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如冰,突然地将手伸了过来,在幸幸没有及时作出回应之前,就握住了幸幸的手腕。
张开了手掌,像一张捕鱼的网,网住幸幸纤细而白皙的小手。
幸幸嫌弃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但是转念想到,大业未成,只得压下心里面的厌恶。
张家公子偷偷地瞧了幸幸一眼。
她面无表情,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幸幸是京城第一美人,却没有显赫的背景。
被这种家里有些能耐的纨绔子弟揩油,差不多已经是家常便饭。
“幸幸,你长得真漂亮。”
他低声说道,语气并不轻浮,但幸幸听得直犯恶心。
幸幸心里想他死,面上却投以柔媚的笑,“张公子的模样也是一点儿都不差,尤其这双眼睛好看,像一个清冷的凌晨天上的寒星闪烁。”
你的眼睛真好看。
马上,就是她兄长的了。
2
府衙那些捕快来幸幸家时,幸幸还在睡梦中。
都怪这些人,扰人清梦。走个路也砰砰砰打雷似的,好像一定要把这个家踩成齑粉才肯罢休。
兄长再三阻拦,“小妹还在休息,官爷有什么要问的,不妨先说与我听,或许我也是知情人呢。”
捕快来幸幸和兄长的小家,调查一桩凶案。
“张如冰,你认不认识?”
兄长摇了摇头。
捕快里带头的那个,不耐烦地推开了挡在幸幸屋前的兄长。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粗暴地砸幸幸的房门,“里面的赶快起来,官爷有事要问你话。”
今日不见到幸幸,他们是不会走的。
幸幸下床收拾了一下自己,瞥了一眼梳妆台前的铜镜,镜中的自己眼神无辜,神态楚楚可怜。
她从房里出来,顺手关上房门,将身倚在紧闭的屋门上。
“官爷我来问你,你最近一次见到张家公子是什么时候?”
捕头身材魁梧,脸上刻着一道从左眼划拉下来,直划到右鼻孔下的长疤。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幸幸被他这样子吓得身子一颤,嗫嚅道:“是……是十月初三。”
“十月初三,你和张家公子都做了什么?”
捕头厉声问询。
幸幸张皇失措,靠着屋门的背紧绷,感觉到背后汗如雨下,“张公子,他执意要约我到北湖泛舟。他盛情难却,我就和他在北湖船上坐了两个时辰。”
“后来呢?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后来,申时三刻,我看天色暗了下来,就说要回家。张家公子,就派人送我回来。我走的时候,他和他自己府上的家奴,还在北湖游玩。”
幸幸没有说谎。
那天的情况,就是幸幸所说的这样。初三那天,张公子约她到北湖赏春,期间还色胆包天地摸了一下她的手。
“后来,你就没有见过张公子了吗?十月初三离现在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原本对你大献殷勤的张公子没再来看过你,你就没去找过张公子?”
“再没见过了。”
“张公子说,要纳我,做他的第四房小妾。我们纪家,虽然卖豆腐为生,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但是,我绝不会给人家做小。”
“我兄长,也不容许我,给人家做小妾。答应下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兄长用温柔平和的目光看幸幸。
他的眼睛犹如散下佛光的琼霄,笼罩幸幸。
她被这一通盘问,结实地吓住。
此刻,属实迫不及待,躲到了兄长身后。
兄长拍了拍幸幸的肩膀,小声地哄,“幸幸不要怕,兄长在这里呢。”
捕头盘问许久,见问不出名堂,遂暂时放弃了从幸幸和兄长这里搜寻线索。
临走时,捕头说:“你们兄妹,知不知道张家公子出了什么事?”
幸幸拽着兄长的衣角,怯怯地从兄长肩膀后探出半张脸,“张……张家公子他怎么了?”
他死了。
张如冰十月初三那天失踪了。
他家里人把张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于是报了官。
报官,照样没找到张如冰。
直到两天前,有人在北湖的湖面上发现了一具男尸。
死状极其凄惨,身子泡得肿大,嘴里冒着一层层青苔似的绿皮,泡发得像西瓜似的脑袋上,却空有一对眼眶。
里面的眼睛,给人残忍地剜了出来。
还没有人发现,凶手剜了眼睛,丢弃在哪里。
幸幸却知道,张如冰的眼睛,正在这间捕快们刚刚涉足过的房间里。
他的眼,泡在装满冰水的罐子里,放在横梁上。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每天,都能听见幸幸和兄长兄妹情深的日常对话。
3
捕快们走了,幸幸懒得装下去。
双手环胸,脸上现出不满的神情,“兄长,你怎么又没有把尸体处理好。”
幸幸抱怨道:“兄长每次都那么随意,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兄长,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两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兄长处理尸体处理得随意,又不是一次两次。
他是真的忘了他们为什么会到京城来。
不就是上一次在相城取了人家的嘴唇之后,随意丢弃尸体,被相城官差怀疑了,不得不远走京城嘛。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下次一定注意。”
兄长嬉皮笑脸的,想打个哈哈混过去。
幸幸实在说不动他,索性不再指责他,自找没趣。
幸幸兄长在三年前学到一门秘法。
可以称为换皮术,也可以叫做易脸法。
把人家的脸、身体,以及他们身上任何一个好看的地方,只要能拆得下来,就可以移植到自己这张脸,这副身体上。
幸幸就那么一个兄长,一母同胞。
所以,非但没有向官府检举兄长,大义灭亲,反而为虎作伥。
用幸幸这张京城第一美人的皮囊,用各种各样力所能及的方式,帮助兄长得到他看上的眼、鼻、嘴、耳,还有其他任何兄长喜欢的东西。
张家公子张如冰面貌至多清秀,可他那双眼睛明亮深邃,幸幸兄长很喜欢。
十月初三,幸幸跟他去北湖游玩。她偷偷地塞了一张纸条给张如冰,约他当晚独自一人来寻她做些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切莫让别人知道。
可惜了,张如冰若不起色心,他就不会成为幸幸兄长手下的枉死鬼,被兄长剜了眼睛。
兄长说,等再过个一月两月,风头过去,他就把眼睛换上,然后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带他的宝贝妹妹一起离开京城。
幸幸听出了兄长的弦外之音。
“兄长,你是不是又看上了谁的什么地方。”
“嘿嘿嘿,果然瞒不过你啊,妹妹。”
兄长厚颜无耻。
摸了摸幸幸的头发,就像给小猫顺毛一样。
他昨天在街上走时候,和一列人马相逢。
骑在第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郎君,姿容俊爽,神采飘逸。
眉眼俱是如妙笔所画的精致,鼻子直挺挺的,构出一个好看形状,嘴巴小巧而鲜红,仿佛蒙着清透的水色。
“兄长,你也太贪心了。”幸幸叹道。
听他那么描述,分明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他都想收入囊中。
“那么兄长,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兄长像得到什么大奖赏,立刻激动起来,道:“我一看见那张脸,我就动心起念,迫不及待。我立马就查清楚了他的身份。”
“他啊,是新上任的京城府尹。”
没想到,兄长嘴里竟然会吐出这样出人意料的一句。
幸幸不由愣怔,瞪眼,望兄长。
兄长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发癫似的狂热。
“兄长你疯了!”幸幸喊道。
新上任的府尹,你也敢下手吗?
幸幸兄长却没感觉到丝毫害怕。他挠挠脑袋,用近似迷蒙的表情看幸幸,好像,她才是在说天方夜谭的那个人。
得了,这臭男人比她还会装可怜。
幸幸还要多说几句,或是阻拦,或是劝诫。
这时,却又有一位不速之客莅临他们兄妹二人的寒舍。
“请问,这里是纪云霓家吗?”
来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蓄着把一手掌宽的胡子,看起来老练沉稳,但面庞,年轻而俊朗。
幸幸还在想这人是谁,好生面生,不记得哪里见过。
兄长,登时就喜笑颜开,迎了上去,“府尹大人,您怎么来了。”
4
张家公子惨死,值得府尹大人亲自出访调查吗?
幸幸和兄长不约而同地以为,府尹谢择枝是为了查张如冰的死,在捕快造访了一次幸幸和兄长的小家后,莅临此间。
幸幸躲在兄长身后。
兄长展开双臂,向后拢,虚虚地拢住他身后的幸幸。
哪里想到,谢择枝在微笑着向兄长点头致意后,喊了声,“纪姑娘,”介绍道,我是东海谢氏谢择枝。
谢择枝到访的缘由,令幸幸和兄长深觉意外。
他庄重地告诉幸幸们,一件素不为幸幸们所知的旧事。
在幸幸和谢择枝还小的时候,谢家和纪家两家父母,为她和谢择枝订有婚约。
谢择枝上任京城府尹后,偶然间听闻,未婚的妻子也在京城,特意来拜访。
幸幸拽了下兄长的袖口,过于震惊,当着谢择枝的面便嚷道:“有婚约这回事吗?我怎么不知道。兄长,你为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兄长面露尴尬,冲着谢择枝憨憨地笑,“幸幸,也不知道啊。”
他们父母早逝,幸幸由兄长抚养长大。
兄长都不知情,幸幸又怎么知晓。
“谢公子,这婚约的事情,我和小妹,都没有听说过。可否劳烦你,为我们详叙这桩旧事。”
兄长礼貌地请求。
幸幸还是站在他的背后,兄长的身材高大,幸幸得踮脚,才能看见谢择枝。
踮脚明明很辛苦,幸幸却看谢择枝,看得出神。
谢择枝察觉到,幸幸投来的一瞬不瞬的目光,略带一分讶异地回望,惊了幸幸。
幸幸急忙收回自己貌似堂而皇之的视线。
心猛地跳了一下。
剧烈地跳动第二下后,幸幸平静下来,定定地望向谢择枝。
这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的,才愈显得幸幸心中有鬼。
谢择枝和她对望了一瞬。
浅浅地笑开,侧过首去,移开了目光。
谢择枝表示,要履行婚约,行三媒六聘,挑一个黄道吉日,娶幸幸过门。
这……就好像天上掉馅饼。
幸幸不敢直接开口拒绝,暗暗地拽兄长衣摆。
兄长和幸幸心意相通,为幸幸婉拒,“婚姻大事,委实不能一面裁决,容我和小妹再思忖一番吧。”
谢择枝觉得有理,初次见面就请求幸幸嫁给他这一位陌生人,草率又唐突。
他作揖,说道:“不妨事,来日方长。我跟纪姑娘,可以相处些时日,彼此熟悉,再践行婚约。”
此后,谢择枝三番五次上门来。
第一次备了几根白山山上的千年人参,
“为什么要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
谢择枝莫名一笑,举重若轻地说道:“纪姑娘不明白吗?我以为,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什么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幸幸最讨厌麻烦了。
不想猜,亦猜不透。
过去的辰光里,见惯了贪恋幸幸这副皮囊的轻浮男人。
但是没见过谢择枝,接不住他的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