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九曜生祭宴会进入尾声,宾客们可自行离场,到皇庭花园里转转。
我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最上方的座位,天皇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便以不放心沁德妃为由向天皇请辞。
月光下澄澈的池塘游着几尾锦鲤,浮萍飘于水面,稍有风就如在镜面上般轻轻滑过,漾起一圈圈涟漪,晃动了倒映的石头假山。
早春的空气带着少许凉意,摇晃着的樱花纷纷从枝头飘落,铺满了一地的梦幻与温柔。
我看见了樱花树下的灵魂。
有老人,有孩子,也有挽着手的恋人。
有人说樱花树下埋葬了太多的尸骨,所以才能看出那样绚烂的花。
但那些未离世的、善良的灵魂只是被樱花吸引了而已。
人在赞美一些事物时总喜欢给它们添加一点恐怖色彩,似乎想证明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干净之物。
往白墙上涂鸦,玷污良家女子都是这种奇怪的心理作祟。
我踩在花瓣上,树下的魂灵听见声音一齐扭头,目露惊艳之色,年轻的少年少女甚至红了脸。
我向来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
“沙沙……”
风过花,带走满天樱花,轻柔地落在我的发梢。
眼眸微弯,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我摘下头顶的樱花放在手心,让它从我的指尖飞走,在被操纵的风中跳着精灵的舞蹈,俏皮而唯美。
“请问各位,有没有见过文车妃的人呢?”
“在下千祠院雾节,偶然有幸得见文车娘娘所著的和歌,对其惊为天人,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娘娘生前的风采。”
灵魂是不会说谎的,也比生前要单纯。
我随意背诵了几首文车妃留下的和歌与汉诗,其中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女便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文车娘娘是我见过最美丽善良的人,在世时名动平安京,黑发比绸缎更柔顺,天生红色的双眸像海底的珊瑚,可是……这样的娘娘却被那个狠毒的女人害死了!”
我平静道:“藤原祐姬?”
“没错!”少女一下子激动得发抖。
“她嫉妒娘娘得到陛下的宠爱,不仅害死了娘娘出生不久的孩子,还、还把那孩子和拼死保护孩子的我们……给、给——”
剁碎了喂狗。
少女抽噎着说下去了。
我看着外表尚不足12岁、掩面哭泣的她,冷漠地抬了抬眼,“那么,你想报复到藤原祐姬的妹妹,藤原箐的孩子身上吗?”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勾起一抹笑,“以藤原祐姬对待你们的一模一样的方式。”
……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太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特殊性的。
毕竟,能看见魂灵这一点,可是连晴明都不曾告知的秘密,更别提陌生人。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黑发红眸,阴柔沉郁的小少爷冷着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和魂灵的对话。
他身上阴郁的气息吓得魂灵们一颤,为难地看着我。
真不礼貌。
把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脾气带到我面前,我可不会纵容。
想知道的信息都收集得差不多了,我朝魂灵们微笑以致谢意,再转向游廊上眉头紧蹙的小少爷。
印有暗花的黑色对襟里衣外搭白色羽织,微卷的长发在尾端束起,一双玫红色的眼眸狭长而危险,脸色苍白病态,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对常人来说是如此。
见过真正来自黄泉的鬼怪后便能明白,产屋敷无哉的戾气不过尔尔,自然不可能生出恐惧的心理。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他似是被我似笑非笑的神情激怒了,冷着声问:“你这个家伙到底是谁,装神弄鬼,莫非能看见鬼魂吗?”
我无声地笑了,回避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挑眉道:“有何不可,世间能人异士千千万,能看见魂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是说谎。
除非天生阴阳眼,还没有其他例子。
不过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少爷还是可以的。
更有趣的是,产屋敷无哉的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脱离他的身体,在我眼中就像有了重影。
这样的人,多半命不久矣。
本着体贴病号的想法,我在产屋敷无哉突然咳嗽时扶了他一把,被“用力”甩开。
嗯?为什么打引号?
因为他的“用力”在常人眼里过于轻飘了。
产屋敷无哉(超凶):“别碰我!”
灵魂·产屋敷无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我!”
我:“噗。”
我说过,灵魂是不会说谎的。
它们是一个人存在的本质,没有躯壳,也没有伪装。
所以,产屋敷无哉的灵魂就像他专属的测谎仪。
产屋敷无哉(勃然大怒):“你还敢笑!”
不好意思,我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灵魂·产屋敷无哉(脸红):“不准笑!”
这次倒是心口如一。
灵魂的产屋敷无哉意识到我是在笑他了。
但我还是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小少爷许是知道了我完全不怕他,也不是他家里的奴仆,没有义务听他差遣,气得咬牙转身就走,像只炸开毛的黑猫。
可走完两步他像想起什么滞住了,我悠悠补刀:“偷偷甩开仆人跑出来的吧,小少爷。”
“现在往回走,可是会被抓住的哦。”
“咳咳、咳咳咳!”产屋敷无哉踉跄着扶住侧梁,弯腰猛咳,抠着侧梁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声音狠厉:“你——”
话未尽,产屋敷无哉的身体却支持不住地倾斜,我顺势接住倒下的他,瘦到只剩骨头的后背撞得我胸口一麻,不远处忽然响起呼喊声。
怀里的产屋敷无哉顿时紧绷,我几乎是立即明确了来人的身份。
产屋敷家来找逃跑的小少爷的人啊……
我揽住产屋敷无哉的肩膀,推开障子门闪身躲进再关门一气呵成。
产屋敷无哉忍不住出言讽刺:“你还真是熟练。”
“过奖。”
我选择用手物理捂上他的嘴。
此举意料之中地引起了小少爷的不满,门内是一间空室,黑暗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寻人的下人的声音近了,产屋敷无哉却不合时宜地咳起嗽来,单薄如纸片的少年强忍着声音,一下接一下地颤动。
我一边警惕门外的下人,一边沿着脊椎顺了顺产屋敷无哉的呼吸,咳嗽平缓后,虎口传来突兀的痛感。
堂堂产屋敷氏的少爷气急了居然咬人?
我意外地低头,对上产屋敷无哉盛满怒意的红眸,像昂贵的红宝石,昏暗的环境里亮得诡异又美丽。
不得不承认的是,产屋敷无哉这张脸上的每一处小细节都长在了我的审美上,使我对他比对旁人多了不少耐心。
长得好看的人都是有特权的。
这点哪怕他日后长成了一个屑也没有变过。
有的文,修改着修改着,就忘记它的存在了。
木有写到修罗场,下章一定写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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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华族宴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