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刺 第8章 荆刺

开学考结束，很快，各科成绩陆续出来。

上午的课堂，老师表扬完名列前茅，和进步比较大的学生之后，开始讲解试卷。

棠念因为整个暑假并没有懈怠，每天依旧严格遵循着学校作息，不是看书背诵就是刷题做卷子，所以这次考试对她来说，只相当于是一个学习成果的检验，并不需要过多浪费时间。

她拿出书本自行学习，老师也默契地不会抽点她起来回答问题。

相比较整个三班认真安静的氛围，此时五班却是热闹地炸开了锅。

“虽说咱们班远不如尖子班，但每回也有六班跟九班在后面兜底，这回语文和物理的成绩出来，居然被一个刚转来的给彻底压下去，拿了班级第一？”

“如果不是……”有同学不着痕迹往最后几排看了眼，到底是畏惧着没敢明说，“咱们班的平均分还能把八班给扯下来，班里前几名在年级排名上，那都是可以稳进前二十的，转学生牛啊。”

“好家伙，语文才扣九分，物理直接满分，两门加一起甩开第二名几十分的差距，这放年级排名里也能稳占前列吧？”

“语文老师说主要是扣了点卷面分，说实在的，要不是转学生右手受伤，有影响，怕是分数更高。”

“我感觉他可以稳进年级前三。”

“想什么呢，这才出两科成绩而已，说不定正好是他强项呢，不过只要其它科目不要偏得太狠，咱们班这回搞不好有能进年级前十的！”

“那班主任还不得乐死。”

在一众既惊讶又兴奋的讨论声里，最后面向来不安分的几排，却是格外的静。

张翟斜斜倚靠着门框，一手搭在翘起的腿上，目光阴沉得吓人，死死盯着前面那道仿佛考出不可思议高分，引得大家赞叹不已的不是他本人般，依旧波澜不惊的身影。

又是这种极度不爽的感觉。

上回让几个兄弟将转学生按着匍匐在地，即便他高高在上，用力碾踩，但对方那仿若无知无觉般的平淡反应，没能让他体会到半点凌虐的乐趣。

以及后面论坛里帖子火了，其它班级、甚至连其它年级都有不少人跑过来，纷纷挤在窗户外面指指点点。

那些有关外貌的攻击和嘲讽，对方也始终置若罔闻，仿佛毫不在意。

不论身体还是心理层面的打击，接连宣告失效。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张翟最喜欢的，是看人崩溃，求饶，痛哭流涕。

而不是如许津风这般，不管面对什么，始终无动于衷。

这让张翟觉得，自己往常擅用的手段，被小瞧了。

不管对方转校前来自哪里，但凡到了这蔚城三中，那他就是这儿的老大，决不准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原本他打算等过段时间，转学生不受老师们关注了，再慢慢玩。

谁料对方在手受伤的情况下，不仅坚持参加了开学考，还很有可能冲击年级排名，老师们再怎么睁只眼闭只眼，对学霸尖子生还是很在意的，不可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一想到这，张翟更为不爽，舌尖抵了抵腮帮，狠狠捶了下桌子。

砰地一声巨响，引得同学们纷纷回头，见张翟阴沉着脸，浑身笼罩着低气压，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个个生怕触了霉头，不敢再讨论。

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坐在张翟周边的几个跟班，更是早就收起一身混不吝的懒撒，此时相互之间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翟哥，高一年级那边听说有个小子挺狂的，马上他们军训结束，咱几个去找找乐子？”

“是啊，这回高一新生人可不少，比咱们还多两个班级，那些还不知道翟哥名头的，正好让他们认清下自己，在翟哥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

“反正咱们高二年级那些乐子，差不多也都耍够了，没必要——”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张翟的冷笑打断。

“新乐子当然要找，”他摸了摸耳垂上泛着冷光的黑色耳钉，目光仍直勾勾看向许津风的背影，“但没人能被我盯上了还安然无恙，只要让我逮到机会，迟早要这小子好看。”

上课铃声响起，张翟收回目光，踢开凳子，大摇大摆从后门走出去。

显然最后一堂课，他不打算上了。

几个跟班有样学样，也都纷纷起身跟出去。

中午食堂，棠念和黎郗坐在一起吃饭。

“你说他上午出来的成绩近乎满分？”棠念一脸错愕和不敢置信，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下了。

“可不是嘛，也就语文扣了点分，”黎郗一边埋头跟鸡腿较劲，一边毫不耽误她口齿清晰地表达观点，“虽然很多同学猜他肯定偏科，其它几门还没出的成绩不可能这么亮眼，但我觉得他必然是妥妥的学霸，能场场提前交卷，现在看来，哪是白卷啊，这开学考对人家来说，根本小菜一碟。”

棠念自己就是学霸，太明白许津风的分数代表着什么。

虽然开学考难度不算大，但他毕竟才刚转学过来，面对不同城市之间的教学差异，依旧能轻松应对，这只能说明对方底子非常扎实，所掌握的知识也非常全面。

想到这里，棠念有些期待：“班主任说卷子都已经改完了，下午就能把总成绩排列出来，到时候咱们去看看吧。”

一直专心干饭，此时连碗底都空了的黎郗终于抬起头：“好啊，你说等年级排名出来，他有没有可能跟你一样，进入前十？”

棠念摇摇头：“不知道。”

她以往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十，最好的时候排名第四，深知前列里的每个同学都不容小觑，堪比神仙打架，想要前进一名都非常的难。

黎郗向来处在中上游成绩，对此倒没什么感触，她砸吧下嘴，敲着空碗扭头去看打饭窗口：“这怎么吃完了还觉着饿呢，我得再去来上一份。”

棠念看了眼长长的队伍，伸手拦住她：“我的没怎么动，分一半给你。”

“可别，现在正是发育长身体的时候，”黎郗笑呵呵凑近，意有所指，“你也应该多吃点，整天和小猫似的，营养哪能够啊。”

棠念先是茫然，想说孟秋洁对她的饮食一直很上心，每天早晚都很注重营养搭配，但跟随视线低头看向自己在宽大校服下，隆起不太明显的胸口，她骤然明白什么，脸都涨红了：“黎郗！”

黎郗笑嘻嘻地跑开。

中午的休息时分，在打闹间一晃而过。

闷躁暑意像是迎来了又一个高峰，愈发炎热。

窗外树木在烈日下没精打采，蝉鸣响破天际。

课间，年级排名张贴出来之后，有不少人跑去公示栏看，还有很多人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根本不愿意踏入外面炙烤的高温里。

棠念跟黎郗一起出了教学楼，穿过广场，远远便看见公示栏前已经围了好几圈。

只不过因为没什么浓荫遮挡，人群站得很松散。

“这也太热了，夏天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啊。”黎郗抬起两只手挡在头顶，眼睛还是被亮光刺得眯起来，“没想到来看成绩的人还挺多的，等晚点了，各班主任就会在班级里另行公布，现在急着来的，应该都是学霸，我混进来还真有点心虚。”

然而她嘴上说着心虚，等到了人群外围，却是直接扯着嗓子就开喊：“看完成绩的同学麻烦让一让，挪一挪了啊，还有在最前面的能不能帮忙看看，年级前十是不是有棠念的名字？”

棠念的脸本就被大太阳晒得有些发热，此时在一众纷纷扭头望过来的目光当中，更是烫起来了。

“有！在年级第三，厉害啊！”最前面很快有人回答道。

松散的人群稍挪动，让出来条道来。

黎郗拉着身体僵直，恨不得挖条地缝躲起来的棠念，大喇喇凑到公示栏最前面：“不错啊念念，你又往前进步了，这下知道了你的名次，再来看看转学生的吧。”

棠念此刻也顾不得吐槽黎郗，她仰起头，朝排在最上面年级前十的名字，一行行看过去。

从第十名到第五名，没有许津风的名字，她目光继续往上。

在掠过年级第三，自己的名字时，她稍作停顿，往旁看了看还没发卷子的科目成绩，以及总分。

心里有数之后，视线微抬，出现在第二的名字非常熟悉，是以往每次考试都稳居第一的同学。

棠念心里突然开始紧张，她深吸口气，定睛看向排在第一，最上面的名字。

许津风，语文141、数学150、外语148、化学97……

即便有所预料，但在看完后，棠念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不仅各科都优异到不像话，六门总成绩加起来更是直接甩开第二名三十多分，还是在手受伤的情况下考出来的。

身旁黎郗更是嘴巴大张：“直接拿下年纪第一？这转学生也太不给人留活路了吧，分数好高！我真想跟你们这些学神拼了，能不能分给我一点脑子啊？”

棠念没有回应她的大呼小叫，连忙拉着她往人群外走，等离得远了，才没好气道：“你脑子再怎么好，不愿意努力也没用啊，但凡你整个暑假别只想着玩，能学进去那么一点，接下来再稍用功坚持下去，等高考，你绝不会比我差到哪去。”

两人打小便认识，在棠念家的房子买到栖庭逸院之前，她们住在同个小区，同一栋楼，总凑在一起玩。

棠念很清楚黎郗脑子灵活，学东西很快，但就是沉不下心，也坐不住，每回想约着一起学习，对方总会找各种理由逃避。

还好她有整理重点笔记的习惯，一方面自己可以巩固知识点，一方面就是拿给黎郗。

可即便这样，黎郗仍然不肯好好去学，棠念自然恨铁不成钢。

黎郗明白她的苦心，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毅力，只能挠挠头讪笑：“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怎么可能跟你差不多，那是差得远了。”

“你难道不打算跟我考同所大学了？我们很早以前可是说好了的。”

“我们当初还约着一起上京大呢，你看我现在这考个二本都够呛的成绩，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棠念也知道这要求太高，她自己都没底气敢说一定能考上京大。

但有个目标，总归是好的。

眼看黎郗一副摆烂随性的态度，棠念知道再怎么念经也没用，干脆语调软下来：“可我除了你，没什么朋友，往后一个人去很远的城市念书，那每天就只能自己孤零零地吃饭，孤零零的逛超市逛街，生病了也没有人陪，要是有人欺负我——”

黎郗头皮一下就炸了，立即咬咬牙打断道：“好好好，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沉迷漫画书了，全都锁进抽屉里。”

“我每次给你的笔记，你都要认真看完，我会随机抽问，”棠念压下嘴角的笑意，严肃着继续补充，“还有，周末和假期别一心只想着玩，我会给你出题目，都得好好完成了，拿给我检查。”

黎郗嘴角抽了抽：“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够多了，你再这样我哪还有休息时间？”

棠念：“行吧，反正被人欺负了，我也不会吭声，更不会——”

黎郗再次出声打断施法，牙都快咬碎了：“行，听你的，我学！但也别对我抱太大期待，京大是真不敢想，我努努力，争取考个离你近点的学校。”

“你脑子聪明，基础也不差，现在高二才刚开始，时间充裕，一切都有可能。”

黎郗沉默半晌，神情逐渐认真起来：“不就是京大吗，梦想如果不够疯狂，算什么梦想，全力以赴后就算没能成功，至少努力过，问心无愧。”

棠念笑了起来：“那这回可是说定了！”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特意过来表彰了这次考试成绩优异和进步比较大的同学，还自掏腰包准备了文具套装、笔记本、水笔记号笔之类的做为奖励。

棠念作为年级第三，班级第一，拿到的奖励是最丰厚的文具套装，整整一大包，装满了水笔、水笔芯、铅笔、橡皮擦、卷笔刀、涂改液等等。

之前的考试，她也都有收到奖励，每回差不多，根本用不完。

三中的老师似乎很喜欢给学生们发放奖励这个形式，其它班级也一样。

不知道许津风作为年级第一，这次会拿到什么。

看了眼外面深谙的天色，棠念想到昨天两人一起回家，心里升起一丝期待。

通过这次开学考查漏补缺，棠念规划补充完接下来的学习计划，再又背了会单词，做了几篇英语阅读，等抬头看向黑板正上方的挂钟时，发现已经将近九点半，她忙收拾起书包。

班里住读生居多，此时都在认真学习，格外安静，只有翻动书页和笔尖摩挲纸张的声音。

棠念尽量放轻动作，蹑手蹑脚走出教室，才踩着楼梯快步跑起来。

等出了校门，棠念扭头张望，果然在街道拐角的便利店门口，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昏黄路灯下，朦胧光影笼罩在少年侧脸，将肌肤浸染出淡淡的暖色光泽。

他就那么寂静无声站在那，眼皮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倦。直到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才掀起眼皮淡漠地看过来。

“抱歉，下次我一定注意时间，不会再让你等。”棠念匆匆跑过来，长舒口气，拍着胸口调整呼吸，见对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她连忙加快几步跟在后面。

等到呼吸平稳下来，棠念语调里明显带着欢快：“我下午看到你成绩了，你真的好厉害！”

聊到学习，她开始变得活跃，简直有源源不断的话想说：“开学考难度不算大，但还是能体验出一定的真实水平，我想以你的成绩，不说在三中，就是你原本的学校，肯定也属于出类拔萃的。”

棠念动了动唇，本来还想吐露心里的惋惜，明明他能拿到一个更高、更夸张的分数。

但回想起那日楼梯转角的情况，她依旧心惊肉跳，话在嘴边转了转，最后沉默下来，偷偷去看许津风的右手。

包扎的纱布不见了，肿胀已经消退，显露出原本的骨节分明，但手背淤青的颜色变得更深，斑驳着覆盖在微凸的青色血管间，触目惊心。

棠念胸口泛起一阵沉闷，在走进巷子，安静的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时，她突然认真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你的优秀，将来你会去到最好的大学，跟张翟那行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所以现在的你，就像此刻走在这条昏暗的巷子里，只等走出去，灯火通明。”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却没想到跟前的人突然顿住脚步。

棠念猝不及防，一头撞向坚硬的脊背。

一瞬间，淡淡洗衣粉和草木杂糅的清冽气息，钻入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