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泽继续开音频会议,身前的许暮芸时不时地冒出几句奇怪而引人无限遐想的呓语,这样的过程持续半个多小时。
谢辰泽关闭笔电,长吁一口气:“Haylie。”
Haylie自知闯祸,从空中厨房一路小跑到机舱,低着头喃喃道:“谢董。”
“拿条毛毯过来,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灌她酒,写一万字检查,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谢辰泽腾出一只手,朝她挥一挥。
刚跑到空中餐厅,乘务长已将白色美利奴羔羊毛毯送来。Haylie接过毛毯折回,轻轻披在许暮芸的背上。
Haylie方才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开除,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被丢下去,吓得不敢出气。可谢辰泽只责令她今后不许给许小姐灌酒,写一万字的检查,没有重责。
以她对领导的判断,他应该很享受这种状态,只因时机不对,恰好在开会。
这一觉睡得很沉,在梦里死死地抱着温泽,任凭对方怎样挣扎,就是不松手。她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一直抱下去,这样就能永远和温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许暮芸,到了,醒醒。”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南安普顿机场,谢辰泽拍拍她的手背将她唤醒。
“不要,再抱一会嘛!”许暮芸的双手仍在他的白色衬衣内,这会儿抓得更紧。
指甲掐在背脊,隐隐作痛,谢辰泽招呼Haylie,把他的黑色呢毛大衣披上在她身上。
南安普顿机场的夜空群星荟灿,晚风在空旷的跑道上奔袭,舷舱下两侧分立的机组人员的衣角和群袂在风中飘荡。因为掉了两颗扣子,白色衬衫前襟微敞的男子,横抱一位裹在黑色呢毛大衣中熟睡的年轻女子,信步走下台阶。女子双臂缠绕在他的脖颈,一头乌黑色秀发,随风在夜空荡漾,不时地拍打到男子冷冽脸上。身后的Haylie提着公文包和黑色西服,很有分寸地与前者保持六级台阶的距离,缓步走下。
汽车一路颠簸,许暮芸醒来,身上盖着黑色呢毛大衣,身旁的谢辰泽的指腹在PAD上快速画圈标注。
“到啦?我刚睡着了。”许暮芸想要说什么,瞥见前排副驾驶的黑色西服的倩影,一下卡壳给忘了。
“再睡会。”谢辰泽低头看PAD,摸一下身旁冰凉的手,将它塞进黑色呢毛大衣的口袋里。
“嗯,到了叫我。”红酒后劲十足,许暮芸头脑昏沉,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船舱的床上。
“许小姐,您醒啦。” Haylie将她扶起,靠在床头,端来蜂蜜柠檬水。
“谢谢,Haylie。”许暮芸双手握杯,饮一口,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地中海胜利女神号’游轮,今晚我们在游轮上过夜,您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Haylie在飞机上捅下篓子,见她和谢辰泽关系不一般,自然要把她照顾得妥帖。
“他人呢?”许暮芸四下张望,没有找到谢辰泽。
“谢董在隔壁房间处理公务,今晚由我来照顾您,如果有什么不适,船上有医生值班。” Haylie不清楚她的酒量,至少在飞机上亲眼目睹她醉得不轻。
“没什么不舒服,为什么会在游轮上?”许暮芸出门没问行程,就被带上飞机。
“接下来由我为您讲述一下后面四天的行程安排。考虑到南安普顿没有好的酒店,今晚入住‘地中海胜利女神号’,这艘游轮目前停泊在港口,要两日后启程,船东是希腊船王帕帕多普洛斯先生,谢董是他的大客户,暂时借给我们用,作为我们在南安普顿的落脚地。明天您将与谢董出席一场下午茶会和晚宴,服装明天上午十点会送来,有专业的Sales,或者由我为您提供穿搭建议。后天您将与谢董去‘贝德福德号’游艇出席一场商务会晤。7号将飞往米兰出席一场活动,8号返航回京北。” Haylie讲述完行程,接过空玻璃杯。
“劳烦Haylie,下次准备衣物,否能备些正常一点的。”谢辰泽叫Haylie照顾自己,日后可能还要麻烦到她,提前和她说清楚,省得她整天揣摩上司的意图,害自己尴尬。
“上次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不会,请见谅,没什么事的话,您好好休息,我在对面的房间,有事叫我。” Haylie将名片留在床头柜,离开许暮芸的房间。
断片了?飞机上的事,这就忘干净了?
透过舷窗,今夜满天繁星,不由得想到一百十二年前,“泰坦尼克号”停泊在南安普顿港口,等待启航。
兴致索然,披上搁在床尾的黑色呢毛大衣,踏上甲板。
无垠的大海如黑色丝绸,在冷风的抚顺下,摇摆起伏,岸边停靠数十艘小型帆船,一根根桅杆轻轻摇摆,后面的码头上堆满集装箱,在黑暗中分辨不清颜色,远处是居住区,黑漆漆的一片,偶有零星亮光。
海风抚面,干燥刺骨,将醉意驱散。在飞机上的胡乱行径在脑中一闪而过。未及细品,一双大手从后环住她纤弱的腰肢,将黑色呢毛大衣拢起:“这么晚跑出来不冷吗?”
许暮芸双手紧握栏杆,想要张口。
“嘘!别说话,看海。”低沉的嗓音吹进耳畔,脖颈能明显感觉到匀畅的呼吸声。
后背贴在厚实的胸膛,温热隔着大衣,缓缓地传递过来,是近几日熟悉的感觉,是温泽的体温。许暮芸没有躲开,任由背后的男人紧紧地缠抱她。
明知身后的是谢辰泽,不是温泽。但依然想要靠在这个温暖的怀中,哪怕片刻。她好想张开双臂,像杰克和露丝那样,可双手仍牢握栏杆,理智告诉她不能。
她沉浸其中,遥望大海,不愿用只言片语来破坏眼前静谧而美好的气氛。他们像屹立于风中的雕塑,任凭海风的抚慰与拍打,纹丝不动。
“说说温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约莫二十分钟后,身后的男人拥着她,缓缓开口。
“他,是我小时候在港城的玩伴。”许暮芸保持站姿,微微后仰,依靠在那令人心安的胸膛,柔声道,“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打拳、一起喝糖水、一起写作业。”
“你喜欢他?”
“是,我喜欢他。”许暮芸仿佛沉醉在儿时的回忆,并不介意身后男子的拥抱和问及有关温泽的问题。
“喜欢他什么?”
“他胖乎乎的,经常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瞪着我,打拳的时候很用力,还把我的手臂打出淤青。”回忆的思绪飘到两人初识的那段时光,“把我打疼,会帮我揉捏上药,傻傻地说‘对不起,忘了是你’,他打木桩,一开始打得很糟糕,把自己手臂绕进去,后来打得可好了,闭着眼睛能打出一套完整的咏春拳。”
“你了解他吗?”
“当然,他和我一样,童年的经历都不怎么好,算是同病相怜,不过他比我更惨,有时候想想就心疼。”想到他每次夜晚跑来拳馆,许暮芸的心便一阵阵地绞痛。
“你这是同情。”
“是同情,也是爱。与他相处的四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我们相互依靠彼此,来抚平受伤的心灵,我给了他面对生活的勇气,他给了我缺失的爱,让我知道如何去爱我的母亲,爱别人。”许暮芸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依靠心中对彼此坚定的爱,才熬过那段艰苦的岁月。如果没有这份爱,或许我活不到现在。所以,我是爱他的。”
“他在哪?”
“不知道,我们失联十一年,我找过他,拼命地找他,可是找不到。直到……”
“直到什么?”
“没什么。”许暮芸搭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想要挣脱开来。
背后的双手握得更紧,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直到你把我当成你的温泽?”
“你们不一样,你是你,他是他。”许暮芸用力扳动他的手腕,试图解释。
“哪里不一样?”背后的手臂仍牢牢箍着她的腰间,力道更甚。
“他是温泽,是我丢失的爱人。你是谢辰泽,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六叔。”
“现在别叫我六叔!”耳边的声线抬高几分,似有严厉。
“我承认,在你身上,我找到温泽的感觉。可你是你,他是他,这就是事实。你要我怎么办嘛!”许暮芸一边依偎在他的怀中,享受那份熟悉的安宁,一边明确无误地知道,身后的男人是谢辰泽。她在纠结与自我欺骗中哭泣。
“我爱温泽,可你身上有和他一样的体温,一样的气息,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你,从你身上找回温泽的感觉。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住!”许暮芸越哭越大声,一股脑儿把心中的纠结全部倒出来。
“别哭了。”男子冰凉的唇,贴上她的脖颈。
许暮芸没有回避,也没有挣脱,任凭泪水从眼角淌下。望着广阔无边的海面,靠在谢辰泽的怀中,心里思念曾经带给她快乐和美好回忆的温泽。
“让我再靠一会好吗?就一小会。”她沉醉的自己的思绪里,享受被包裹住的幸福。
“那你唤我一声阿泽。”男人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
“不要。”理智清醒时,许暮芸或许会像现在这般贪恋地把他想象成温泽,但绝无可能对着他说出“温泽”这两个字。
“喊我阿泽。”
“你放开我。”腰间被搂得更紧,疼痛的许暮芸抬脚奋力踩上黑色锃亮的皮鞋。
趁男子松手之际,许暮芸跑回自己的船舱。
谢辰泽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女孩怎么办。
他是做回温泽呢?还是继续当现在的谢辰泽?
翌日清晨,Haylie打电话给谢辰泽,说许暮芸发烧了。
谢辰泽赶来,摸着她略微发烫的前额:“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记得昨晚吹了风,一觉起来头脑发热,昨天的事情一件都不记得,你说我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
谢辰泽:“……”
果然是演员,真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