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从研究院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远远地在车上就看见言时序坐在别墅外的台阶上,抱着画板沉思。
门前的灯映在他身上,在暮夏的山间夜里,如有神性。
黑色轿车驶进庭院,车灯照到言时序的眼睛,他抬头,看着罗艺下车,走近,停在他面前。
“大晚上坐这儿干什么?”罗艺问,声音冷冷的。
言时序眼角微弯:“今晚月色很美。”
罗艺回头看,满月挂在天边,月光把近处的草地和远处的树林都映出朦胧的银色,山下研究院的灯火隐约可见,万籁俱寂,确实静谧柔美。
他又低头看言时序,月色不过如此。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他和言时序的缘分,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断了,现在言时序什么都不记得,他也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言时序把画板转向他,是一座只用线条粗略勾勒的高山:“我今天一天都在画。”
“嗯,”罗艺说,“要画多久?”
“可能三四天,也可能半个月。”
罗艺抬腿往别墅里走,“不着急,好好画。”
言时序见罗艺走了,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罗艺当他不存在一样上楼梯,进书房。
罗艺在书桌后坐下的时候,言时序开口:“你为什么救我?”
罗艺打开电脑:“这个案件涉及我名下的研究院,案件嫌疑人抓错了,我出面是应该的。”
言时序点点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还要工作,我在书房会不会打扰你?”
“你不是要观察我吗,做你的事就行。”
“好。”
电脑里传出人声,罗艺时不时回应两句,言时序注意到他在开远程会议。
虽然很想问会议内容让他听到没关系吗,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E国语,他听不懂。
那天在病房里跟罗艺说要想画出人物的灵魂,就要观察了解他,其实言时序是诓人的,他画人物画从来不过多观察,只凭第一眼的印象下笔,而且看人向来很准。
罗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机太好,形象太高大耀眼,以至于后来看罗艺的每一眼都是那个时刻的陪衬。
可他就是想待在罗艺身边,可能是因为知道罗艺不会伤害他。
E国语听着很催眠,言时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罗艺的电脑屏幕上,一位E国教授浅笑着,说了一句和会议内容无关的话:“罗先生的眼神怎么一直往右边看,右边有谁在啊?”
“有吗?”罗艺下意识收回视线,“抱歉,我自己没注意。”
经历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会议继续往下进行。
罗艺视线右边的沙发上,言时序抱着抱枕睡得很熟。
早上六点半,军方的电话和罗艺的闹铃声同时响起。
“喂?犯罪集团落网了吗?”
“还没有,”对方声线紧绷,“我们抓到了两名团伙中的犯罪分子进行拷问,两人口供一致,都说当晚没有从研究院带走任何一项技术。”
罗艺不敢大意:“可信度高吗?那两个人是怎么抓获的?”
“E国有人举报该犯罪集团的行踪,我们立刻开始追捕行动,截到了十几个人,本来想一网打尽,但是他们有援手,而且很不好对付,最终只抓到两个。军方和警方一致判断,两个人的供词可信度很高。”
罗艺从床上下来,往阳台走,“你们的办事能力真够可以。”
对面明显噎了一下,几秒之后才说:“暂时可以认为第二代机不在犯罪分子手中,言时序的嫌疑基本没有了。”
罗艺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松了一口气,“还要继续监视吗?”
“有这个必要,”对面犹豫着说:“因为案件还有很多疑点。
“两人在口供中说,当天晚上参与行动的有九个人,他们原本只想带走第二代机,顺便搜刮研究院里有价值的技术,没想杀害研究员。但是所有研究员都拼死拦着,他们才下杀手,而且火不是他们放的,九个人看到研究院起火之后就逃了。
“警方的尸检报告我们都看了,有的研究员死于枪伤,有的死于烧伤和窒息。”
罗艺听着通讯员的陈述,沉默不语。
研究员们手无寸铁,又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根本无法对抗这些荷枪实弹的罪犯,之所以拼出性命阻拦他们,无非是想给其他研究员争取时间,要么为了让他们逃出去,要么是想让他们删除数据,避免一些重要技术落入犯罪分子之手。
九名罪犯既然无意伤人,理由就只有后者。
但是包括第二代机在内,洛城研究院没有任何一项技术值得任何一名研究员付出生命,院长当时就在现场,他不可能做不出这样的判断。
除非研究院里存在没有上报白市总部的,比第二代机更不能被随便利用的技术。
比如真正能修改记忆的机器。
通讯员没听到回应,放低声音,略显紧张地说:“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言时序一个人活了下来。”
罗艺蹙眉,如果这个通讯员此时就在他面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给他几拳。
“你们以为研究员都是傻子,遇到罪犯不管不顾就往上冲?!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拦着那些人?!”
通讯员听到突如其来的呵斥,忙说“抱歉”。
“去跟你那些不长脑子的长官们说,牺牲的研究员当时是在争取时间删除重要数据,言时序可能就是负责删数据的人,所以才有时间逃出来。他记忆被修改,很可能是洛城研究院有不为人知的技术,原因还不知道,但这不是你们颠倒黑白的理由!”
通讯员沉默两秒,又说了一句抱歉,“我们会尽快把犯罪集团的头目揪出来,弄清真相。”
“最好是。”罗艺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挂掉电话。
言时序醒来发现自己在罗艺的书房睡了一晚,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他用一上午的时间把线稿完成,然后换个更大的画板开始画水彩。
晚上十二点,罗艺还没有回来。
言时序坐在客厅里看书,最后一页合上,他抬头看陈叔:“罗艺还没回来。”
陈叔都快睡着了,听到言时序说话,拍拍额头说:“谁知道,他一个大忙人。你该不会是在等他吧?”
言时序把书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我等他干什么。你呢,这么晚了不会是在陪我看书吧?”
“当然了,不然我大晚上坐这儿干什么。”陈叔打个长长的哈欠,“你一个人待在客厅多无聊。”
言时序被感动到了,心里暖暖的:“时间不早了,我去睡了。”
言时序睡了极不安稳的一觉,然后度过了很不踏实的一天,又到了晚上十二点,他坐在门口台阶上,对陈叔说:“罗艺不回来,我没办法取材,画都没法儿画了。”
“你等着啊,”陈叔靠着栏杆的上半身挺起来,掏出手机往别墅里走,“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
没一会儿,陈叔出来,语气依旧散漫:“罗艺住院了。”
言时序腾地一下跳起来:“他怎么了?”
陈叔吓了一跳,用眼神示意他别担心:“就是胃病犯了,在医院住几天就好了。”
他看言时序神色紧张,又说:“你要实在想取材,我可以陪你去医院看他。”
“那走吧。”
“现在?”
“对啊,”言时序已经下了台阶,“不是说可以陪我去吗?”
陈叔看着漆黑的天色,摇摇头了跟上去,“真是服了你们这些画画的。”
车开了快一个小时,陈叔在医院的地下车库停车,回头一看言时序已经睡着了,样子很安静,说不上来的,陈叔觉得他很可怜。
如果他真的忘了研究院,也不记得那场惨案,对他来讲也许是件好事。
言时序睁开眼,发现陈叔在看自己,他笑笑:“到医院了?”
陈叔回过神:“到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