳茶庄。”
宋鹤霄沉思不语,这些消息太过杂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爷,这些消息并不完全可靠,细节处都还未查到,只是咱们刚刚回京,各处都还未安插人手,兄弟们目前实在是有心无力。”
……
东方破晓,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没睡……夜间利于藏污纳垢,可阳光之下,连尘埃都无处遁形,常重又能藏去哪儿?
“墨书,你亲自带几个办事利索的兄弟再去常家的田庄摸一遍,看看有没有多人或者少人,常重不可能走远,而且要仔细查姓王的那户人家。”
“可他们如果走了水路我们怕也不好找。”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生活的痕迹,顺着线索摸,一定能摸到人。顺便帮我邀约一下那位林小姐,理由你自己想一个。”
墨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