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落心 第3章 春日

近些日子风平浪静，只有一桩传闻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力，那无情道道君白珞竟然开始抚琴了。

而且弹得还极好。

偶尔她还会和那个借宿她院子的长得十分好看的少年一起合奏。

街上奔走相告，一时间白珞的院子热闹了不少，白珞从前的朋友都过来凑热闹。

当然了，大多数人除了来看从不抚琴的白珞弹奏以外，还为了一览美人风华。

这个美人，彼时正端坐凉亭中，自己和自己对弈。

白珞这小姑娘的确记仇。

比剑时她输了，此后她十分勤勉地学习阵法，黎洛简直跟不上她的速度。

从前他们修为的确一致，但是自从他从那个混沌之处形成后，他便是个个体，此后修为如何单看自己。

他对此十分头疼。

于是开始苦练棋艺，准备在这上面压一压她。

近来白珞的委托少了不少，据说姻缘司那位在街上对人惊鸿一瞥一眼万年，一心放在渡劫一事上。

而现今管事的小仙子和白珞又不熟，自然不敢总是叨扰白珞，于是白珞难得清闲了些，每日就偶尔收到其他空间道友的斩妖除魔邀请罢了。

白珞出去时，他在下棋。

她回来时，他还在下棋。

白珞无语。

好在“好景不长”，黎洛坚持了没几周就停了。

他这样的人，天生懒散，喜欢华丽的东西，哪里愿意死板地下棋、学阵法？

于是，黎洛又重新摆烂了起来。

见状，白珞几次嘲讽，他对此不置一词，反正他用那个折扇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了，一般人也打不过他。

不和白珞这种修无情道的人较量了。

心累。

转眼间冬日来临。

大雪封山，百姓被困，妖魔横行，白珞又忙起来了，本来按平常少年会跟着去，可他不知为何统统拒绝了。

这日，他起来时依然无人在，随意弄了点早膳后，他便往大门走。

梅花的香味馥郁，想必已经盛放了。

走到门口时，他却脚步一顿。

便见白珞刚关上大门，抖落身上的风雪，似乎刚回来，她似有所察，抬眸望来，两人视线相接。

少年墨发如瀑，风霜染上他的睫毛，他黑漆漆的眸中似乎有些寂寥与厌恶，眸光不知是受风雪干扰还是怎的，有些冷，唇色并不如常般朱红，透着点白。

身着深蓝锦衣，看起来穿得很单薄，这么冷的天，他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即使知道他不一定会冷到自己，白珞还是无意识抿了下唇，脱下身上大氅，朝他而去，踮脚为他披好。

“最近怎么都不和我出来了？”白珞难得先开口，想起刚才他眸中的情绪，她又问，“心情不好？”

“没有。”他嗓子有些哑，舔了舔干裂的唇，“我出来看梅花的。”

白珞点点头，下意识拉起他的手想往大门走近一些，却被他避开。

但还是在不经意间，她碰到了他的手。

那一瞬，仿佛寒气入骨，冰冷得不像活人。

“怎么这么冷？”白珞有些着急了，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现在不喜欢出门了，强硬地拉过他的手，果真冰冷。

她略一查探，还好，这人不算蠢，还知道掉转法力暖和全身，但明显效用不大。

源源不断的法力通过手涌入体内，少年动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失败了。

“不太对劲，你中毒了？”

明显不是给予法力能解决的问题。

少年摇摇头，看向门口的两棵梅树，红梅似焰，在不算小的风雪中孤傲绽放，十分坚强，就像……某个小姑娘。

“凌寒独自开。”他忽然道。

白珞皱了下眉，她没工夫欣赏梅花，“那你是受伤了？”

少年唇边轻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小姑娘，你在担心我？”

白珞无言以对，又继续探查了番，并未发现有中毒的迹象。

“你到底怎么回事？”

“白珞，”他难得正儿八经地喊了她的全名，淡笑着，眸中却不见任何笑意，“我若是就这么死了怎么办？”

白珞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黎洛又看了一会儿梅花，便转回凉亭了。

须臾后，她抿着嘴角十分不爽地回来了，怀里一堆丹药瓶子，扔到石桌上，看也不看正准备再次抚琴的人。

不过两息，白珞还是别扭地开口解释：“刚去找姓许的了，她仍在渡劫，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空间总站做主的人现在都不在，先拿这个应急。”

黎洛盯着那些药瓶，有些失神。

他嘴上说着“我的存在就是因为你需要我”这样的话，但实际自己也不确定，到了此时，他忽然有点想笑。

白珞需不需要他不知道。

但他恐怕真的需要她。

他的容貌全因一人的喜好，存在也因为那个人。

却也因为他，那个人的生活被打乱了些。

对于这个世界，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最了解的人只有她。

看到的第一次明月，是和她一起看的。

他的所思所想，皆受她影响。

古书里描写的心动各有不同，却又有些相似。

琴声响起。

琴弦微动，指法娴熟，曲调缠绵悱恻，像是写给某个人告白的曲子。

“我没事，刚才开玩笑的，是从混沌之处出来的后遗症，每年冬天会全身泛冷。”

他解释着，却不抬眼看近在咫尺的人，曲子仍在继续。

倏尔，他察觉到那个人靠近了些许。

她坐下了，坐到了他对面。

到了此刻，不必抬眼也能余光看见她的衣服。

她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思绪虽然在对面，但曲子依旧听不出什么差错。

下一刻。

少女忽然凑近，本就只隔着一个桌子，这桌上还摆着他的琴，他动作一顿，琴音乱了。

那蝴蝶胸针被她别在了他的心口。

琴音已乱，杂音打破方才动人的乐音，他无言，那胸针上被白珞施了法力，全身回暖速度加快。

这胸针虽不是什么法器，但也被白珞戴了许久，沾染上一些法力，加上她又注入了一些，是以对他效果更好。

他今日没有戴项链，天气愈发寒冷，他便也把折扇收起来了，如此看来，他身上便是明艳的红色大氅，而心口别着的胸针也明晃晃的。

胸针别在心口，是因为法力更易随着血液循环输往身体各处。

但他此刻却难以不多想。

“你……”

他抬眼，正想说什么，白珞却只笑了下，主动开口：“曲子不弹完吗？”

白雪纷纷，目之所及银装素裹，凉亭四处落雪，两人身上却一片雪花也未沾，容貌妖孽的红衣少年垂首抚琴，白衣少女专注地听着。

冰冷的风吹过，红梅盛放。

他心里的春日再临。

随着时间推移，万物复苏，新绿泛于春日，黎洛便没再觉得冷，像之前一样时常陪着白珞出去斩妖除魔，白珞仍旧在断断续续地学琴，也算有点进展。

今日，白珞又接了委托。

空间之门立起，白珞这次似乎有些着急，拿上了索命便走，都没分出心神解释这次是什么任务，但黎洛还是跟上了她。

空间之门传送到了城池中，便见一片生灵涂炭，烽火硝烟四起，妖魔横行，修士被捆绑着，被凶恶的人押着走。

白珞微愣，随后皱眉为自己隐去仙修气息。

黎洛照做。

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他知道这里是哪了。

要说白珞的朋友，最要好的自然是月神许落琦，其次就是人间的狐妖菀珉。

这里便是菀珉掌管的地界。

因为有的妖会与人结情缘，而人的寿命何其短暂，自需要姻缘仙或是白珞这样的人下凡为那些妖寻找转世的爱人。

菀珉也爱上了一个凡人。

倒也不只是凡人，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狐妖最是痴情，她为那人学习化形，学习琴棋书画，学习治国之道，时常帮着殿下解决麻烦，他答应她，等朝中局势稳定便来接她。

白珞知道此事后，也提醒过菀珉，太子可能会为巩固地位另娶他人，况且也不见得太子动了真心，菀珉不信。

加之白珞业务繁忙，菀珉又固守一城，两人联系减少了，关系也变淡了。

许落琦说，太子是气运之子，气运之子的红线姻缘她插不了手，但所幸菀珉正是这个空间的天选之女。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都没料到，世界线的结局是悲剧。

暗箭射来，她偏头避开，思绪回归，收敛眸中情绪，冲身侧的人淡道，“人有点多，都杀了吧。”

少年开了折扇，笑答：“与你一同作战，我的荣幸。”

射箭的是皇室的人，只能说皇室的人还是有点本事，但可惜凡人就是凡人。

邪魔也被引得聚集过来，少年手中一把折扇开开合合，身上赤缇不沾任何血迹，却也美得夺人心魄。

他于漫不经心的一举一动中取人性命，一次又一次杀出重围。

折扇再一开，一甩，转了一圈将要偷袭白珞的人割喉，又转了回来。少年合扇，纤细葱白手指拂过的地方，血迹皆消散。随后，他便又转身以扇为兵器，对付周边不自量力的邪魔。

白珞一身白衣，冷香萦绕在这四周，那银色护腕晃得人眼花，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出的剑，只因下一息便人头落地了。

法力的华光萦绕在剑尖，她身形微动，眉眼冷淡，眸光也冷似铁，两人配合默契，将周围杀了个片甲不留。

少年兴致缺缺，“这都是些什么货色，也敢来拦你？”

白珞说话就没那么嚣张了，她无奈叹道：“走了，我得去救菀珉。”

她从未想过，这个空间的世界线会出问题，明明未曾有掠夺者的到来，为何太子会与邪魔勾结，将菀珉掌管之地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哪怕他不想按世界线的发展与菀珉结成情缘，也不该如此。

他们朝浮生塔走去。

这些邪魔本是被镇压在那里的，必然是有人开了结界，才导致了如今的惨状。

浮生塔不过四层，飞檐翘角，恢弘大气，通体以棕色为主，白珞只看了一眼便没了兴趣。

索命出鞘，剑风震开大门。

便见一楼正中央房梁上有白绫挂着一个吊死鬼。

再往后看，竟有一个王座，上面端坐着一个美艳女子，穿着大红嫁衣，眉眼含笑，正是菀珉。

白珞一怔。

吊死的这人，也穿着红衣，袍角勾勒着金线，只看背影也知非富即贵。

黎洛皱了下眉。

便听菀珉开口了，她笑道：“白珞，许久不见，你都不上前来看看我吗？”

吊死的这人，如果真是太子，那就不是太子与邪魔勾结了。

从一开始，白珞就先入为主认为，菀珉是被欺负的那个。

但如果，菀珉先解了浮生塔的结界，又于大婚之日杀了太子，夺天下呢？

她接到这个任务，是收到了两个人的委托。一个是许落琦，说菀珉的红线不对劲；另一个是来自空间总站的拯救者云染，说这个空间并未按世界线正常运行，出了变故。

黎洛见她神情有异，明白她的担忧，便传音道：“小姑娘，别勉强自己，我可以在不伤她的前提下将她擒住。”

“不，我来。”

她正色，斩断胡思乱想，持剑朝前不紧不慢走去，少年紧随其后。

吊死的确是太子没错。

白珞又往前了些，抬眸看着高座上笑意盈盈的人：“菀珉，你疯了？”

菀珉未化形时，软绵绵毛茸茸的，十分可爱，是一只红狐，意外撞进道君怀里，自此与白珞相识。

如今望着这熟悉的眉眼，白珞无话可说。

“我给你一个机会，向我解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菀珉垂眸淡笑。

黎洛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拉过白珞的手将人拽到身后护着。

果然，下一刻，菀珉猛然拍了下某处，机关启动，无数暗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折扇一开，将这些尽数挡下，白珞也只一瞬怔愣便也反应过来，以索命抵挡。

菀珉认真地看着少女出剑抵挡，似是在怀念什么，又像在铭记这一刻。

菀珉又一抬手，无数法力汇于掌间，又如瀑布倾泻而出，攻击的方位却是那个拿着折扇的少年。

剑光一闪。

白珞反应十分迅速，索命抵挡下这一击，她又下意识将这一招尽数返还。

按理来说，这一招，菀珉是有预料的，也是能躲开的。

可她没有躲开。

一口鲜血吐出，她笑意不变，接着便见整个一楼地上忽然亮起白光。

这里竟然提前下了阵法？

同时，浮生塔大门紧闭。

菀珉指尖残留着方才白珞攻过来的法力，她又一抬手，万千法力化作华光萦绕着四周，阵法启动，抬头却见顶层有暗门打开。

菀珉笑道：“白珞，再见了。”

她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万千银丝缠绕上她身，索命被死死压制，折扇亦被缠成蚕蛹般，二人都被法力运输往上，通过顶层的暗门出了浮生塔。

银丝消失。

白珞瞳孔一缩，足尖一跃，正想再上浮生塔，便见城中邪魔皆被引着往这个方向来，而一路上尚且还有没来得及躲起来的平民百姓。

折扇一开，少年头也不回地道：“小姑娘，你尽管去找她，这里交给我。”

白珞抿唇点了点头，又跃上浮生塔顶层，结界已布下，她进不去。

她竭力平静自己的心，专心破界。

结界破开的那一瞬，天空仿佛也恢复往日明朗，阳光照下，那些与黎洛缠斗的邪魔都被吸入浮生塔。

仿佛大梦初醒，从噩梦中脱离。

城中恢复热闹。

又如时间倒流，本该死去的凡人在这一刻全部回归，邪魔入塔。

似乎一切都被菀珉算到了，包括她会接这个委托，包括她被送出塔后仍会回来破界。

白珞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愿相信，只竭力忍住眸中泪光，入了浮生塔。

邪魔都被锁链镇压着，太子的尸首已经被放下来了，冰冷地躺在地上。

菀珉唇边尚存血迹，她仍坐在那个王座上。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

“白珞，对不起了。”她笑笑，一如初见明艳动人，面上不存着丝毫对死亡的恐惧，“一切早就乱了，或许是从我对他动心早于世界线安排的那刻。”

世界线中，他们相见没有那么早。

世界线中，太子没有刻意引她动心，步步为营利用她的爱。

“他必须死，他利用我，利用我的族人谋天下。”菀珉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许久，才艰涩开口，“我为了杀他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好在如今借你的力一切都弥补了。”

“世界线乱成这样，给你带来麻烦，真是抱歉了。”

时光回溯法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她翻阅无数古书，才窥得一点秘诀，借了白珞的无情道至上法力，布下一层又一层阵法，拯救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但，她付出的代价，便是她本接近永恒的生命。

为了杀一个人报仇，值得吗？

按照世界线继续走下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不知道他的利用，不知道族人的惨死，不好吗？

她不知道。

甚至到了这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对那个人是爱是恨。

白珞朝前一步，“你等等，我可以先养着你的残魂，你再等等……”

嘴上这么说，但白珞心中却比谁都明白，连第一位化形掠夺者都会为时光回溯付出生命，遑论一个狐妖。

她救不了菀珉。

菀珉的目光却落到了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

“白珞就交给你了。”

少年顿了下，肉眼可见的，菀珉的生命能量开始黯淡。

白珞并未回头，她眼中泪光微闪，带了些湿意，又往前，摇头道：“菀珉，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死在我面前。”

菀珉偏头笑了笑，起身，也往白珞的方向去，白珞愣了一瞬，便被菀珉抱了抱。

只一刹。

仿佛得到这个拥抱她便已再无遗憾，于是，菀珉化作万缕华光消散。

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菀珉抱住她时，留下了两句低语。

“别难过，布阵法借了你的法力，我也算是死在你手里了。”

“白珞，我很开心，能最后见一次你。”

少女愣在原地，潸然泪下。

有的事情就是无解的。

爱与利用。

世界线的走向。

生死存亡。

“我没想杀她。”

白珞不知道在对谁说。

身后传来温柔的声线，带着安抚：“我知道，她也知道。”

那人由身后绕到身前，他弯下身，为她擦去眼泪，仿佛永远温柔，永远会伴随她左右。

白珞看着他，也是在此刻，她忽然发现，在少年身上，探查不到任何生命能量。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少年将折扇收好，直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心跳声不绝于耳。

“你说呢，小姑娘？”

这个拥抱也只维持了须臾，他便松开了她，依旧不忘安抚她：“这一切菀珉都算好了，也算是如她所愿，她未曾后悔。”

白珞将索命收回鞘中，嗯了一声，情绪逐渐调控好。

浮生塔的门开了，外面日光耀眼，温暖如春，少女恍然想起，菀珉说过，她最喜欢春天了。

春日陪葬。

菀珉，你也算得偿所愿吧。

如果你真的还有来世，那我希望你，遇到真心爱你的人，我也愿再做你的朋友。

“凌寒独自开”出自王安石《梅花》

快快快来围观病弱美少年黎洛

来看男主动心～

又一个副本

菀珉来世一定会得遇良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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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