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了夏,这雨就多了起来,加上终日看不到日光,这里的空气都是湿润沉闷,黎明都是慢半拍或亦是不见分晓的,班沐昏着眼,任由钦差将他带去一个别处。
班沐不关心自己要去哪里,也不在乎自己接下来会被如何任人摆布,他没有想要睁开眼的**,直到他发觉他上了门台楼,下一秒便感受到了炽热的日光打在他的身上。班沐惊讶地缓缓睁开眼,想要看清自己所处何地,可是视线早已被血迹染透,什么也看不清。
架着他的左右两个钦差大臣将班沐扔去地上,不去管班沐根本没有力气站着,眼看他摔在地上。
周围嘈杂起来,但班沐的耳朵早就被折磨坏了,他听不清周围有多少人在说话,也听不清周围人说了什么,但他已经想到,自己现今正处在何处。
随着一声行刑的喊出,一展锋利无比的大刀现在众人面前。
一刀两断,行刑结束。
班沐重新闭上眼睛,等待着生命的逝去,等待着解脱,等待着自己与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关联,最好,在史书上抹杀掉他的存在,忘记他的身份,与他的妻子不再有任何瓜葛。
灵魂应该游离在何处,思绪又会飘离去了哪里,可心中抱负早已不在,人间正途再无瓜葛,人生不过潇潇洒洒。
乘风归去结麒麟翼,透云附川崎岖去路,奈何明月又照旧渠,从头,从头,不过千载难逢。
清澈明朗的话语伴随在班沐的耳边,直到话语消失不见,班沐才灵魂归位,重聚人间,他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下来了。
班沐自想,杀了公主,竟还能再活?
屋外鸟语花香,班沐从床上下来,偶然路过镜子旁,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束发金冠,衣衫得体,面容俊丽,身体硬朗,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但脸却一模一样,只是黑眼圈没了,眉头也不紧锁,甚至双眼聚神,就连发质都柔顺了很多,与在公主府被折磨过的模样完全不同。
班沐看着自己不再穿着公主逼他穿的华贵衣袍,又赶忙伸出右臂,查看小臂上之前被公主咬破了的伤疤。右臂上光滑如初,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班沐这才半信半疑,目前为止,自己与公主真的毫无干戈了!
难道是上天听到了他临死时的心愿,愿意成全他,改变他这悲苦愤恨的一生?
屋外敲门声起,传来班泽的声音:“堂兄,你起了吗。”
班沐打开房门,十分兴奋的抱住班泽,拍着他的后背,班泽不明所以,道:“堂兄不必谢我,我们手足兄弟,看你落水我定是要救你的。”
班沐重新站好,红着眼将手轻轻拍了拍班泽的肩膀。
班泽更疑惑了,班沐昨日不慎落水,自己救他起来之后,他就一直高烧不起,看了大夫,也只说好好休息便可,现下人是醒了,但怎么感觉脑子不太好使了?
“堂兄,陛下刚刚登基,就下了圣旨来,定是大事,祖父要我们全家人去接,你既然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便赶紧去吧,不能让宣令官等的太久了。”
班沐笑着的嘴角立马平静下来,之前便是在他二十二岁的某一日,先帝驾崩,嫡长子继承大统之后,大手一挥将公主与他的一纸婚约送来了将军府。
这个公主,班沐实在不想再回想,她是无上皇最喜欢的小女儿,在无上皇还是清河王的时候,曾外出领兵,这个公主出生的事情就是在他打了胜仗之后回营第一个听到的消息,他喜上加喜,对这个小女儿百般爱护,甚至回到京都之后,所要的赏赐不过是让当时的陛下亲自起拟一个郡主封号。再后来,皇帝驾崩,膝下无子,和熹皇后将清河王拥护为了如今的无上皇,这个小女儿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公主,因自小为爱护的十分过分,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格,当无上皇驾崩之后,先帝即位,也不敢对着这位作公主的妹妹甩什么脸色,免得一个不孝父皇的下场,只敢依旧尊称其为公主,迟迟不封长公主的称号。又过了一两年,先帝驾崩,如今的陛下登基,更是让这位做公主的皇姑翻了天去,不仅欺辱凌虐他,还留恋于青楼楚馆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他班沐,是天下人耻笑的对象。
再后来,这位公主竟直接带着男宠回了公主府,还要他在屋外听着她们莺莺燕燕的笑声,班沐实在忍无可忍,去了偏房拔出剑来,一脚踹开大门,直奔着公主而去。
公主正吃着男宠递来的葡萄,见着班沐怒气冲冲直奔她而来,十分冷静道:“班沐,你放肆!”
眼看班沐没有跟她开玩笑,挥剑砍来的那一刻,公主才慌乱中将男宠一把拽了过来,让这位男宠以肉身抵挡了班沐一剑。
公主匆忙起身,快步踱步到屏风后面,也拔出一把剑来,道:“你竟然杀吾!班沐你真是疯了!你若是再向前一步,吾一定杀了你全家!”
班沐眼中怒气十分,嗤之以鼻,道:“我祖父是西尉都护,封号定远侯,是你想杀便能杀的?”
原本班沐只是想吓吓她,可没想到用力太过,错手真的杀了她。
至此,班家一族皆受连累,要么下狱要么凌迟,无一幸免,就算是定远侯,也以看管不力之罪而人头落地。
他必须想个办法,挽回一切。
但眼下,只能先接圣旨。
而且他打听到,昨日,这位嚣张的公主,也落了水,高烧不醒。
在某位宫殿的最深处,安静躺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她身穿交领襦裙,头戴金条花饰,花心镶着宝石,鬓角留长直到胸部,身旁站着一个赤色龙袍的人,站在这些锦绣织布的中央,一脸踌躇。
另一旁的医者宽慰道:“陛下不必担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休息片刻便能醒了,这药已经服下了一个时辰,最多再过一刻,也就醒了。”
汉顺帝就这么看着床上之人,道:“朕刚登基,就出了这种事,如果她醒不来,你可知道后果。”
“是。”
床上的女子突然大喊:“打她啊,她是保子,真的,你相信我,她走了我们就输了!”
汉顺帝歪过头,问道:“这胡话就没有停过,如何是要醒了?”
刘滢蹭的一下坐起身,指着床边,又道:“停电了还是谁关灯了?啊?学校又停电了?下午停水晚上停电,怎么过啊,我手机还没充电呢!”
医者道:“公主是在湍流急处撞到了脑袋,说些胡话也是可能的。”
汉顺帝突然眼睛一眯,道:“你刚刚是在说,皇姑说胡话,你的意思是,皇姑是个疯子?”
医者突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扑通一声跪下,道:“臣万死!公主名誉,岂是我等乱言。”
刘滢听到这些话,问着身边同学道:“什么公主啊,你们又玩cosplay呢?你们这么喜欢,不如cos我去帮我上课,让我自己play几天。”
终于,汉顺帝走到刘滢身边坐下,亲切道:“皇姑?”
说着,汉顺帝一手搭上刘滢的额头。
刘滢将汉顺帝的手甩开,道:“你还cos上瘾了,网络皇当当得了,谁手机有电开个手电筒吧,我牌还不错呢,把这局打完先。”
医者看着公主将皇帝的手打开,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只能低下头,将头贴近地面,怕惹祸上身。
汉顺帝终于正经起来,道:“皇姑既然醒了,何必还不睁开双眼,在这里装模装样的说些疯话,是听说了朕的圣旨么?”平静的话说完,汉顺帝又突然怒道:“刘滢!”
刘滢被这么一句吼声吓得哆嗦了一下身体,道:“没停电?是我闭着眼睛?不可能啊?”
刘滢用手轻轻摸去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睁开眼睛,她尴尬的笑一笑,立刻睁开眼睛,这眼前一幕又吓了她一跳,真的有一个头戴金冠,身穿龙袍的人在她旁边,不远处还跪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汉顺帝看着刘滢呆滞无神,便不愿多呆,于是道:“朕为皇姑想了一个封号,是为阴城公主,阴取自乘清气兮御阴阳,希望皇姑可以乘着天地间的正气,与朕一起,一个驾驭着阴,一个驾驭着阳,共同掌握这天地二气的变化。”
见着刘滢有些懵懂,便想到她是不吃这一套,于是汉顺帝又道:“皇姑放心,推你落水之人朕已经找出来了,给你出了气。”
刘滢还是没有说话,汉顺帝也不愿意听她说什么,于是起身,出了门去。
汉顺帝刚走,就从门外进来了很多人,她们穿一样的衣服,画着一样的妆容,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看起来是要给刘滢梳妆打扮。
为首的一人走到刘滢身边,将床边的帘子撤下,一边忙活着一边道:“殿下,您可是吓坏奴婢了,若是殿下真的出事了,奴婢万死也救不回殿下金枝玉叶的命。”
另一人将水添到盆子中,也道:“还是我们殿下最得陛下重视,见着殿下受了惊,把那些欺上瞒下,目无尊卑的人都已经下旨杖毙,那些护卫都去领罚三十大棍,扣半个月银例,推殿下落水和背后密谋之人的尸身再全部挖出来鞭策,直至挫骨扬灰。岸边未救殿下的宫女包括她们的亲人戚友一起全部丈杀。陛下说殿下受了惊,让我们好生伺候,殿下的病不能见风,最好出嫁之前不要出皇宫,还说殿下不必担心,公主府已经赶工修葺,不日将会完工。”
刘滢听罢,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这些话在提醒她,她不小心穿越到的,是一个等级制度十分严苛的封建王朝,有些制度体系需要用活生生的人来维持秩序。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等等…出嫁?
“出嫁?嫁给谁?”
“虽说班家赫赫有名之人都已去了,但毕竟有些威力在,京兆尹大人刚过世不久,驸马爷灵前嗣位,来日步入官场,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最主要的,是驸马爷自小就展现与常人不一样的才能,殿下身子不如之前,所以陛下才会说嫁个驸马来冲冲喜。驸马爷光明磊落,为人正直善良,与殿下您定是佳缘。”
“我?我嫁?”
侍女相互看了看,虽不理解公主主子为什么说这些话,但也不敢违逆,都道:“是。”
其中一人道:“其他三位公主已经被封了长公主,分别被选定要嫁给征南大将军岑彭玄孙岑熙、开国将领太傅高密侯邓禹玄孙邓褒、虎贲中郎将来定。”
刘滢慌忙下床,四处乱走,似是在寻什么,终于走到铜镜前,看清自己样貌,刘滢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桌前,将桌子上本应佩戴的金银珠宝全部推倒在地。
侍女们赶忙将刘滢扶起让她坐好在梳妆镜前,刘滢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屋内再没了人,刘滢两手环住双臂,泪珠顺着脸颊两侧落下,小声道:“老天爷啊,你这是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