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宝斋里,韩旭正倚靠着柜面等着掌柜给自己找东西,他的目光无意间看向外面的长安街。
长安街上有两个人正在商讨着一副字画,那副字画边上洒了一圈金箔,在春阳下尤为耀眼。
韩旭被这金箔刺的睁不开眼,他才移开了视线。
“韩公子,您要的文房四宝都齐了。”
书童拿着东西准备离开,韩旭倏然问道:“这个砚台好像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这是今年新到的歙砚,一年只产三个,老夫一直给公子留着呢。”
韩旭误会了掌柜,连忙打着哈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您给拿错了,耽误了您的生意。”
回去路上,韩旭一直想着方才那副画卷,他见史料记载,北周建立至今,只有先帝最喜爱的一幅画四周是用金箔描的边,据说那副画甚是名贵,好像是别国一个有名的画师画的,先帝一直挂在自己的寝屋里,最后驾崩之后那幅画也随之进了皇陵。
韩旭越想越好奇方才看见的那副画究竟是不是他曾经在史料中看见的,故而走了一半路有折回去,正好见着方才抱着画卷的那个人。
“我可以看一下你手中的这个画卷吗?”
韩旭本就是个文弱书生,长得又清秀,说话更是文绉绉的,此时正颤巍巍地看着对面的人。
手持画卷的人穿着褐色交襟衣衫,脸上长着一个大痦子,贼眉鼠眼的,让人一眼看去就感觉这人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这个人看了眼韩旭身旁的书童,见书童的怀里抱着文房四宝,心想着:原来是个书生。
就这样,拿着画卷的人才对韩旭放下了戒心,笑道:“看得出公子也是个喜爱字画的人,勉强让你看一眼吧。”
画卷展开一半,洒在周围的金箔在阳光下金灿灿,韩旭伸手轻轻抚摸着,有明显的颗粒感,像是宫里给达官贵人下帖子时上面洒的金箔,这种东西一般只有皇家才有,外面的官宦即便权利再大也弄不到多少这个东西。
再看画中景,一个男子身穿明黄色衣袍,头戴十二道冕旒,负手看着远方景色。
韩旭的指尖抚摸着小人,“这是……”
持画之人连忙收起画卷,任韩旭如何说,他都不愿让韩旭再看一眼。
“出个价,本公子买了。”
持画之人打量了一下韩旭,眼珠子又转了两圈心里盘算着,最后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韩旭听了报价见着要吐血,“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这画可金贵着呢,你爱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去黑市竞拍了。”他说着话,一副要离开的姿态。
“要,我要,怎么能不要呢。”韩旭心里嘀咕着:“若是被拿去黑市竞拍,他能得到才见鬼,不说黑市价格有多高,单是黑市的人他也争不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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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的角落屋子里,冷萧坐在轮椅上食指抵额,闭眼假寐。
半边银色面具在微弱的烛光中浅浅泛着光晕,若是不熟悉的人定然不敢笃定他在假寐。
季容宣推门而入,看了眼屋内,香炉上方青烟袅袅,依旧是冷萧最爱的冷水香,又上前沏了杯茶水,茶水温热,香气四溢。
屋内的陈设同往常大差不差,今日独独少了棋盘和棋篓。
季容宣笑了声:“我当你是无聊了,又找我下棋消遣,生怕自己输了,昨晚通宵背棋谱呢,你倒好,连棋盘都没准备好。”
冷萧缓缓睁了眼,骨节分明的大掌放下,接过季容宣沏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声音清冽道:“这两日太累了,坐在这里就睡着了。”
“忙什么,黑市里里外外不是有燕无知在打理吗?”
冷萧轻轻叹了口气:“最近有不少人拿着东西来我这竞拍,都必须经我的手。”
说到这个,季容宣才想起来他进来时确实多了不少人,而且这些人还都是等冥主的,当时季容宣还奇怪呢,现在听见冷萧这样一说,倒也不奇怪了。
“这是好事呀,放眼整个长安城,也就你这里盈利最多了。”
冷萧轻微摇头,“你只看见我盈利多,却没看见我开销大。”
季容宣一口茶水险些呛出,他强装淡定地擦着唇角,“倒也是,听闻你最近为了找个铜铃铛,还重金悬赏呢。”
“受人之拖。”
整个北周也没几个人能使唤动冥主冷萧的,季容宣对这个背后之人可感兴趣了呢。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少见。”
冷萧并未接话,屋内烛火忽闪,冷水香轻轻拂过鼻尖,隐约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冷萧倏然开口:“帮我一个忙。”
季容宣微怔,倏然笑说:“你又打趣我,你可是黑市冥主。”
“并非打趣,这事非你不可。”
季容宣看着冷萧,不语。
“是找铜铃铛的酬劳,我还是放心你押送。”
季容宣松了口气,他心知黑市做的有些事情于法不容,却依旧愿意同冷萧交好,不是因为他很好,而是在季容宣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无关友情与爱情。
而季容宣也暗自定了底线,和冷萧交好是一回事,帮他做事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码。
好在这次只是押镖,并非大恶之事,他愿意帮。
韩旭请这个人去了茶楼,让书童回府取银钱,这个持画的人甚是警惕,在茶楼还将画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去。
茶香四溢,茶盏高贵,连带着盏中的茶水都成了寻常人喝不起的模样。
持画的人心下暗自感慨,有钱可真好啊。
韩旭喝下一盏茶,又看着持画人的手,他的那双手黝黑干枯,皱皱巴巴的,长安城的富贵人家中,年过花甲之龄的老人手也不至于这般。
“这幅画你是从何得来的?”
持画人又将画抱紧几分,结巴道:“这……这是我的。”
韩旭笑了笑,低头又喝了口茶,“我怎么瞧着你也不像收藏书画的人呀。”
持画之人见韩旭一语击中,又将身子前倾,“这画是别人赠我的,我当是帮了他一个忙,他没有东西感谢我,就把这个画赠与我了。”
韩旭本想着再问问是什么人赠的这副画,若是这幅画真的是史料中的那个,也好找人问个清楚,可他的小书童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这才多长点时间,就已经回府取了银钱过来。
“公子。”
韩旭放下茶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持画人从未见过这么多银钱,本想拿去黑市竞拍的,可黑市竞拍的价格还要给他们分一半,到手之后不一定有这么多,今日可是捡着便宜了。
他接过银票,将画给了韩旭,之后满面春光的离开了茶楼。
书童不情愿地喃喃着:“一幅画而已,公子至于答应给他那么多银子吗?”
韩旭喜欢收藏字画书籍,每年花在上面的银子又何止一百两,若不是祭酒府有位大公子是经商的,怎么能经得住韩旭这样败家。
“这你就不懂了,这副画若真是我知道的那个,咱们就赚大了。”
韩旭坐在角落打开画卷,指尖轻触画卷上的小人,目光又看向旁边,万里云山,绵延起伏,朝阳即出,山河壮阔,山顶云雾缭绕,似仙非仙,似雾非雾,笼罩着绵延山河。
画的最边上写着:山景连绵阔,山河养周人。
“这是《关山冷月图》,是先帝最喜爱的那一个,应该是个真迹。”
韩旭兴冲冲地收起画卷,眉眼带着喜不自收的笑意,“走,去找君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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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墨寒又一次赌输了,回府之后就沉着一张脸,路过花厅时见着晋宁侯和侯夫人在里面坐着,也只是简单的行了礼就回蘅芜苑了。
府里的下人也不愿去触霉头,凡是要往蘅芜苑送的东西一律都放一放,等君墨寒什么时候气消了再送去。
韩旭到的时候,晋宁侯正和自己夫人说今日早朝的事情。
早朝时,宣德帝提议天气再热一点时修葺皇陵的事情,赵丞相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以至于丞相党派的人也跟着附议。
这将宣德帝气的不轻,旁的事情还没上奏,就直接退朝了。
晋宁侯此时皱着眉头不说话,他倒是挺赞成皇上的想法的,毕竟皇陵事关皇家颜面,几年修葺一次也无可厚非,不知道赵丞相反对个什么劲呢。
韩旭持画走进晋宁侯府,见着侯爷在花厅坐着,上前去行礼,“见过侯爷。”
晋宁侯舒展了眉心,“嗯”了一声,“来找世子啊?”
“对,小侄今日得到一副画,想邀世子一同观赏。”
晋宁侯是个粗人,对琴棋书画向来不感兴趣,这一点倒是被君墨寒遗传了去。
他又“嗯”了一声,“去吧,不过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我那逆子今日满脸写着不高兴呢,你可当心些。”
“多谢侯爷提醒,小侄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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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蘅芜苑的路上韩旭还在想着,君墨寒什么时候心情好过,他平时不都是拉着一张臭脸,搞得谁欠他千八百万两银子似的,也就是自己脸皮厚上赶着找君墨寒的。
这样想着,韩旭不经意间挺直腰板,昂首阔步地朝着蘅芜苑走去。
蘅芜苑门口,韩旭见着阿莫抱剑杵着,还疑惑问道:“莫侍卫,你在这做什么,怎么不陪着你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