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横生,艳花相偎,破旧木屋地方是差了些,景色尚且不错。
一夜半的时辰,秦敛竟习惯了腐烂气味,明明晌午还难受着,应是老大施法的缘故,看着皮肉露出也不恶心泛酸,但小光皮肉下鼓动的针虫,也让他满心怒火。
孩童只要有糕点,就笑得开心的面容,看得秦敛发怵,纯真的笑容本该也是这个年岁独有,却偏生变故夺走一半。
他道,“老大,我想提刀杀人。”
雪名被他点醒,想起百草门俗称行走的闲医,“可以提刀,杀人就不必,小光需要“裁骨”。
但凡涉及救治疗伤,秦敛都犹如一辆直行的机甲,压根没有转弯的按钮,“未曾听闻有这说法,点穴截脉篇也已阅完,何谓‘裁骨’?”。
雪名右手顺着小光左肩往下,侧移右肩往上,“封龙玄,极泉,曲泉,晴中,下极俞,合阳,气端,闭合七大外脉,聚针虫于崇骨方位,裁剜骨,抛碎劫。”
点穴截脉篇,三百五十六页,“行泽裁骨”——‘行泽刀’‘裁百骨’。
秦敛忆起古籍,又觉糊涂,“只字片语又无注解,师门风范真是一脉相承,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行了。”
雪名思及上次他说给些情面,本是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咽下,只给了句嘱咐,“执好行泽,手别抖。”
欲要行泽,必先破冰,屋子周围翻半晌都没找见一个碗,最后跳到干涸的水井下,土里露出的一点瓷红让他碰着,揪出个小碗,虽不大也已足。
脚下运灵,踩着绳索上去,屋檐后角歪着的空心盆里,尚有注清水,洗净,盛水,放于木凳。
腰间皮套,抽出行泽,放于碗中,扒开木塞,一滴玉液似的粘稠琼浆,落到碗里,升腾云雾,覆盖整个碗口,凝水成冰。
点行泽,唤刀灵,只需等上半刻。
秦敛找来一个瘸腿凳子,和她并排而坐,“雪老大,你为云中内谷弟子,怎知晓我师门药集古方?”。
雪名细细同他道来,“曾经有位师兄,用翼蝉衣换取抄录药集的一次机会,写了前四百页放在谷中书柜第七层,我恰好读过。”
秦敛抱腿思索,“小兰说读完云中谷所有书柜,是说外谷书籍?”。
雪名心里夸他是个聪明的,“外谷书籍多于内谷半数,读完也需半月,小兰看完能记于心,我不如她,不过偶尔在内谷捡些外派书籍,添为乐趣。”
秦敛手作喇叭状,靠近她,“云中内谷竟吝啬至此,几本书都不让瞧。”
雪名笑道,“百草门无门戒门训,收徒也无拘无束,这般好的门派,你师父也不会给你看私藏秘技。”
秦敛迷糊一下,立马道,“云中谷对于小兰是家,我和师父并无过深渊源,几面之交不给我说得过去,师门内的书籍可是自由翻看,这跟云中谷是天差地别的做法。”
雪名伸手搭他肩,上演一幕土匪头子摸了黄花闺女,“随意翻看多为白品,蓝品紫品都不露在人前,一个藏于暗,一个摆在明,都是碰不到的水月就别区分圆扁了。”
清脆的碎冰声传来,秦敛放回她爪子,还摆了个好看的姿势,“多谢老大告知,我师门防御**又上一层,心有遗憾不能继续聆听,但救人一命孰轻孰重你也知晓,还是先做正事吧。”
喂下无觉丹,小光昏睡。
秦敛搬来木屋旧桌,把人放上,孩童像只屠场待宰的羔羊,再看破烂衣衫更显几分可怜。
他居于头,雪名位于尾,两人同时起手,灵潮奔涌席卷而去,一绿一金的半罩壳子各占小光身体一半。
半盏茶后,崇骨方位聚满针虫,她颔首示意,“过去。”
秦敛收灵,只见金色光芒覆盖小光全身,崇骨方位也未见异样,心里顿觉崇拜,但眼下不该分神,行泽刀饱含霜液,轻吟鸣雷,为最佳时机。
目敝虚空,眼中,刀下,只有那团污秽。
手起刀落,冰霜附骨,雷电交加,针虫湮灭,碎骨抛出。
他只知碎骨,这后续如何,药集未写,秦敛也不知。
雪名腕间蚕丝穿梭缠绕,团成一撮,补于崇骨,“愣着做何,上药。”
“喔,好,”秦敛倒下鲜液,瞅着漫完的崇骨,蚕丝退去,这才收手。
疼痛中醒来的小光,被他又捂进一颗无觉丸吃下,还好动作快,不然醒来该多疼。
白日里等着马牟和棺材铺老板前来的时候,他们已做完这事,送了小光回客栈,让庭兰注意着,要是醒来就喂上四五颗让他睡下。
夜幕垂下,风雨镇也被笼罩进黑暗的囚牢。
马牟,何老板,何勇三人一行到木屋时,翘腿而坐的秦敛,咧嘴笑开。
还有意外收获呢。
木屋拐角,雪名躺在轮椅,耷拉着脑袋,开始沉睡。
应当应付得来,她不必出手。
秦敛语带笑意,“三位,打哪儿来啊?”。
马牟仗着他以为的官家老爷在这,底气很足,不似之前唯唯诺诺。
他道,“何仙人,昨晚就是他和另位女子捣乱,您看看,缸里针虫全没了,另一个孩子也不见,定是他们使了手段。”
狗尾巴草掏耳朵的秦敛,浑身上下自成一派痞气,“都说神明有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谁鬼谁人,一双明目既看不清,那便摘了吧。”
灵种萌芽破土而出,变成藤蔓,长尖利刺,划破马牟双眼,又缠在他身上,急促的惨叫声间就已送命。
筛子似的窟窿扎在身上,毙命极快,向为刀俎的马牟,也未曾想到他会第一个没命。
藤蔓之上灵波涌动,何勇变了脸,“你不是才入门的修士!”。
知情人马牟一死,他错认秦敛为定点人,金蚕是他捣的鬼。
“故意引你前来而已,这么小的陷阱也上钩,也不是条肥硕的鱼嘛,”老大威武,这招很好使的样子,留待之后试试别的蠢人。
修士入灵一道,也不是所有谦卑有礼,何勇这类眼高于顶的不在少数。
昔日打手瞬间死亡,何老板瑟瑟发抖躲在侄子身后,颤着声道,“勇儿,可别丢下我,我可是你血浓于水的亲叔叔。”
亲叔叔,眼下情况可没有这一说。
何勇发觉后方土里的蠢蠢欲动,主意打到他身上,“叔叔放心,我定会护你安稳,你先退去躲到树下,待会看好时机逃走,我也好专心应战。”
“诶,我这就去,”何老板慢慢后退,第三下正好踩在灵种,藤条跟串葫芦似的一根通天,凉得彻底。
这就开始了,秦敛戏谑地道,“亲叔叔?我看你俩是仇人吧。”
何勇抽刀入手,灵灌刀身,“呵,那你是没看到他袖里匕首,就等我说不愿之时出手一击。”
秦敛瞥眼忽明忽暗的长刀,连运灵都如此不熟练,本想着大战一场忽然没了兴趣,真是只小虾米。
他笑道,“我突然不想跟你打架了,聊聊吧。”
原是怕了,但何勇也不敢松懈,正好他可以感应下土里是否还有别的陷阱。
他敷衍道,“怎么聊?”。
“我问,你答,要都说了我便放你离去,”秦敛注意到此举也不阻拦,灵种可不会只在土里,还可能会在你身上呢。
刚刚刺穿何老板的藤蔓垂尾时,一颗种子飘向何勇,落到他身,等它吸收足够的灵,又会再一次大展神威,所谓寄生便是如此。
何勇修为低阶不如浊,不够警惕没发现布下的棋局,只当感灵完成就是翻身机会,“人小低微连官家都不是,你想问得我多半不知。”
为了拖时间还挺实诚,秦敛瞥他一眼,“说说吧,你上家是何人何派,还是金都贵戚?”。
何勇给他消息,“渡城,新亭侯,洛府。”
扒拉出来个皇亲国戚,也不知来源真假,秦敛想了想,“顺嘴多半是假,看你一本正经又挺真。”
何勇直接摆他一道,“你问了,我说了,至于真假如何就要看你本事了。”
秦敛双手并用,冲他做个鬼脸,“用你说,小藤蔓,收拾他。”
吸足灵的一根藤条已经攀附这人身,自颈后穿喉。
何勇瞪大双眼,缓慢低头,“你...好...毒。”
本已快感应完未曾想还是着了道,连藤蔓何时在身都不知,眼神涣散,他倒在地,长刀也顺势而落,刀鸣不断。
秦敛踩碎长刀以绝后患,又在何勇身上翻找,“总该带了些东西吧。”
不负所望,有块一清二白的玉佩,干净地连个花纹都没,穗子都是最便宜的丝线,揣兜里等会让老大看看,其他两人更是没有值钱的饰品,三人同着一罐子针虫烧了干净。
寻雪名时,在拐角处见她沉睡。
月色下,秦敛生了蛊惑,伸手就要去摘她眼上娇艳粉色的丝带。
待他反应,啪一下打在手背,对老大做什么呢,她肯定是个美人,还用得着去看,走了走了,回去咯。
秦敛推着轮椅走进小镇,黑夜吞噬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远远只见一簇蓝光在黑夜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