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心宫里,一团团闪亮的剑灵,跟在水珑溪屁股后头追,离他不过几尺开外,狠的像门里不传信时啃陨铁的小怪兽。
巨大的獠牙利齿就等着他喘气时,咬上一口。
涌动的仙气里,消失的弟子们已然不见踪影,方家这次进来的本家弟子更是运气不好,没过片刻就消失不见。
这是第二轮考验。
之前在这剑灵之间坚持了大概半时辰,没让它们碰到自己,如今更是要小心着,再次使用他自创的十八般武艺,闪,挪,滚,跑,躲,怎么着都好,只要别撞上。
刚才水珑溪更是亲眼见到了一桩惨事,清晰的断骨声‘咔嚓’一下就传进了耳中,吓得他浑身一抖,再也不敢有丝毫放松,竭尽全力着。
风声呼啸里各门各派弟子们,更是吓得仓皇逃窜,只有几位大师姐大师兄尚且应付有余。
悄然之间他们都没注意到,一只仙鹤出现在了此地,伸翅之间雪白一片。
背上睡得香甜的雪名,似是压根没有听到他们如此大的响动。
一鹤,一小姑娘,就独站众人之外。
就在这时,殿门上红莲闪烁了下。
雪名睁眼,狐疑地看去。
仙主又在找丹缨姐姐了?她轻声咕哝,“亲手送了凡间,现在又想见面,仙主您是折磨自己么。”
鬼面仙主说过丹缨姐姐就算重新出现,那也不会是完完整整的,而是另一朵胭缨花,世间不会再有那么一朵纯粹的花朵再次出现。
本体出现,她和其他的几段剑意也出现了感应,那一朵相似的胭缨花在沉星宫,不在浮心宫。
当初做了决定,在这浮心宫万年又生了几分期盼,希望能和丹缨见上一面,可她要去哪儿找仙娥姐姐。
就算有萧胭做桥梁,那些散落在轮回里的花瓣,她也找不齐,不然找鬼面仙主帮帮忙,可现在的仙主还能开轮回门么,会损耗的吧。
雪名想着,抓住了枫聿的羽毛。
枫聿转头看到她严肃的神情,抓得手劲也不疼,万年里都是如此,可就是太过熟悉彼此,就算是雪名这般模样,他知道这小姑娘定是想做些事了。
枫聿道,“在想什么坏点子?”。
雪名:“想着要不要让丹缨姐姐出现呢,和仙主见见。”
仙涌的时候不多,万年之间仙主有意为之,即便是同样的面貌出现了多次也没有到浮心宫,而今确有了波动,让她确定了一件事。
仙主,想见丹缨。
枫聿闻言,拍打羽翼,“你有万无一失的法子?”。
雪名在他背上滚了两下,“当初仙宫后的那朵胭缨花,仙主留了朵花瓣,轮回之身在沉星宫,只要开了轮回门,丹缨姐姐就可再次出现。”
只要开了轮回门就能再次出现,她说得笃定无比,倒是让枫聿觉得有些怪异。
万年不是一刹那,尘念世俗染了一遭又一遭,怎么要她变成如初的样子。
他说,“就算轮回身,轮回门,胭缨花都齐聚,找回来的也不是当初的丹缨。”
仙魔之战几位仙主之下的仙子道君们都陨了命,若没有仙主,那朵胭缨花不会落了凡界。
“很难但可以,留给仙主的时间不多,顶多也就是刹那花开,”雪名嘟囔道,“反正仙主所要的是相见就已足矣,哪怕只是一朵花。”
枫聿看眼睡在背上的小姑娘,转过了头去,继续看向闹腾的浮心宫。
不止是仙主,他也很想见丹缨一面,那位老是来喂食的仙娥,除了雪名,便是和她亲近。
浮心宫第二轮考验,在星轨三转里结束。
水珑溪半弯腰,累得直喘。
李无涯走过来,给了他几颗丹丸。
他囫囵吞枣般咽下,打坐调息。
青蘅腿也发软,但还算尚可。
江临初啃口大萝卜,对聚在一起的几人道,“两轮考验都过了,怎么没给些好处?”。
李无涯屈指一弹屠狼弓,发现了端倪,“奖赏似乎在这里。”
声听着倒是悦耳,音泠眨眨眼,猜测着,“那些飞着的剑灵进了你的灵器?”。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个。
李无涯拉开弓弦,“有东西进去,但不确定就是那些剑灵。”
考验开始密密麻麻的剑灵便冲着他们而来,这种情况下谁又能注意到那些剑灵,它们只是摇晃两下都看得人发晕,就别更别说还能注意到它们的状况。
音泠闻言,‘葬魂刺’出现手中,还是八个尖刺。
那会抵挡剑灵时她也没过多注意,只要两者即将相碰,就拍飞那些剑灵。
太陵门大师兄都这般说了,那她自是要好好细看一番。
绫罗长带出现在青蘅手中,她也是正瞧着。
几人躲避那些剑灵时,她和江临初最是轻松,基本剑灵过来就被绫罗和藤蔓抛飞了去,没有沦落到撞得不省人事,被那些有灵性的剑灵抬到四周涌动的仙气之上消失。
但要说这里边多了些什么她真感应不出,可惜这里没有扬刀山庄的弟子,他们对这些灵器最是敏锐,若是多点东西,甭说陨铁,就是根细丝他们都能发觉。
水珑溪睁眼时就见几人或坐或站,盯着灵器看。
他起身过去,绕着几人走了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来到师兄身边,悄悄地道,“师兄,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无涯:“你也用了不少秘技,看看你的乌灵弓就知晓了。”
水珑溪两耳朵进,狐疑地拿出乌灵弓。
他的灵弓怎么了?难道被剑灵撞坏了!
细看之下没有裂痕,悄然松口气,就在摩挲之时碰到弓身,一股滑腻的触感,让他陡然一缩。
这是先前没有的,考验过了两圈就多了出来。
温热,泛滑,很...很像酒水。
水珑溪迷糊地生了这么个念头,逍遥派里的酒他是喝过的,两者之间无端很相似,但瞄了眼师兄委实说不出口。
这里是浮心宫,总不能跟师兄说‘乌灵弓去酒缸里滚了圈’。
李无涯见他欲言又止,开了口,“发觉出了什么?”。
青蘅卷着绫罗长带,看眼太陵门弟子,笑道,“尽管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
她倒是好奇师妹相识的少年,能说出些什么名堂来。
江临初和音泠虽是没多言,但也都一同点头。
他们四人对这种怪异之感分辨不出,听听这位少年之话倒也并非不可。
水珑溪闻言,思索了下,“逍遥派的饮涛湖底,他们捞出来过几个酒缸,是仙酿,我喝过,刚才摸时很像我的弓也在里头泡过。”
不是他说大话,要不是那日玩耍时逍遥派只分给他一小罐,他能喝完一酒缸。
李无涯一愣,也想起了那个记忆犹新的日子。
那日,十个师兄都没拦住发酒疯的师弟,劲大的离谱,门里也被他搅得鸡飞狗跳,都觉他要上天时被门主拍晕,抬进屋,睡了七日。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这位大师兄又开始泛疼,那日他被师弟打得两眼发黑,衣裳破烂,若不是门主拦着他真想痛下杀手。
最可恨的是,师弟醒来后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还问是不是来了魔修,把门派弄得一团乱。
各位师兄没翻帐也没搭理他,甚至冷落师弟好几日,还把他赶了出去,出门历练做任务去。
眼下李无涯想想还是有些气,但也犯不着为了过去之事痛打师弟。
这会听着,就摸着屠狼弓,觉得有几分道理,温热的触感是像在浓稠的仙酿里滚了圈,又回到自己手中。
说起仙酿,青蘅也有些猜测,虽未喝过,但想来和酒也差不了些许,但这触感是真不错,一提仙酿又让她馋了。
储物戒里的酒也没几壶了,还是忍忍吧。
音泠和江临初偶尔能喝几杯,没尝过更多,听到这位太陵门弟子还跑去过逍遥派,便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派的酒是出了名的烈,这少年还能跟他们称兄道弟,喝上珍藏的仙酿,也不知是胆大的喝多了,还是真不怕那些烈酒。
忽然间,他们听到一道声音。
年岁不大,脆生生的,“剑灵自‘盈缺池’而出,它们都沾了红莲之息。”
几人抬眼看去,就见足有三人高的仙鹤,背上坐着位小姑娘,在他们几尺之外。
青蘅彻底呆住。
那眉眼,那模样,她再熟悉不过,是雪名小时。
云中谷五六岁她们就已然见面,七八岁时,她拜谷主为师,去了内谷,才和雪名分开。
李无涯喃喃的道,“红莲之息。”
浮心红莲是这位仙主,那不是他手中这把屠狼弓是沾了仙主真身,才有了这样的变化,真是好生奇妙,难怪扬刀山庄那群傻大个整日都想来这浮心宫,原是想得这样的好处。
江临初和音泠都若有所思,只有水珑溪双眼发亮地看着仙鹤,和它那一身洁白羽毛。
实不相瞒,早在蔷薇列岛南玄召唤仙鹤出来时,他就一眼看中,可惜那是玄天宫的仙鹤,他就是眼馋也摸不得。
而眼下是在这浮心宫,是不是有些许机会了呢。
他双眼放光,一下冲过去又急忙顿住。
李无涯一眼瞟见师弟过去的身影,并未想着去拉住他,反而想看看这师弟又犯什么傻。
水珑溪心中念叨:这只仙鹤好高啊。
枫聿看着冲过来的少年在原地转了三圈,又蹦又跳。
这是做什么,以往来到浮心宫的弟子每次都是离他们远远地,这次来了个例外。
雪名微歪身子,看着就只到仙鹤腿高,异常兴奋的少年。
眼见广场不止李无涯他们看过来,连剩下的弟子们也都在瞧着他。
水珑溪有些羞意,但还是对着仙鹤道,“可以摸下你的羽毛吗?”。
雪名咧开嘴,忍不住笑起来,好傻啊。
枫聿也是一愣,看着这位少年片刻,伸出羽翼。
白如雪的羽毛遮挡住水珑溪,这只羽翼同他一般高,完全能将他包裹。
就这样在众人瞩目之下,这位太陵门弟子傻乎乎地伸手,就真的只摸了几下。
李无涯摇了摇头,他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毫无意外这位师弟果真是在犯蠢。
水珑溪心满意足收手,但他看到那位给了自己丹丸的云中谷大师姐走了过来。
就那样站在仙鹤面前,仰头看它背上的小姑娘。
青蘅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眼前之人,但沉默片刻之后,还是开了口。
试探着,“雪...雪名师妹?”。
些许期盼,些许惶恐,甚至是有些不情愿。
小姑娘轻轻摇头,“并非本体,只是一段剑意,是她也非她。”
只是一段剑意啊,这可更让青蘅难过了,不止是因为她知道这些仙宫存了万年,更是知晓雪名如今也并不好受,眼中皆暗,日日沉睡。
这便是仙魔之战后所在人间的残破身躯。
不知怎么地,青蘅没由来哭了。
她慌乱擦眼泪,不想再众人眼前丢脸。
雪名飞身而下,落到面前,小小手心里一片雪花,“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把它送给你。”
掉了眼泪,她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青蘅吸吸鼻子,说得瓮声瓮气,“会化掉。”
雪名:“不会,这是印记。”
水珑溪再一次双眼放光,在他眼里不管是剑意还是别的,只要她叫雪名,那他们就是相识,就是好友。
再次凑上前,他眼巴巴看着,“雪名,我也想要。”
李无涯:......
他现在就想,上前去把这位好像发了疯的师弟给拽回来。
她们是师姐妹,你是哪头蒜也在人跟前要东西,没一巴掌呼出去就算好的了。
青蘅被他逗得一笑,侧过脸,轻呼几口气,将刚才不好的心绪全部吐出。
白雪凝聚,又一朵六瓣雪花放到他捧起的双手中。
眨眼间,雪花在融入手心消失不见,而水珑溪的手背上出现和青蘅一样的印记。
他傻兮兮的,乐个不停,“真好看。”
不止摸了仙鹤,还赚了一朵雪花,浮心宫真是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