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变（谍战） 第33章 宴客秘闻

沙洲城最大的酒楼清香阁，二楼雅间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阿胡拉选了最奢华的牡丹厅设宴，四周金丝楠木的雕花屏风上绘着西域胡商牵着骆驼远行的图案。四位身着墨色长袍的护法分立四角，更添了几分威仪。

当凌双领着孙嬷嬷进来时，阿胡拉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他以为谢家此次来人起码是个管事的，没想到只有一个婆子。

“是不是还有人没到？”他往凌双身后张望了一眼。

“教主。”凌双不动声色地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傅孙嬷嬷，专程来向教主道贺。”

“原来是孙嬷嬷。”阿胡拉和颜悦色地道，“一路辛苦了。这沙洲的风沙可不比江南，老人家还要多注意身子。”

“教主说得是。”孙嬷嬷佝偻着身子，上前行礼，

“老身虽在江南久居，可也听闻这西北之地，向来是英雄豪杰辈出之所，如今一见教主，果真是气宇轩昂，有雄图大略之风范。家主对圣教一直心怀期许，见教主将圣教经营得这般风生水起，定当倍感欣慰。”

孙嬷嬷姿态谦卑，说话得体，俨然一个在高门大户里练就多年的嬷嬷模样，跟她在凌双面前表现的形如两人。

“这老东西还挺讲究。”凌双心里嘀咕。

“嬷嬷请坐。”阿胡拉示意她就座，显然看轻她，眼中带着几分得意，“虽说圣教这些年在沙洲势单力薄，但在我接手后，信众已增了三倍有余。您来得正是时候，待会让人带您去看看新建的祆祠。”

“教主客气。老身这一路行来，也瞧出些许端倪，教主能在这沙洲之地开疆拓土，当真不易，想必费了诸多心力。”

孙嬷嬷坐下，顿了顿，又道：“只是，家主也让我问话，这都三年了，圣教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实现？”

“这个嘛……”阿胡拉轻轻摇着茶盏，“前任教主西行之后，教中诸事都乱了套。我光是收拾烂摊子就焦头烂额。再说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那么多活人要收集……”

“操之过急？”孙嬷嬷的手忽然一扬，茶盏应声砸在地上，“三年了！整整三年！谢家现在举步维艰，银子还哗啦啦地往外送，养着你们这么多人马，供着你们吃香喝辣。你倒好，在这里跟我说不急？"

四大护法齐齐上前一步，阿胡拉连忙抬手制止。

“你可知道老爷为了周转这些银子，在族中过得有多难？”孙嬷嬷一改方才的佝偻，腰板挺得笔直，“一年、两年、三年！每次问起，都说快了快了。如今你倒是舒服，在这里跟我说什么焦头烂额？谢家的香火钱，莫非是白给的？”

阿胡拉的表情终于正经起来，他放下茶盏，正色道：“孙嬷嬷放心，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教主可要想清楚，别为了应付老身而信口开河。”孙嬷嬷语气阴冷，“老身早年久在江湖漂泊，也算见过些世面。二十年前，姻缘巧合之下，曾听闻你们前教主在伊州偷偷摸摸搞了一场祭祀。”

凌双眼角微不可见跳了跳，二十年前在伊州发生的干尸案，难不成就是祆教用来祭祀的？

只听孙嬷嬷轻蔑一笑，“可惜，神灵非但没有降下福祉，反而是你们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你们那前教主因此走火入魔，自此所谓的西行，不过就是你们掩人耳目的借口。”

“孙嬷嬷！请放心。”阿胡拉高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一次，绝不会再有差错！”

“如今谢家的兴衰成败已经和圣教联系在一起，谢家倾力相助圣教，为的就是能在这乱世之中寻得一条出路。”

孙嬷嬷微微眯起双眼，目光紧紧锁住阿胡拉，

“若是再出差错，谢家虽已不复往昔鼎盛，可也有几个能在朝廷说得上话的人，但是贵教——三公九卿里可没有能周旋的人，这几十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根基，一旦动摇，想再重建就难了。”

这句话一出，连消带打，既点明了圣教的软肋，又强调谢家的掌控，孙嬷嬷言辞间的老辣尽显无疑，没有人再敢小看这老婆子。

阿胡拉的表情瞬间收敛，重新坐直了身子，语气也恭敬了几分，“告诉谢兄，大事将近。这祭祀讲究三样：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地利人和皆已具备，就差这天时了。”

凌双默不作声给孙嬷嬷拿来新的茶盏，站在她身后。

孙嬷嬷重新端起茶盏：“那不知这天时……”

“很快。”阿胡拉眼中精光闪动，语气信心十足，“比谢兄想象的还要快，就在今年。”

……

……

哒哒，哒哒，赫连震的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一路纵马疾驰，心中却难掩烦躁。这位魏都尉，才刚平定了城外的马贼，连休息都不曾多休息一天，也不去向上面邀功请赏，反倒是一个接一个的差事不断。

"三更半夜的又让查什么案子？"赫连震一边勒马减速，一边暗自腹诽，"这都尉莫不是着了魔？那些干尸都死了那么久，再过一会儿查也是一样的。"

想起这些日子的奔波劳碌，赫连震不禁长叹一声。连他娘子都说，看别人当官舒舒服服的，就他家跟着这魏明翰当副将，烈日下追贼，风雨里破案，深更半夜审犯人，这要是让其他官员知道了，怕不是要笑话他们太过认真。

来到牢房外，赫连震翻身下马，活动了下发酸的腿脚。罢了罢了，当差的人说多了都是泪，这个时辰抱怨也无益，还是快些把正事办完。

刚把马缰绳在拴马桩上绕紧，就见魏明翰大步流星走过来，“让你查的事查得怎样了？”

老天，他早上才刚布置下任务，天都还没黑透就要结果，这换做谁也顶不住啊。

赫连震满心无奈，想出娘子安慰自己的话：“也罢，他要是不这样，能在五年内当上都尉吗？你跟着他好好做，往后指定有你的好处。”

这般想着，原本的些许怨气也消散了些，赫连震挺直了腰背回话：“回都尉，卖糖人的货郎自从那一天起就没再出现。另外，你让我打听凌姑娘的事……”

赫连震神色变了一变，别扭地续道：“她确实是祆教神使，而且已经担任一年了。只是之前戴着面具，很少人认得她。”

说罢偷偷瞥了眼魏明翰，都尉竟然神色如常，没有大怒凌姑娘欺骗他，真是少见了。

赫连震顿顿又说，“有人说她姓谢，但奇怪的是，她今天到处跟人打听江南谢家的事，有谁连自己老家都要打听？”

魏明翰思索片刻，沉声道：“她可能真的失忆了。”

“那证明她没有骗我们？”赫连震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不管她有没骗我们，她这个祆教神使的身份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魏明翰望向月色，沉声说道，“而且，我总觉得这事没完，今晚我要重新提审那些马贼，看看他们还知道点什么。”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火把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都尉魏明翰和副将赫连震沿着狭窄的过道缓步前行，脚下的稻草发出细碎的声响。

牢房里的马贼们厌烦地抬头，见到是这两个活阎王，又懒懒地打个哈欠睡下。

“都起来！都尉问你们话！”

赫连震哐的一声敲响打锣片，震耳欲聋的声音让犯人们顿时清醒。

“之前说的那些劫掠的事，想必还有遗漏吧？”魏明翰站在牢房前，冷冷地说，“本将查明，你们这些年做的坏事远不止说的那些。”

几名蓬头垢面的马贼赖在墙角，面面相觑。

为首的瘦削男子冷哼一声：“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其他马贼听闻挺直了腰板，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魏明翰踱步上前，语气忽然温和了几分：“本将知道你们都是死罪。”魏明翰缓缓踱步，“但人之将死，总有些话要带给家里人吧？若能助本官破案，允你们见家人最后一面，托付后事。”

马贼们神色微动。魏明翰注意到那个瘦削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又补充道：“若消息有用，甚至可以让你们的家人迁往安全之地，免受牵连。”

为首的瘦削男子依旧冷笑：“大人好生费心。只可惜，我们这些人早就没有家了。”

“阿木尔？”他旁边牢房的年老马贼突然开口，用突厥语说了一句，“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在西域？”

瘦削男子——阿木尔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年老马贼叹了口气，继续用突厥语道：“萨利姆和沙狼都已经死在大漠了，你又何必替死人守着这些秘密？那些干尸的事情，早晚会败露。不如拿来给家人保平安。”

“闭嘴！”阿木尔厉声喝道，“你懂什么？萨利姆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为他保密。”

年老马贼冷哼一声，“咱们刀口下讨生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讲什么义气恩情？你要是不讲，那我就说了——”

“阿木尔，”魏明翰突然用突厥语说道，“你妹妹叫苏玛雅，对吗？”

阿木尔浑身一震：“你怎么会……”

“十年前，她被卖到了凉州。”魏明翰平静地说，“本将恰好认识那里的官员，若你愿意配合，兴许能打听到她的下落。”

牢房里一片死寂。

年老马贼插话道：“我要说，城里那些干尸就是萨利姆干的——”

“你懂什么！”阿木尔突然崩溃般大吼，“那些干尸……那些干尸根本就不是……”他猛地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魏明翰和赫连震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这些干尸背后，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魏明翰眯起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在大漠里看到……看到那些干蔫的尸体。起初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渐渐发现这些尸体就是被带走的人。”

“具体时间、地点、人数？”魏明翰追问道。

阿木尔摇着头：“小人委实不知他们把人带去了哪里。只记得一开始，他们专挑年轻力壮的带走。后来不知怎的，又改成专门带女子，再后来又变成专挑孩童……”

“再后来呢？”魏明翰的声音冷峻。

“再后来就只带成年男子了。”阿尔木低声道，“而且次数也越来越少。最近半年，好像都没来过了。”

魏明翰和赫连震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案情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萨利姆和沙狼为何要分批带走不同类型的人？他们带走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那城里的干尸怎么回事？”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阿尔木摇头。

“绝对是他们干的！他们有本事将人迅速脱水，尸体看起来风干得像柴一样，可衣服还很新。”年老马贼抢着说。

魏明翰深吸一口气，追问道：“你知道他们怎么弄的吗？”

两人不语。

“那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弄的吗？”

两人摇头。

赫连震环顾四周大声问道：“有谁知道吗？”

牢房里安静一片，没有人回答。

魏明翰紧皱眉头，“赫连，你给他俩联系一下家人。”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