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老爷——”
“夫人——”
“啊——”
“来人啦——”
“快跑啊——”
“救命啊——”
“爹……爹……”
“娘……”
宅院里无数人慌不择路地逃窜,惨叫哀嚎声混乱不堪。
有人冲出大门,却被及膝高的门槛绊倒,狠狠扑在石板上摔了个鼻青脸肿,但他顾不上疼,也来不及起身站稳,惊慌的连滚带爬往前栽,脑门即将撞柱之际,被此刻赶到的青衣客托住了额头。
那只手非常凉,托稳他便瞬间撤走,仆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人踏进了沈家大门。
满院的仆人跌跌撞撞,从周雅人身侧逃命似的冲过去,掀起一阵腥风。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干瘪的尸体,血肉吸空了,只剩骨架和人皮,薄薄地摊在地上,被衣服盖住了。
在如此混乱嘈杂中,周雅人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掩在人体之中,嗜血啃肉。
他捕捉着那阵微乎其微的窸窣声急转几步,数丈开外一个老妇人猝然跪倒,瞪着充血的双目,她朝周雅人伸出手,仿佛想要呼救,可张大嘴却叫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陆秉紧跟其后赶到现场,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宅内的场景,俩衙役大惊失色:“头儿!”
只一眼,他们就辨认出这些人的死状。
而周雅人正一步步走向那个跪地的老妇人,朝对方伸出手。
陆秉瞳孔紧缩,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这瞎子看不见,但陆秉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妇人张大嘴,瞪着快要脱框的血红双眼,就在周雅人靠近的瞬间迅速枯萎了下去。
陆秉眼睁睁目睹这瞎子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走向险境,一嗓子急吼出声,同时奋不顾身地朝对方猛扑过去:“别靠近她!危险!”
“别……”周雅人压根儿来不及出声阻止,身后人已经朝他扑来了,他不得不分神抬起左手,当胸一掌把陆秉拍飞出去。
陆秉难以置信瞪大眼,没料到自己的奋不顾身居然会遭来一击掌风,胸口顿时一阵闷痛。
但不容他计较,因为下一瞬周雅人就握住了妇人的手,快如闪电般一提,动作灵巧之余带着一股刚猛锋利的霸道劲儿,那老妇的衣裙连着人皮骤然从骨架上剥离出去。
衣服和人皮扒开,白森森沾着血色的骨架裸露出来,上头爬满了血红血红的虫子,正啃噬着骨头上残留的一点血肉。
被拍飞出去的陆秉砸在俩衙役身上,目睹这一幕,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巨大刺激。两衙役双手一抖,没能捞稳陆秉,反被砸倒在地。
周雅人头也不回,手中律管蓦地翻转,语调肃杀:“知道危险就带人全部撤出去,别在这儿添乱。”
陆秉瞪着地上那堆干柴似的骨架,聋了似的愣在当场。
那些蠕动的虫子啃噬血肉后涨大数倍,个个血红透亮,呈圆柱形,如小指般粗细。所过之处,血肉被啃噬殆尽,只余下一具森然白骨。
揭开人皮之后,红色的虫子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嗷嗷嗷……那……那是什么……”衙役嚎叫着往后蹬腿。
黑子屁滚尿流爬行到边上:“虫……虫子……”
眼见那堆恶心的虫子啃完一个大活人,从白骨爬向周雅人,陆秉吓得面无人色:“雅人……”
周雅人广袖一拂,拢了把腥风,手中的律管从腥风中穿过,悠扬地响了一声,四周的风向陡然逆转,往庭院的中心流窜汇聚,冲开了涌向周雅人的血色虫子。
方道长便是在此刻赶到沈家,刚进门就被飓风掀了一把,树叶和门帘簌簌作响,到处尘土飞扬,他盯着院中手持律管的青衣客发了会儿怔,随着那人扬起手,风向来去皆由他掌控。
“御风术。”方道长瞠目,几乎难以置信,“他是不是眼睛看不见呐?”
陆秉不悦蹙眉:“看不见怎么了?!”
方道长一只手摔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摔得“啪”响,有点兴奋过头:“看不见就对咯!”
陆秉的脸顿时一黑:“有你这么见不得人好吗?!”
可不是见不得人好,其实方才在鬼衙门相遇时,方道长便觉察到这青衣客目光涣散,但未作他想,结果对方竟真是个瞎子,还会御风,这不就对上号了吗。
方道长激动不已:“他他他,他是瞽师,听风知?!”
陆秉闻声回头,也有点诧异:“你居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普天之下,能御风者仅此一位:“他真的是长安那位瞽师?听风知?”
瞽师乃宫中盲人乐官,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耳聪目盲。
因为瞽师双目失明,所以听觉尤为敏锐,对乐律的感知力更胜常人,除了祭祀之礼的歌舞献乐,还掌管律器的制作和调整,靠耳力精准修订律器的音律。
其中周雅人又最为特殊,他听力卓绝,耳朵的辨析能力极为精湛,能听八风之音,探风气之奥义,判吉断凶,引得天子赞赏有加,御赐“听风知”这一名号,并声名远播。
更有甚者言,听风知能以耳通神,听协律而观季,审清浊,知天时,掌天道,为此有些推崇者称其为上古圣人。
因为蔡邕在《月令章句》中提过:“上古圣人,本阴阳,别风声,审清浊。”
陆秉以前跟周雅人交好,觉得他除了耳朵无比好使之外,挺正常一个人,本事绝对有,是位能人异士,但肯定没传言中那么玄乎,也并不端得高深莫测,更不装神弄鬼神神叨叨,便觉得那帮人大多都有溜须拍马的嫌疑。
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别人吹嘘,而是周雅人压根儿没在他面前炫过技,以前跟他切磋的仅仅只是拳脚功夫罢了,从来没露真招儿。
陆秉思绪万千之际被方道长大力拽了一把,避开横冲直撞而来的人。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
“虫子啊……”
惊叫四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几具干尸中钻出无数条红色血虫,迅速向四处扩散,攀上其中一个仆人的脚踝,吸附着扎进肉里,蠕动着往血肉里深埋。
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拽,血虫被拉扯变长,又冰又滑又黏腻,死死勾咬住他的血肉,根本拽不出来。
仆人声嘶力竭地叫着救命,眼见这条恶心的虫子已经钻进去一大半,无形中突然甩至一道风刃,将他那条钻进肉里的虫子切成两半,一半掉在地上蠕动,另一半却还在往里钻埋,于是无形中有一道风刃接踵而至,利落将血虫剜除。
仆人后知后觉发出一声惨叫。
这边俩衙役也一个赛一个能嚎,死命在原地蹦跶,去跺那些爬到脚边的血色虫子,嗓子都喊劈叉了,腿也快跺麻了。危急之际,数道叶片如利刀般杀来,直接砍死一多半。
周雅人长袖一摆,紧接着一阵龙卷风将这些断成两截的虫子全部卷走,只留下数滩爆浆的血迹。
众人惊心动魄,死里逃生,方道长却在那心潮澎湃:“御风术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御风术啊,上古绝学御风术啊。”
也得亏现在没人注意他,方道长双眼发直地盯着周雅人的身影,盯着他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仿佛在呼风唤气,他身上的气劲窜行,衣袂飞扬,哪怕连根头发丝都有风在流动。
周雅人足踏长风,身姿迅疾地穿过庭院,御风卷扫过几具被啃噬的尸骨。
方道长眼疾手快拖着陆秉靠边站,把场子给人空出来:“退后退后。”
陆秉甩开他的手:“干什么你?!”
方道长很会审时度势:“靠边站,别碍事儿!”
疾风从陆秉的面门掠过去,那力道仿佛被当场扇了他一巴掌,不响,但是有点疼。
陆秉差点要抬手摸摸脸,余光却觑见一个落拓的身影,隐约有些熟悉,陆秉侧目看过去,只见那人披头散发,身上披挂着一件血迹斑斑的里衣,跌跌撞撞摔在地上,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一点一点在地上爬行,朝庭院内一具干瘪的尸骨爬过去,喉咙里呜咽着,隐约在喊:“……爹……娘……爹……娘……”
那声音沙哑极了,仿佛气管被切开过一道口子。
令陆秉万分愕然的是,那人在地上爬行时,露出的两条胳膊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疮,而每个溃烂的脓包上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孔眼,让陆秉立刻想起昨晚在街上遇到那个撞到自己的人。他以为此人身染恶疾,所以才会长这么多脓疮,并且打发那人去保和堂找何郎中治病。
那人此刻却突兀地出现在沈宅,一点点爬向其中一具尸骨,那尸骨上爬出几只血虫,迅速蠕向男子,爬上他胳膊,从一个个张开的孔眼钻进脓疮里。
陆秉一阵恶寒。
黑子差点语无伦次:“进……钻……钻进去了……”
男子却无动于衷,好像这本身就是他身体里的东西,那些脓疮就像一个个铸好的巢穴。
周雅人握着律管,周身的气劲逐渐消退下去,他闻着风里那股似曾相识的腥气,沉声问了一句:“是养在你身体里的血蛭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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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听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