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刺 第10章 荆刺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清爽，微微的风，不冷不热正舒适。

小区里，一些大人带着孩子或者宠物，在大片平坦的草坪上玩耍，一些老人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锻炼或者排练节目。

花坛旁的凉亭里，倒是安静许多，只有几个老头在下象棋或者打牌。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亭子，棠念不安又尴尬，本想说点什么解释刚才的情况，但一路都没想到该怎么开口。

吴芳琴和范淑贤那些刺耳的话，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即便少年面色无澜，并没有说什么，似乎完全不在意，棠念依旧替他感到难过。

同时她也埋怨自己嘴笨，没能更有力地替他反驳回去，并且还没出息地声线发抖，就她这样的，如果跟人吵架，绝对是哽咽着连话都说不清楚。

没等她沮丧的情绪蔓延，就被许津风清冷的声音打断：“别站着耽误时间，过来写张卷子。”

棠念当然记得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昨晚她可高兴的连做梦，都梦见自己英语进步巨大，考了满分，差点没笑醒。

她立即坐过去，也没多问，接过笔跟卷子就开始埋头写。

如同老僧入定般，直到除听力之外所有题目都写完，再又检查一遍。

棠念这才活动着肩颈，放下笔。

扭头环顾，发现许津风正在不远处看书，木质坐凳有些矮，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地支着，身上一件简单白T和淡蓝色衬衫，比起校服，更多几分慵懒的松弛感。

而最吸睛的，仍是他那张脸，每次看到，总要忍不住感叹造物主是如此偏爱。

棠念看得愣神，直到人蹙眉站到跟前了，她才瞬间涨红脸，忙拿起卷子递过去：“我写完了。”

许津风一边检查，一边淡声问她往常考试的英语分都扣在哪。

大致了解完情况之后，又拿出ipad让她继续做听力。

棠念接过平板，神色泛起一丝复杂。

以前爸爸工作很忙，经常要出差，在他们离婚那年，ipad刚在国内上市没多久，属于比较新潮难抢的稀缺货。爸爸托人买了一台用于工作，不过在家时依旧用电脑更多一点，就把ipad给她玩，还特意下载了一些游戏。

但她不爱玩那些，每次都拿来练习听力。

后来没过几个月，闪电般离了婚，房子留给她和妈妈，爸爸走得利落，把他的东西也全都搬得一干二净。

棠念永远都记得孟秋洁那时的憔悴伤心，也永远都会记得姥姥被气得住院，一向没为钱烦恼过的妈妈，缩着肩垂着头，姿态卑微地跟医院请求能宽限交费时间。

当时棠念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考个好大学，要成为孟秋洁最坚实可靠的后盾，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再遇到任何困难时，不用再经历曾经的窘迫。

思绪收拢，棠念很快专注到做题上。

等做完所有题，许津风对她的基础情况有了判断，并且一项项给出精准提议。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不仅教给她高效背单词的方法，还有怎么去克服遗忘曲线，教她阅读的技巧跟规律，以及作文该怎么提升高级表达，怎么设计亮点。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只抱着书本不放。

刷再多题，水平也只是能够熟练刻板地应用，想突破瓶颈拿到绝对的高分，除了多背多写，更要多听多说，去真正了解这门语言的表达方式跟特点，培养起英语思维。

整个过程棠念听得极为认真，她的基础本就扎实，成绩能一直维持在前列，代表着脑子同样不差，再加上许津风语言虽简洁，但都是直击重点，犹如醍醐灌顶。

等她甘之如饴地记住了所有提升技巧，太阳已经高悬至当空。

这是近两月以来，清冷沉默的少年，说话最多的一次。

讲完之后又分享给她许多电子资料，其中有不少电影，让她先看一遍，再第二遍跟读，还给了她一摞早上才去书店买的原版英文书籍。

短短大半天里所学到的，足够让棠念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受益匪浅，她甚至蓦然升起一种自信，在下次考试中一定能取得进步。

这种喜悦持续了很久，学习劲头空前高涨，除了吃饭，以及跟孟秋洁一起打扫卫生，其它时间，棠念都待在房间里。

台式电脑上挂了企鹅，缓慢接收着许津风之前发给她的一系列电子资料。

而棠念已经用他教的方法背了不少单词，再又刷了几篇阅读，抬头去看，资料早接收完了，她全部保存好之后，正准备退出去，就看到好友上线的提醒。

许津风的头像一瞬间亮起，灰白线条的几何图形，以她看不懂的复杂方式排列。

和她列表里为数不多的几十个好友，各种卡通动漫、大头照、小动物等头像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有种和他本人如出一辙的难以接近感。

棠念在对话框里酝酿了好一会，才发过去消息。

“真的很谢谢你！也很想做点什么来表达这份感谢，能问问你喜欢什么吗？”

随着她目光瞥向不远处床头柜上的存钱罐，嘀嘀的提示音响起，她赶忙将头扭回来。

“不需要。”

对面只简洁的三个字，头像便迅速灰暗下去。

疏离又冰冷。

对此，棠念习以为常，只心里仍坚持着，想要做点什么。

可该送什么当谢礼呢？

这个困惑一直持续到即将进行十月联考，同时周末开始实行周日补课制，棠念全身心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氛围里，再没时间去想。

直到这天中午跟黎郗一起在食堂吃饭，棠念照常随机抽问，检查她有没有坚持好好学习。

“怎么样，还不错吧？”全都对答如流的黎郗分外得意，并且自信心爆棚地放出豪言，“你昨天出给我的题目，我也轻松解出来了，这回考试我是半点不慌，小意思，看我轻松拿捏！”

“这次联考跟普通月考可不一样，试卷难度很高，”棠念好笑地提醒完，也不想打击她的自信，便又鼓励道，“不过这段时间你的确是用了功，进步很大，班级名次肯定能提升不少。”

“对，我正要说，好几位老师都注意到我进步了，班主任今天还特意把我叫去办公室夸了我，要知道以前我可都是只有挨训的份。”

黎郗眉飞色舞，显然尝到了努力用功的甜头：“搞不好这回嘉奖名次进步大的学生，能有我一份奖励，那可是会被班主任叫到讲台上，当着全班面夸的。”

这种殊荣每次必不缺席，但却无福消受的棠念：“……”

她继续鼓励：“好好加油，等哪天上了年级榜，学校广播可是会在全校进行宣扬。”

黎郗一下就乐了。

吃完回教室的路上，她都一脸灿烂，就像全校已经听到了她的名字似的。

“差点忘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棠念准备进教室时，突然被拉住，黎郗说起上午在班主任办公桌上看到的学生表，马上再过一个星期，是许津风的生日。

很快来到联考，结束之后试卷都是送审统一批改, 成绩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出来。

棠念并不着急，内心比以往更平静，还在周六唯一放假的这天，把黎郗约了出来。

“难得啊，寒暑假约你都很难约出来，恨不得整天闷在家里学习，今天居然主动找我逛街，这么反常，让我猜猜？”

两人约在新城区步行街，刚一碰面，黎郗就忍不住揶揄起来，还摆出一脸深思的表情：“我猜……是因为明天转学生生日，你想送礼物，对吧？”

棠念：“猜对了，奖励你请我吃一份糯米糍。”

黎郗笑容刚要咧开，突然反应过来，一阵怪叫。

打闹过后，她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转学生独来独往的，对谁都很冷淡，也就只有你愿意跟他接触，每天带早餐不说，现在连生日礼物也是精心准备，我都没这待遇。”

棠念认真解释：“他其实没那么冷漠，我给他带早餐，他每次都是回馈更多，在学习上也给了我很大帮助，真论起来，我才是受益更多的那个。至于独来独往，毕竟他中途转过来，跟大家都不熟，而且这性格也没什么不好啊，一个人的世界，更安静，也更干净，不会抱团扎堆议论是非，也不会去欺负谁。”

说到这里，她连忙问道：“张翟那行人没再针对他吧？”

“放一百个心，他可是年级第一啊，现在老师们对他都格外关照，班主任更是隔三差五嘘寒问暖，关切得不行，再说了，张翟他们又不爱学习，经常不来学校，谁知道最近去哪潇洒着呢。”

见黎郗仍一副闷闷吃醋的样子，棠念自然好一阵安抚，直接拉着她去美食广场，汽水包、芝士烤红薯、糯米糍、烤肉串、炒酸奶等等，几乎从头买到尾。

在美食攻势下，黎郗很快开心起来，但粗略一算账，她忙拉住还要去排队的棠念：“请我吃这么多，够了，真够了，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棠念笑眯眯拍了拍身侧的小包：“还多着呢，这回一次让你吃个够！”

最后黎郗几乎是撑到腰都直不起来，暗想两人之间的友谊就跟吃下去的大堆美食一样，依旧沉甸甸的。

但还没等她感动，棠念已经拉着她来到商场一家面积很大，非常适合选购礼物和diy的店铺，而面对导购员的问询，张口便是要看价格最贵的区域。

黎郗惊得眼睛瞪大，想说点什么，人已经往里面走了。

跟随指引，棠念一一看向摆放的篮球、耳机、音响、钱包之类，价格标签在一百多到两百多不等。

想到许津风最初给的巧克力都不止这个价，她暗叹口气，向导购员问道：“还有更贵的吗？”

之前她一直想不到该送什么，现在同样不知道，毕竟她对许津风了解太少，根本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眼看明天生日就到了，她不打算再拖延，干脆就买贵的。

“您看看这一系列公仔挂件呢？是来自国外的玩具品牌，算礼物里比较高端的了。”导购员侧过身，将身后的货架展示出来。

棠念走近几步，发现公仔数量并不多，而她一眼就看中左边第三只的棕色小熊，戴了顶礼帽，穿一件棕咖色马甲，外面是黑格纹外套，脚上还有鞋子。

相比较价签上三百六十八的价格，这还没巴掌大的挂件，算是比较贵了，但也确实非常精致。

棠念没有犹豫，伸手将它取下来：“我要这个。”

黎郗看到价签，一瞬间嘴巴都合不拢，见棠念径直往收银台走，她急忙跟上前：“这多贵啊！你真要买？你家是突然发了吗，不然你妈能给你这么多钱？”

棠念解释道：“我把存钱罐砸了，里面不仅攒下两百多个硬币，还有五块十块的加起来总共六百多，跟我妈换了红票子，现在吃完东西，买完礼物，还剩下不少呢。”

见她说得一脸轻松，好像这礼物买得还不够贵似的，黎郗深吸口气：“你至于对他这么好吗？”

酸了，她是真酸了。

周日许津风生日这天，因为高二高三实行补课制，需正常到校上课。

早上棠念将便当盒递给他时，想将礼物一并拿给他，但在翻过书包后发现，东西还在书桌上，她忘了拿。

折回去耽误不了什么时间，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等晚上再送也不迟。

一天的课程结束，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照常没什么交流。

棠念想着送礼物的事，也沉默着没说话。

夜晚的小区，格外静谧，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等到了别墅前，许津风将要转身时，棠念出声叫住他：“你等我一下，很快！”

她说完开始朝家里跑去。

一步两个台阶，很快来到三楼，门是虚掩着的，孟秋洁已经做好了饭，在阳台晾衣服，棠念飞快打了声招呼，脚步不停地冲进房间，连肩上的书包都没放下，抓起包装精美的礼盒，就又往楼下跑。

前后不过几分钟，许津风站在院门前，静静看着。

看她大喘着气，跑到跟前，抬手递过来什么东西。

昏黄路灯和朦胧月色透过浓郁树影，洒下的光亮幽暗。

离近了，才看清那是个系着丝带的盒子，很精美，不算大。

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许津风，生日快乐！”

轻灵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细碎笑意，以及没缓过劲的急促呼吸。

面前少女灿若星河的笑脸撞入眼帘，许津风眸光微颤，黑沉沉的眼睫往下压。

自父母去另一个世界之后，原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