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饲养高危物种 第2章 02

傍晚。

旧城外围。

这是一条很久都没有人经过的道路，四处遍布着人高的杂草，像是荒废了有些年头。

每当夜幕即将降临时，蛰伏的异种们就会开始蠢蠢欲动，生存的条件是残酷的，即便人类在城区开拓了伊甸园，这个世界也从未有过哪怕一刻的安全。

角落，一只长相怪异的甲虫类异种正盯着面前的猎物，它有着半人高的体型，深红的复眼转动着，丛林里安静地出奇。

然而下一秒，一道身影打破了这里的安宁。

是一个人类。

他有着一头显眼的灰色头发，独自走在这片野区，周围的甲虫类异种被惊动，吱哗哗地飞上天空。

【本地异化指数：46%，请注意防护，避免毒素侵入人体】

检测表上的警告声若隐若现地提醒着。

过了一会儿，他试探性地查看了一下胸前口袋，里面躺着一枚黑色菌子。

确认无误后，继续前行。

……

时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只柔软的布料内。

周围很温暖，像人类的体温。

饿。

好饿。

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趋于生物的本能，他开始用柔软的菌丝攀附在布料上，试图从最上面找出漏洞钻出去，然而他刚刚探出一根小小的触手，就被一根冰冷的金属摁住。

“不可以出来。”

清冷低哑的声线让时厄浑身发麻，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他的视力还没有完全形成，只能暂时凭借敏锐的听力和触觉辨别外界的情况。

可是，他真的很饿。

已经一周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他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因为太久没饭吃而饿死的异种。

就在这个想法刚刚产生的下一秒，时厄的头顶就出现了半片带着麦香味的碎块。

仿佛抓到了菌生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时厄飞快地伸出触手抢到了碎块块，送进身体里。

是压缩饼干。

时厄的身体可以吸收他所能吃得下的任何物品，包括人类的食谱，甚至于一些食谱之外的东西，不仅不挑食，而且生命力十分顽强，属于扔在垃圾堆里都能长得很好的生物。

“再忍忍，”头顶再次传来清冷的声音，“只要逃离了这座城，我们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

时厄小小的脑袋瓜缓冲了片刻，推测他的饲主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不知道是什么困难，但此刻他们是命运相连的共同体，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他现在没有自保能力，很容易死翘翘。

死翘翘。

时厄伸出两根触手，抓住布料最上层的空隙，尝试探出一点感官。

“活下去。”

“死翘翘。”

“活下去。”

“死翘翘。”

黑色的小触手随着周围旷野的风左右摇摆，脑海里一直重复着这段简单的字节。

四周草木葱茏，正是人间芳菲月。

黑色军用短靴匀速前进着，踏过无数残枝败叶，荒废的栈道，隐约还能看见道路两旁不知名动物的骸骨，形状诡异地镶嵌在破败的枯木里。

远处，一只巨大的蜻蜓停在一株紫色的粗藤花上，翅膀停止扇动的那刻，它的肚子突然胀大，旋即嘭地爆裂开来，伴随着绿色血液四溢扩散的黏腻声音，浑身粘液的黑色不明生物从里面钻了出来。

腐朽分解的气味弥漫，是死亡的味道。

它们是异种，但都低于F级，高等级的异种无法在人类城邦内存活。

他们是被驱逐者。

时厄再次接过饲主投喂的饼干。

他们要活下去。

饥饿的感觉消散了大半，时厄心满意足地躺回了舒适的口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意识，严格意义上来说，时厄在陪伴饲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是孵化状态，真正孵化成功的那一刻就是他第一次有自主意识的时候。

他的饲主一直在照顾他。

是饲主生下的他吗？

时厄觉得应该不是，他们长得不一样。

那饲主为什么要逃命？

时厄想，大概是饲主太弱了，在野外，弱者很容易被其它更高阶的捕食者吃掉，因为他们是食物链底端，所以每天就只能逃命。

“太弱了。”

“太弱了。”

“被吃掉。”

时厄有些不安，他才刚刚有意识，不想被吃掉。

必须要依附一个强大的捕食者才行。

时厄迷迷糊糊地想着，盘算着接下来如果遇到凶恶的异种，他该如何逃命。

这时。

轰隆——

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强烈的震感瞬间将时厄发散困意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声音实在太大，时厄完全摸不清发生了什么，像打雷，却比雷声震撼千倍万倍，差点把他的菌丝都震散架了。

时厄微微将头探出了口袋。

“叽。”

微弱的声音从菌子里发了出来。

通过逐渐清晰的视线，时厄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可怖的异种，也不是凶猛的野兽，而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外表被一层金属覆盖的，完全陌生的生物。

他们轰轰烈烈，成群结队，来势汹汹，倒映在时厄红色的豆豆眼里，组成了一副难以理解的，令菌毛骨悚然的，杀气腾腾的景象。

哗啦啦！！

四周的异种纷纷奔散逃命。

时厄再次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时厄探出豆豆眼。

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拥有着光洁而坚硬外壳的生物。

所过之处，那些自然生长的花草树木和废旧城区一起轰然倒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那些生物就像一只只陆地上升起的巨人，肆意践踏，摧毁他们身边的一切。

只剩下不到几根的古树枝干在他们面前，像大地断裂的脊柱，横亘着，如螳臂当车，下一秒就会被碾碎。

时厄触手缩了缩。

紧接着。

砰砰砰！！！

他们头顶的天空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枪响，旋转的子弹穿透空气，射在时厄下方的地面上。

时厄：“！！！”

与此同时，饲主原本沉稳的步伐也迅速后撤，旋转躲避。

时厄霎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依附的小黑触手在空中摆动，身体以抛物线轨迹被甩了出去。

“叽！！”

在完全颠倒的视线中，时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面前多了一个庞大的钢铁生物，顷刻间就朝他碾压了过来，巨大的平面迅速地形成阴影，笼罩在他微小的身体上。

时厄：“叽叽叽！！！”

我的天，我的奶！！

他还是个刚出生的幼崽！

就要嗝屁了！！！

但在死亡面前，时厄的本能并不是躲避，而是迅速将身体缩成一团，准备迎接机甲无情的践踏。

就在刹那间，时厄敏锐的感官感觉到了不远处疾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如雷贯长虹之势，踏空而来。

时厄想喊救命，奈何语言不通，无论如何喊出来的永远都是菌子声。

“叽叽叽叽叽叽叽！！！”

——轰！！！

微弱的声音顿时被周围的巨响湮没。

但那种巨大的压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时厄惊魂未定地从乱成一团的触手中露出红红的豆豆眼。

便见面前那座巨大的钢铁生物头部深深地陷下去一个坑，正中央散发着一道剧烈的蓝光。

那道蓝色光芒沿着机甲头部，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笔直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斩落而下！

再一眨眼，一块破裂的碎片从机甲外围脱落。

接着，无数碎片像粉碎的镜面，咔地一声——

整只机甲就像快要消融的冰雪，如仙女散花般逸散，浓重的机油和火药味涌了上来。

所有的机甲零件都随着那道蓝光被一分为二，流星般坠入荒野，燃起熊熊烈火。

时厄机趁机躲进旁边的石头缝里，胆战心惊地观望眼前的一幕。

他刚刚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在天上杀掉了钢铁生物的魔鬼。

那人从空中落下，半跪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灰色发丝随着流动的空气翻滚飞扬，接着，他起身，左手的机械臂仍旧散发着淡淡蓝光。

男人徒手而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这时他身后忽然又来了一只小型翼鸟机甲，就这么直直地俯冲过来！

他迅速抬起左手机械臂，快准稳地抓住了机甲头，强大的碾压力瞬间让机甲外壳扭曲变形。

嘭——

整个机身一连炸出了数道金红火花。

时厄：“叽......”

有够变态！！

他晕乎乎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确认并不是他作为一个菌子临死前的幻觉，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求生的本能让他冒出一个想法。

他这辈子。

一定要抱上这个人的大腿。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男人回头朝时厄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们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因此时厄得以非常仔细地看清那人的样貌。

战火纷扬下，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灰色长尾外袍，袖口处金色刺绣花纹布料遮住了半只机械臂，原本俊美的脸庞由于经历过厮杀而透着一股冰冷。

最让时厄印象清晰的，是那双眼睛。

远远望去，他的瞳色是浓重的黑，掩在长而分明的睫毛下，看过来的时候，危险而凌厉。

然而时厄并未在那个人的身上察觉到危险。

虽然他并没有形成和人类一样的审美观，但总觉得那个人非常亲近，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菌子，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他。

“季云琛！”

远方传来人类的呼唤。

季云琛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在男人回头的时候，时厄利用触手在地面上移动，最终抓到了男人的裤腿，沿着裤子布料一路拼了命地往上爬，这期间他巴不得生出一百条腿来，生怕差了半秒就死翘翘。

来人是一名身着联盟制服的少将，略微斑白的黑发昭示着此人已经年近中年。

他向前一步，开口道：“季上将，您真的要逃离这里吗？其实你偷偷留在联盟……”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

“联盟的人不废除新法，我是不会回去的。”季云琛声音冷冽，“再不停手，我杀的人，还会更多。”

“我也是奉命行事。”联盟少将无奈叹息道，“毕竟曾经......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季云琛并不是很懂这人话中的意思，只以为对方是来阻碍他的，话语没有半分客气：“我真的会杀了他们。”

“我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那名少将再次解释，“就是想问一下，季上将，你之前养的那只菌子还好吗？”

季云琛下意识往怀中口袋看了一眼，便见那菌子正完好无恙地躺在里面。

好在，菌子没丢。

季云琛松了一口气，不然还要麻烦再找一个，他不喜欢麻烦。

“它很好。”季云琛说。

少将：“它跟了你二十多年，这些年，你和它都没有任何变化，还要继续养他吗？”

“不，”季云琛否定了少将的话，“它变胖了。”

联盟少将：“……”

口袋里的胖菌子：“……”

季云琛：“在弄懂人类的感情之前，我想，我会一直养它。”

“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你在幼年期的经历不是很好，导致你人类情感部分有所缺失，并非先天如此。”

季云琛看着对方，果断承认：“是的。”

“联盟利用你，又抛弃了你，你可曾心有不满？或者仇恨？”

季云琛摇头：“没有，对我来说，那只是一段经历而已。”

少将若有所思，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他再次往前来到了季云琛面前，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勋章，递给对方，目光里满是怀念，“这本就是你的东西，也是你作为人类至高无上的荣耀，拿着这个，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身处何种境遇，只要您愿意向我们寻求帮助，我们联盟第一军团仍旧会无条件听从您的调遣，这是我们作为人类，最深重，也是最真贵的情谊。”

季云琛接过勋章，便见上面雕刻着联盟第一军团的最高指挥标，金色的羽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明明要来杀他，却还放他走。

他更不明白，这位联盟少将口中说的“情谊”是什么意思，再他的记忆里，他和那些战友除了打仗，就再也没有其它的关系了。

“好。”季云琛点头。

联盟少将拍了拍季云琛的肩膀，说：“接下来的路不会再有任何阻碍，请放心走吧。”

“谢谢。”季云琛尝试向少将扯出一个微笑，却发现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怪。

还是算了。

他可能生性不适合笑。

总会吓到人。

菌子从季云琛的口袋里探出了一只脑袋，红豆大小的眼睛盯着对面那名上将，眨了眨。

“祝您，永远身披荣光。”

面前那名上将朝季云琛行了个军礼，用来远送人类的英雄。

季云琛就在对方的注视中，默默转身，朝着冉冉落下的夕阳离去。

他不知道，联盟的外面究竟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未来或许有数不清的危险。

但，此刻，季云琛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和心愿。

因此，他依旧需要好好地活下去。

夕阳笼罩荒野，照射出季云琛颀长的身影。

一切，将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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