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春 第36章 不由人

冷不丁听他提起那人，燕然心头突地一跳 ，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虞澈不可能知道的，他也不过是猜测和试探罢了。

“令弟还真是有趣。”她强打精神，随意敷衍了一句，对这个话题再未表露过半点兴趣。过去已矣，不该再做无谓的留恋，她告诫自己，时刻都应向前看。

回到住处，天已经黑透了，李柏年房中依旧灯火通明，燕然按例检查了四处防守，见一切正常这才去拜见父亲。

李柏年正和几个心腹商讨着什么，见她进来不禁面露嗔怪，打量着她道：“一个人跑哪里撒野去了？怎生回来这么晚？”

燕然同众人打了个声招呼，大剌剌地坐下，笑吟吟道：“我去光陵转了转，原本想去拜拜高祖，可是守卫不放行，就没去成。”

李柏年一时无话，却见他身侧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官员欠了欠身，和声道：“县主若真想拜陵，就该去找虞大公子做向导，他可是世祖庙令，对那个山头再熟悉不过。”

燕然心头微讶，循声望过去，却见那人面如冠玉，气度清华，一看就是洛阳贵胄，不由问道：“阁下是？”

不等那人开口，李柏年便介绍道：“这位是散骑常侍虞公，陛下跟前的红人，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学富五车，见识广博，又是虞相族人，你将来可得好生学着点。”

“郡公谬赞，虞焕愧不敢当。”那人连忙拱手，语气谦卑道。

“虞大公子为人倨傲，眼高于顶，哪里会理我这个乡野丫头？” 燕然直勾勾瞧着他，挑眉笑道：“您若有空，可否带路？”

虞焕登时惊喜交加，连声应道：“承蒙县主抬爱，在下自当领命。”

李柏年一头雾水，纳闷地瞧着她，一时间想不出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待众人散去，才语重心长道：“燕燕，这里是京城，你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又是未出阁的闺秀，在男人面前可得矜持点。”

燕然诧异道：“阿父这是什么话？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虞焕此人能耐是有的，可品行不端，为人急功近利，且家中早有妻室，你好端端地……招惹他，实在是有失体统。”李柏年嘟囔道。

燕然不以为意，哼了一声道：“阿父眼中，就只能看到男盗女娼吗？”

李柏年老脸微红，哂笑道：“莫非，你另有用意？”

燕然探口气道：“虞澈对我爱答不理，与其在他跟前碰软钉子，不如拉一个虞家子弟当垫背。”

“你这……”李柏年无奈道：“何苦来哉？那个虞焕绝非善茬，你和他勾搭，怕是落不到半点好，反倒污了清名。”

“阿父，”燕然拖长了尾音，带着撒娇的语气道：“我饿了。”

李柏年叹气不迭，起身命人去拿食物，见她风卷残云，吃相豪迈，忧心忡忡道：“哪有半分宗室女的仪态？”

燕然没空理他，吃饱喝足后半倚凭几，如一尊自在坐观音像，打了个呵欠,轻拍着膝盖道：“阿父别再为琐事烦心，不值当的。女人都能当皇帝的年代，还提那些繁文缛节多没意思？”

李柏年被她一句话给噎住，起身拂袖而去。

对于风餐露宿惯了的人来说，高床软枕很难适应，燕然夜间宿在隔壁小厅，用几张案几临时拼成的小床，既窄又硬，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警惕，不至于睡得太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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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无事，次日醒来她也不用朝食，匆匆梳洗一番便去安排交接换防，等忙完就见有人禀报，说散骑常侍虞焕求见。

燕然百忙之中打听过了，散骑常侍属于谏官，地位显要，能出任者除了出身高贵，还得有真才实学，因此收起轻慢，亲自迎了出来。

虞焕头戴皂罗官样巾子，身着浅绯襕衫，腰系玉带，足蹬锦靴，端的意气风发。

燕然含笑打量，礼毕恭维道：“昨晚灯下没看清，原来虞常侍竟如此年轻？我真是孤陋寡闻，还以为居此高位，少说也得四五十岁。”

“县主过谦了……”虞焕以前虽未见过燕然，却偶尔听李柏年提起过，印象中那是个无法无天离经叛道的刺头，没想到昨晚随口搭了句话，她竟如此热情豪爽。

虽说郡公府势单力薄，燕然言行粗鄙，毫无贵女姿态，可一旦事成，她就是当朝大公主。要是提前搭上这条线，将来的成就，怕是不比兴安公主跟前的卢玄遇低。

最重要的，是武泉县主迄今未嫁，若能得她青睐……

一念及此，他便心旌摇荡，喜不自胜。

燕然以往接触的多是草莽，自然无法轻易识破对方的心思，见他目光闪烁，瞬息万变，只觉莫名其妙，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得耐下性子寒暄。

“县主准备好了吗？”虞焕问道。

燕然伸了个懒腰，好奇道：“我一个人就行了，还要准备什么？”

虞焕听她竟不带随从，心下连连叫好，忙不迭道：“干粮什么的，在下全都备好了，至于香烛纸钱，可以去找庙祝要。”

燕然乐得清闲，拱手道：“多谢了，烦请虞常侍稍候片刻，我先去辞别父亲。”

李柏年早就收拾停当，正在案几前整理文书，门口侍从来不及通报，燕然已经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指着外边道：“那个虞常侍已经到了，阿父，我也得走了。”

李柏年揉着眉心，一脸苦恼道：“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端庄沉稳一点？”

燕然皱眉道：“阿父你太夸张了，我十九岁生辰才过。”说罢转身奔了出去。

李柏年站起身，隔窗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忽的一颤，莫名想到了七年前那个寻常的春日，她也是一大早来辞别，自此音讯全无。

人间别久不成悲。想必失去太多次，他的心早就麻木，所以哪怕失而复得，竟也感觉不到多少喜悦。

“燕燕……”他扬声唤道。

燕然自□□上回头，诧异道：“怎么了？”

“阿曜快回来了。”李柏年语气复杂道。

燕然驻足，有些意外道：“怎么这么快？”

李柏年苦笑道：“形势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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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光陵的路上，燕然便有些闷闷不乐。

虞焕瘪了半晌，才轻声问道：“县主有心事？”

燕然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也没有了，就是……突然有点想家。”

私心里她并不愿将贺兰曜扯进洛阳这摊浑水，当初组建别云寨的初衷是荡平中原直捣洛阳，逼迫皇帝以死谢罪，再用他的首级祭奠兄姊。

听上去狂妄了些，可燕然并不觉得过分，因为这种事太.祖李珑宥也做过。

李珑宥的父兄原是前齐重臣，因为功高盖主受到皇帝猜忌，某次祭祀中，皇帝联络武将发动政变，以致老父重伤，长兄惨死。时任冀州刺史的李珑宥带领数千轻骑直奔洛阳，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在家族势力的协助下将政敌一一生擒，并押送至未央宫前，每隔一个时辰便斩首一人，直至天子现身认罪。

遗憾的是前齐天子是个软骨头，据说躲在后宫早就吓瘫了，危难之际，年仅十六岁的皇后挺身而出，素服脱簪前往未央宫外请罪，愿替君王和公卿赴死。那本该是极悲壮的一幕，可惜皇后的风骨和忠义却被后来的艳史拖累，数百年来对于她的评价都大相径庭。

燕然可没有存过别的心思，她当时想的是无论皇后还是公主皇子，来一个杀一个，她定要那个九五之尊也尝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

可惜的是一切都成了泡影，还没等到她羽衣丰满皇帝就溺水而死，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父亲要孤注一掷去夺位，甚至要利用他所鄙视的贼寇。

可他们是一家人，她理应支持他的大业。如果父亲真能登上大宝，届时便可以替阿兄阿姊们讨回公道了吧？她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这个时节的云中城，一定很美吧？”耳畔传来略带憧憬的声音。

燕然微微一震，转头望向了虞焕。

“可惜在下去的不是时候，一路冰天雪地，瀚海茫茫。”虞焕叹了口气，感慨道。

燕然惊愕道：“虞常侍也去过云中城？”

虞焕纳闷道：“县主竟然不知道？虞相便是派遣在下秘密前往云中，迎接郡公回京的。那一路上别提有多惊险了，还好县主不在。”

燕然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才想起队伍中的确有生面孔，依稀记得父亲常和其中一位同行同坐，她远远瞧过几回，那人形貌举止的确不凡，推测应是京中密使。

“这么说来，可真有缘啊！”燕然心里顿生亲切，拱手作揖道：“家父一行路上能得平安，想必虞常侍功不可没，多谢多谢!”

虞焕坚辞不受，让到一边推脱道：“分内之事，何功之有？县主切莫客气，折煞在下了。您若不介意，便和在下交个朋友，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说一声，在下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燕然满腹狐疑，不明白对方为何这般殷勤，可是洛阳虎狼之地，多个朋友多条路，不管他用心如何，至少面上是友善的，当即便应承下来。

一路说说笑笑，竟是轻松了不少。

等来到光陵外，已是日中。虞焕有些支撑不住，转头问燕然道：“县主可要歇一歇？”

却见燕然神清气爽，精神饱满，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燕然笑着打趣道：“你们虞家男人都这么虚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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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