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呼吸间,方泓远出现在院外。
随之而来的方柳等人,也是紧随其后。
方瑶本是站在雪名前边,见到他们到来,慌忙躲到雪名背后,本能抓住她袖子。
在心底刚才十人没了气息的一幕还在翻滚,下意识里她觉着这位女子是最为厉害之人。
雪名瞥了眼院外,“回屋去,你哥哥不会有事。”
方瑶听到这话,松开她袖子,进了屋。
来到这小院的数十人,方柳打头,没有贸然进入院内,停在了院外。
不知怎么地,他们就停了下来,压根没踏进院子半步。
方泓远回头看时,只觉古怪。
他这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之地,这么破烂的一个院子,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离开训练场时,他所施展的秘技几乎要了老命,又好不容易回来,看到妹妹没受伤,反而乖乖进了屋,倒是松了口气。
方泓远瘫在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们,为、为什么不追了?”。
雪名勾着千丝,轻嗯一声,“害怕了吧。”
“哈?”他心下诧异,“害、害怕,害怕谁?”。
她轻笑一声,“你觉得呢?”。
方泓远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好似恶魔之语,“总、总不能是你吧。”
没理由妹妹随手在海边救起之人,刚好是哪位强者受了伤,刚好落到海中,被她捡到,这太不现实了点。
不归岛是什么鬼地方,他可太清楚了,荒的连鸟都不路过,觉得这地儿没以后,但凡到了这里,基本就自生自灭了。
雪名指间相对,光芒闪烁,“答对,没奖。”
方泓远看得微楞,“阵、阵法,还是徒手?”。
天下之大,对于阵法,他还是有所耳闻,曾经也在‘小苏方’见过符宗来者。
听过爹娘夸赞他们,都是顶尖之辈,他们那面相就算不是派中强者,也是德高望重之辈。
不尊重地说呢,就是那些白胡子老前辈,肯定是顶梁支柱。
但人家那画符,画阵,手中还有辅助呢,人手一支灵笔,笔身流畅有味,拿出手时也能震一群人,徒手画阵这还是第一次见。
方泓远心下看去,就在几个呼吸间,变幻莫测的阵法在她脚下闪烁扩散,将方家旁系笼罩。
雷电闪烁,噼啪砸下,而方银和那些旁系弟子,就跟入了魔一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好生诡异。
“喂,他们怎么了?”他不自觉提高了声,没被雷声压下。
雪名还是一样的说辞,“害怕了。”
方泓远:......
睁眼说瞎话,你说话谁信呢,明眼都能看出的问题,还给了一个糊弄的说法,怕是你动了手脚吧。
没再问,他就等着阵法结束,看着旁系之人在阵法之中受苦受难,可惜没被劈成灰,还留了完整尸骨。
不得不说,这一个个躺地,衣裳破碎的模样,没让人觉得半分害怕,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过片刻的眨眼,方泓远就笑不出来了。
一条黑虫,让人头皮发麻地,钻出体外。
好巧不巧,还是从鼻子里冒出,他只觉自己也痒的厉害,不自觉摸了下鼻头。
“那、那玩意儿?”。
没被吓倒跑进屋,也算是不错了,雪名好心解释,“粘虫,不太干净的东西。”
方泓远爬起身来,“何为不净?”。
“两只眼睛不都看见了,还问我做甚,”雪名来到方银身旁,千丝伸进他鼻里。
他双手互搓,不太自在地道,“想再确认一下。”
他以为东海是个安全之地,虽说不可能每一寸都是净土,但好歹是比其它地儿也是强的,不上不下,刚好卡在仙境和凡境之中。
方银体内的黏虫被勾出体外,停在千丝上。
瑟瑟发抖的小虫子,本是伸出的足,又缩了回来,被定在上边。
雪名伸到他跟前,“沾了魔的东西,能有多好。”
得到答案,方泓远无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声。
神落灵,魔归浊,万年之前就存在的敌对,如今依旧在持续,不死不休,循环往复。
方家占据修行庇护之地,祖上还是个仙呢,虽然对过去的事情未曾亲眼见过,但想必也是极为辉煌,不然哪能独占这东海数座岛屿,还拥有这般多的奇物。
奇物生存之处,也是灵气汇盈之地,日月精华,身沐其中,仗着这一点,他这个本家弟子,才从未想要危险之日,甚至觉得能活上百年。
而今眼前所出现的一切,将曾经的美好打破。
看了看黏虫,又看了看躺在周围的旁系弟子。
他心下一叹,世间就没有绝对的安稳之地吧,黏虫这出现在了眼前,只怕蔷薇列岛,也会争相起事端,没有本家弟子,旁系也算不得和睦,他们只是在对本家这件事上,才有一致的“和睦”。
方泓远看着黏虫冒烟,消失在莹白蚕丝上,不由的道,“修为上涨,也是它的缘故?”。
“黏虫只是一个诱因,结果在人,”雪名说着,又踢翻方银,“心底滋生的扭曲越多,得到的修为越高。”
方家多年就存在本家和旁系的矛盾,就算没有这些黏虫,以后也不会安分,将事情提前爆发,也真是做得出来。
还是没忍住,方泓远咧了咧嘴,“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雪名扔了一张符,它飘到院外,“魔不跟人讲道理。”
不过是个黏虫,就能控制人疯掉,那万年前遗落的魔种不是更为猖狂。
方泓远浑身发凉,还忍不住地在心里念叨,他都能想那么远大的事情了呢,真不愧是操心的命。
符文落地,钻入土中,变幻间一闪而逝。
脚下土地颤动,一个个土坑出现,方柳方银等人的身躯自动落进,被泥土掩盖,大块大块的土就砸在他们脸上。
方泓远望向之际,只觉脸疼。
真是不温柔,不过做得好,他就喜欢看这些人入土都要受点折磨,妹妹可不是白受欺负的。
眼见他们全部消失,方泓远踩在泥土之上,这才反应过来。
他呆住了,“为什么要埋在这?”。
这可是他们兄妹住了一年的院子,就让这些混蛋在地下沉眠,哪有这样的好事,方泓远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些人抠出来,扔的远远地。
\"你要是愿意将他们一个个送走,我可以翻出来,\"雪名看着他道。
埋在这多省事啊,一张符文就了事,她可不愿浪费灵和其它符文,在这些人身上。
方泓远摆摆手,“别,那还是让他们就在这吧。”
身上东西能用的都没了,他拿什么去折腾这么一圈,俨然是没太必要之事,换个院子就是,即便旁系弟子全死,他还是不打算和平共处。
“咳咳咳,”之前的伤痛,这时才在他注意之下,挠心地疼。
半天说得话,快抵得上过去一年了,连把受伤这事都忘在脑后,真是够趣的。
雪名扔给他几个白瓷瓶,伸手碰了碰贝壳风铃。
眼见她随意一扔,这么懒散的态度,方泓远没觉得这几个瓶里装得都是好货。
他也随意一开,就吃了几颗。
出身本家,总归骨子里有着自傲,没觉得别人丹丸能比过了去,又没揣着点细心之道,未能像方瑶那样,发现这瓶丹丸的品质,就这样狠吃了下去。
片刻间,体表烫地跟受了几时辰,烤炙的蟹壳。
方泓远紧闭着嘴,但两耳朵,鼻子都冒了烟。
雪名像是背后长了眼,看见了他的窘迫,悠悠地道,“一次一颗,别吃多了。”
晚了,早干嘛去了,现在提这么一句,根本没缓解他的状况。
爱捉弄人,这是方泓远对她的第一记忆,也不禁升起一个念头,外来者不该都是这般的吧。
等到阵法修复,而方瑶也没再听到屋外的大动静。
她从被褥下冒头,下了床。
不喜欢雷声的姑娘,吓得缩在被子里,捂住耳朵。
方瑶推开门,看到入定的哥哥,忙到雪名跟前,“这是怎么了?哥哥他好像一个煮熟的螃蟹”。
“丹丸吃多了,过些时辰就好,”雪名笑了下。
哥哥身上可没丹丸了,方瑶嘀咕地道,“你给的吗?”。
雪名点头,“看在你的份上,我给了几瓶。”
方瑶想为自家哥哥说些好话,连忙道,“哥哥他也帮了忙,上次王伯过来给你诊断,给的钱都是他的。”
瞧她着急模样,雪名也歇了逗趣的心思,“行,那就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是他该得的。”
见状,方瑶狠点头,“哥哥是大好人!”。
她不想这位外来者,和岛上其它人一样,认定哥哥是个凶人,趁着还有挽回的余地,为哥哥说些好话。
入定的方泓远,听不到她说的话,就算是听到也不会有太大反应,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眼光。
闯了列印山,那么大事儿,本家那些弟子的嫌弃目光,都没能给他留下丁点伤害,更别念这些岛上之人了。
无干无系,都是过客,何必在意那些相识短暂之人。
能往他心窝子里捅的,除了爹,娘和妹妹,再也没旁人了。
方泓远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方瑶在弄鱼汤,雪名拿着本书翻看。
一下吃进去的丹丸,不仅让他好了,还特别生龙活虎,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丹丸的效果和本家不相上下,勉强比得上。
这些只能在心头打转的话,也不打算说出去讨人嫌,他敢肯定若说了,必定不会有结果,再说谁想惹一个在入道修为的前辈呢。
收了感应,方泓远坐到她侧面,盯着院子,琢磨着要换到何处去。
这岛这么小,飞几个山头就能跑遍,两兄妹又不想去人多之处,能得妹妹喜欢的,除了小敏和王老伯,也没人了。
选在他们附近,也挺好的。
思索间,他转过头,看到桌上画像,勾勒着十七岁的样貌。
俊是俊,就是不认识这人。
方泓远老老实实地说,“我在苍离岛,能走的地儿只有小苏方,本家我没见过。”
雪名就是拿出来试试,也没指望他认识,挥袖间收了画像。
方泓远忽然想到一事,问道,“黏虫好像只对修士起效,我这几日也没见岛上其它人发疯。”
“未进修行门,不受修行苦,”雪名翻过一页书,“落在他们身上,也就是走走霉运,不会丢命,也就是常说的‘不祥’。”
他冷嗤一声,“那些魔心还挺善。”
“善?换你会踩脚边的蚂蚁?”雪名合上书,“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它不会多看一眼。”
这些凡人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一个念头间就能死掉,不都是随着他们的意。
魔,喜欢绝望。
等到天地间再也没有庇护之人,那时才更好玩。
方泓远细想,也明白了一番道理。
罕见存了几分迷茫,他低声道,“那我们,算什么?”。
“这就要看你自己了,以魔定义,不过垂死挣扎,” 雪名抬眼看他,“以仙而言,是行路孤者,以人来看,你是个有活力的方家弟子。”
听时,方泓远表情还有点慷慨赴死的冲动,到了最后,差点没被口水呛着。
半晌,他道,“你,好像不太懂得暖言。”
她就是一个狠人,翻出血淋的里面,还不忘给你看几眼。
吃了丹丸,方瑶端着鱼汤都有劲,一阵风地来去,都没注意哥哥的话。
雪名丝毫不客气,摆了其中一碗鱼汤,放到面前,“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之人,你要想听,我不介意再多说两句。”
“别别别,我不想听!”方泓远忙端过另碗鱼汤,赶紧闭嘴,不再多话。
再多几句嘴,他怕犯病,真不知有谁能顶住她的。
这一顿饭,三人吃得是安安静静,没人出声。
往常唠嗑几句都没了,哥哥恨不得埋进碗里。
这般异常举动,方瑶看了看雪名,见人喝着鱼汤,对哥哥视而不见。
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还是不要多话的好。
一时间,本是埋头的方泓远听到自己喝汤的声时,更不好了。
别这么静地只有他一人似的,整的心好慌。
他悄悄瞄了两人几眼,确定是有三人之后,又继续埋头喝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