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从画里出来的时候,被躺在地上的人绊了一跤。
那人浑身伤痕累累,每一寸皮肤上都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垃圾一样,明明身形高大,陈律却觉得他脆弱的快要碎掉了。
“白寒时?”
他用仅剩的右手去触碰对方的面容,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凉一片,和这四面的金属墙壁没什么区别。
所幸他探了对方呼吸,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活着,于是他将人挪到床上,又替白寒时掩了掩被子。
怕自己身上的血和海腥味会冲到对方,做完这些后他坐到了角落里,离白寒时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又不会远到对方有需求时来不及上前。
有些疑惑他始终盘旋在脑子里,但是人都有秘密,他不想探究太多,总觉得保持现状就像是小心翼翼保护着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也许是妖魔鬼怪,也许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打开它,就会像是打碎一面镜子。
白寒时也陷入了梦境之中,他偶尔会无意识呢喃着梦话,有骂人的,也有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价值之类陈律听不懂的话。
最后他提到了赌约,便像是从梦境中醒过来了,喃了一句:“冷。”
“所以赌约的内容是什么?”
白寒时动作僵了片刻:“你听到了什么?”
陈律说:“什么都听到了。”
于是白寒时闭了闭眼睛,语气松弛了些,说:“看来是没听全。”
陈律一只手撑着地面挪动僵硬的身子:“看起来白医生似乎很了解我。”
白寒时从海螺床上起身,抱着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陈律身前,弯腰替他盖上,边说:“你说的是哪方面?”
深海的金属舱内确实不是一点冷,难得的温暖覆盖上来,陈律安逸地眯了眯眼睛,说:“全部吧。”
白寒时:“尺寸也算吗?”
陈律抬眸看他一眼,眉眼嘴角都带了笑意道:“你这话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误会我们曾经很亲密。”
“是挺亲密的。”白寒时跟着坐了下来,靠在他身边,贴着对方的侧身,是个亲密而又自然的动作。
陈律表情滞愣片刻,感觉记忆中的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样不公平,”陈律说,“你了解我的全部,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白寒时却不慌不忙伸出三根手指,嗓音沉沉,带着某种引诱道:“这样吧,我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三个问题之后,我会送你一样东西。”
陈律眉梢轻挑:“看来我不亏,不仅能获得三个答案,还能得到一份礼物。”
“是这样的。”
陈律不假思索,微微一笑:“我答应。”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白寒时问:“那你想好要问什么了吗?”
“等等,在这之前我先送你一样东西。”陈律仅剩的一只手往口袋里一模,掏出来了一样东西伸到白寒时的面前。
那是一枚嵌着红色宝石的戒指,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下次别再弄丢了。”陈律说着,将戒指缓缓套进白寒时的手指,咂嘴感慨道:“果然,还得是戴在人手上好看。”
白寒时说:“你就为这么个东西,丢掉了自己的一只手?”
“一只手而已,人还活着就行。”
白寒时几乎要被他这态度气笑。
“虽然你拿回了我的戒指,但礼物还是得在三个问题之后才能给你。”
陈律:“行啊。第一个问题,你跟‘月影之眼’是什么关系?第二个问题,我跟你从前是什么关系?第三个问题,你……”
“等下,”白寒时及时伸手打断他,好笑道,“你是一个问题都留不住啊,就这么想一键通关?”
“其实问题的答案无关紧要,我只是想知道你会送我什么。”陈律一脸真诚地说。
白寒时:“……”
“所以你要送我什么?”
白寒时:“……”
陈律幽幽叹了口气:“不送就算了,既然如此,那三个问题也没必要问了。”他单手掀开被子站起身时,整个人眩晕地摇晃了两下,差点不站稳。
白寒时这才开口,语气肃然说:“跟我一起去四号黄金屋。”
“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陈律说着,朝他伸出手,“走吧白医生,趁夏花那边还没行动,抓紧时间!”
***
夏花被委以重任,来到了尖塔内部。
她要找到中央控制能源的地方,破坏尖塔上方的人造能源。因为按照陈律的猜测,那东西代表着白天和黑夜,而喝了神血后,处于白天的人会保持着神血带来的利处,直到夜里,神血才会把他们榨干。
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尖塔很高,楼层众多,她无法在短时间内,且在海茵蒂人的追捕下准确找到中央控制室。
陈律还真是交给她一个不得了的任务。
夏花一边抱怨着,一边离开电梯往楼梯口的位置走去。
她想通过哪层楼是海茵蒂人重点把守的对象,从而判断出中央控制室是否在这一层。虽然是个蠢办法,但一定程度上能排除一些目标。
潜行到二楼时,金属舱道内空无一人,因此她直接越过了这一层,一路往上。
直到一口气爬了十楼,夏花站在空无一人的金属舱道内陷入了沉思。
人呢?
没有人反而更奇怪吧!
反正都无人看守,她干脆随便选了一扇舱门打开,就当是来到了自己家。
房间漆黑一片,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电子屏幕,像是一脚踏进了电影院。
在有人进入房间之后,屏幕闪动了两下黑白的雪花,紧接着开始放出画面。
一开始,夏花看见的是一个正在挨领导批评的年轻人,年轻人像老头一样佝偻着背,将头埋到最低,直到他走出办公室坐在工位上,夏花才看清他工位旁写着他的名字——郭伟。
接着,这块偌大的,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屏幕像是自动跳台的电视机,开始切换了新的画面。
毫无例外,画面中的人物都是这次游戏的参与玩家,而内容像是他们的过去,却又参杂着一些虚幻的,不真实的事件,像是梦境。
她很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的梦境里有一幢熊熊燃烧的孤儿院,而那孤儿院正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为什么陈律的梦里会出现这个地方?
而他的梦,又为什么跟自己做过的如此相像?
火焰似乎顺着梦境和现实的边沿燃烧了起来,夏花瞪大眼睛后退一步,眼看着屏幕播放完毕,又恢复成了黑白的雪花状。
房间灯光骤然亮起,她抬手遮挡了一下刺目的光线,缓和过来后这才发现幕布下方是一排排闪着光的仪器,而右前方的角落处镶嵌着一只深红海螺,幽暗的螺口朝外,恰如窥视的眼睛。
在住宿区以外的地方镶嵌监视海螺。
夏花猜测,或许她误打误撞找对了地方。
***
陈律和白寒时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互相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对方出了门。
两人刚往前走了两步,陈律忽然停下说:“我走不动了白医生。”
白寒时看他一眼:“巧了,我也是。”
然后陈律走到镶嵌着深红海螺的金属壁前,作势挥了挥手说:“克莱门特大人,你还在吗?在的话吱一声?”
那头无比寂静,显然深红海螺不会回应他的呼唤,倒是没两分钟后,舱道内响起了迫不及待的脚步声,克莱门特果真脸色难看地带着人来了。
陈律向他伸手打了个招呼,只见对方一改初次见面的客气礼貌,咬牙切齿盯着陈律道:“你到底对耶希特做了什么!?”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话,白寒时却也看向陈律,说:“什么意思,你出轨那条鱼了?”
陈律猛地一个回头:“啊?”
他觉得白寒时大抵是学坏了,又像是暴露了本来面目。
戏瘾来了,他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说:“哪能啊,我的心里只有你。”
被无视的克莱门特像是生吞了一颗哑炮,忍无可忍地让人把他俩拆开,带去了四号大楼。
这个被伪装成大楼的深红海螺内部只有一个空间,水池旁静静趴着一条人鱼。他鱼尾在岸上,人头却是朝着水池内的,墨色的头发散落在水面,像一朵盛开的睡莲。
耶希特看上去就像是想要爬进水池里,却晕在了半路。
克莱门特上前扶起他,露出耶希特的正面。他脖颈两侧的三道红色血线被人划烂了,血肉翻出,看着十分狰狞。
白寒时一下就猜到了是陈律的手笔。
耶希特是所有海茵蒂人中唯一还保持着人鱼形态的一位,他颈侧两边的红线充当为腮的作用,能够帮助他在海底呼吸。
陈律划烂他的腮,相当于破坏了他在水下呼吸的功能,因此现在的耶希特已经回不去大海了。
岸上的人鱼,战斗力绝对是直线下降的,耶希特成为了一颗被陈律被吃掉的棋子。
没有国王会在将军被干掉后不感到愤怒的,现在的克莱门特就是这个情绪。
他已经不想要陈律的这副躯体了,残破,奄奄一息的生命力毫无价值可言。所以,他要用另一种新的方式来折磨陈律,还有另一个陈律所在乎的男人。
不,或许他可以当着陈律的面先折磨那个男人,就像陈律伤害他的耶希特一样。
克莱门特摆了摆手,示意他的族人架着陈律和白寒时上前来。
“要怎么惩罚你们才好呢?”克莱门特蔚蓝的眼睛里填充着毫不掩饰的阴险,他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那就惩罚你们一个变成我的监视器,另一个……成为这里经久不灭的灯油!”
他话音刚落,看到陈律又动了动嘴皮子要说话,条件反射地及时抬手打断了对方:“你闭嘴!”
陈律将嘴一抿,当真不说话了。
但当他真的沉默下来,克莱门特反而觉得他不怀好心,又在憋着什么坏。为了避免日长梦多,他迅速抓了一把刀走到白寒时面前,尖利的刀尖对着他的眼眶比划了两下。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多了几分畏惧,就像是猎物天生对猎人的一种恐惧,来自于本能,不受到控制。
被陈律刺激多了,以至于克莱门特看到这种眼神就有种想要将对方踩在脚下的冲动。
他是海茵蒂的执行官,是这个世界的国王,区区人类凭什么对他充满蔑视!
越是想到这,克莱门特越发癫狂,他举起刀狠狠朝白寒时的眼睛扎了下去,打算挖出这对眼珠子镶嵌进深红海螺里,成为他永远且忠实的监视器。
他的刀一寸寸朝白寒时的眼睛逼近,一边将余光扫向旁边的陈律,却见对方毫无反应,既没担忧挣扎,也没叫骂。
克莱门特心中疑惑丛生,难道他看错了,其实这两人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但明明梦里的他们那样亲昵热烈。
他拿刀手在半空生硬停顿了一下,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秒,突然所有人脚下一阵晃动,他手中的刀因此掉落。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时,克莱门特想也不想,直指陈律骂道:“又是你小子搞的鬼!”
陈律两眼无辜,嘴巴微张:“啊?”心想总不能是第一次卸他手的时候把那鱼脑子也一起卸了。
外面有人进来在克莱门特身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陈律听到中央控制室几个字,于是他转头朝白寒时看去,冲他眨了眨眼。
因为断了一只手,那些海茵蒂人也不怕陈律再整出新花样,所以没有对他束缚太紧。
边上克莱门特听到消息后脸色一变,突然想起来昨天有个女客人钻进了尖塔内,但他一时忘记了处理,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够破坏中央控制室的系统。
他面上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想着果然跟陈律沾上边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扭头瞪向陈律的时候,却见对方忽然一脚踹在了旁边高个的不可描述部位,同时不忘把白寒时身边的人也清理了。
然而两人都是身负重伤的状态,虽然陈律勉强能挣扎两下,却也支撑不了太久。
克莱门特看穿了这点,招呼着族人围上去。
陈律和白寒时在一堆高个子海茵蒂人的包围下慢慢后退,直到脚跟抵到了血池的边沿。
陈律忽然扭头看向白寒时,说:“怕脏吗?”
白寒时轻笑了一下,回答他:“我更怕死。”
克莱门特看得额头青筋直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大声呵道:“快!拦住他们!”
下一秒,陈律紧紧握着白寒时的手,两人动作一致地向后倒去,双双没进了神血灌溉的血池之中。
恢复更新了!有存稿,这次一定完结呜呜呜呜哇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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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海底乌托邦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