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无非是追问她谁送的,是不是成恒宇,感概人眼光差劲。好在她眼疾手快,成恒宇只听到追问谁送的。
成恒宇是来提醒她早睡,郑月昭应声,等人道晚安后她并未上楼,转身去了书房,她的画没好,得继续加班。
自打离职后,她每天的生活忙碌充实,以前上班摸鱼画插画,现在只有熬夜有时间画。凌晨一点,童知茜打来电话,她们彼此清楚作息,不考虑对方休息的可能性。
童知茜揶揄她:“秒接,已婚妇女的夜晚这么空虚?”
郑月昭垂眸调颜料,手机放桌上外放:“讲废话。”
童知茜不罢休,“那么多人馋他,想睡他,近水楼台的月不摘,想让给哪个莺莺燕燕。”
“我哥,不可动坏心思。”虽这么说,但她没意识到,她看到成恒宇时,已经撇去了家人视角,激素在悄然浮动。
童知茜胡说八道,说些旁人听不得的话。熟龄女人,和好友的话题没边际,郑月昭是习惯的,心情好会附和,心情糟糕会骂她色女。
郑月昭对两性一向能大大方方谈论,她很不认同国内的性教育,扭捏至极的病态,这不能播,那不能说,一问小孩哪儿来的,垃圾桶里捡来的,有大毛病。
这是一件和爱人致死缠绵,将世界抛诸脑后的美好事情,是享受,愉悦和幸福的事。
童知茜听说两人分房睡,直问她打算无性婚姻,主动给他出去偷吃的机会?
他们结婚匆忙,很多问题并未开诚布公聊,这是其中之一。他们约定,彼此有心仪对象,可提前离婚,如果没有,婚姻持续两年就寻个借口离婚。
如果真的两年后离婚,这两年都分房睡吗,她可以,他呢?
她的笔触顿在纸面。
若再深剖,她其实可以欣然接受发生任何事,他好看,和他睡,她不亏。都是熟男熟女,她能接受one night。她的观念里,一晚上的饮食男女,以‘负责’为由定终身,很荒谬。就算有肉.体关系,没有爱,无所谓,当下开心就好。
他怎么想,郑月昭不知。目前的关系不足以让她肾上腺素剧增,主动扑上去。她乐于分床睡,独自霸占一张床更好。
童知茜说:“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潜意识里已经在暗戳戳期待了。”
“哪句话表明?”
“你的思维顺着我的话延伸时,就是期待。”
——
上次陈以阳说要给郑月昭看一下内部项目案例,中午时分她去成拓。成恒宇带着她去高层食堂吃完饭,再回办公室等陈以阳。
逼仄的电梯里,是她的香水味,带着朗姆酒的奶香,前调的佛手柑果香温润清爽,成恒宇垂眸,是眼前的她。
很安静,只有电梯上行的器械声,轻微的呼吸声。
成恒宇才发现,她今天穿的高跟鞋和包臀裙,明显站得腰不适,退一步靠着电梯,与他并排。成恒宇:“不舒服?”
她穿着十厘米的鞋,和他一样高。
“鞋跟太高细,站久了腰疼。”
既然不舒服,为什么穿?
不用他问出来,“给你造势啊。”笨。
电梯停稳,叮一声,她先抬脚大步流星走出去。
成恒宇低眸轻笑,随即跟上去。
郑月昭不笑时,英气,冷艳,几缕碎发在耳畔轻微晃动。细高跟并未影响她的步伐,自信又大方,走路带风。从公共办公区进去,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他们吃饭的点晚,眼下同事们已经回到办公区。
成恒宇的步伐慢一些,是平日大家熟悉的样子,唯一不同在于,他的手里拎着双C女包。
办公室的大家的目光都各自聚拢在文件上,电脑屏幕上,以至高的演技展现职场专业度,但非凡热闹的群聊999 暴露一切。
“这次看到正面了!”
“第一次感受到顶层办公室的好处!”
“姐姐,姐姐爱我!!”
“天,我还有机会吗,我能弯。”
她在他的办公桌前坐着,他站她身后,倚靠书架,时不时点拨她。
郑月昭的坐姿很端正,肩颈线流畅地向下,在腰际紧致内收再向下外延,像功底几十年的老画家的画笔线条,一笔成型。
陈以阳端来咖啡,内部项目案例是他吩咐给陈以阳的,让陈以阳点拨。陈以阳不是二愣子,当真去点拨总裁夫人,借口紧急事务而退出二人世界。
香水味留香持久,直到她走后第二天,成恒宇闻到若有似无的香味,工作时刻罕见出神。
郑月昭待了一中午,回到工作室准备投标事宜。快下班时分,郑国远打来电话,让她回家。郑月昭看时间,“好,我跟之宇说。”
“就你,没别人。”
郑月昭的眼皮又开始跳,致电李想鹏,她的前老板。李想鹏是老狐狸,无论她怎么试探,他都滴水不漏地回答,一口咬定自己没说。
庆江地区的泛山水都是她的同事,一千多张嘴,竹林风声,岂是谁能锁的。
郑月昭回去前给成恒宇发消息:【我回家接受暴风雨洗礼,之宇哥,有空来救一下我。】
成恒宇有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决策,听不完的提案,等他想起时,是下班后司机惯性驱向他们小家。他缓缓睁眼,路边流光四色的霓虹灯侧面映进他的瞳孔,探不出情绪,他淡淡道:“去华麓公馆。”
司机应声,在前方转向掉头。
走了一半,成恒宇又言:“去和易医院。”
成恒宇连打了几个电话,郑月昭没接。转而问周苏蓉,周苏蓉重叹口气,说她爸被她气进了医院。
成恒宇的认知里,事态不至于此。创业而已,她的自由选择,成年人有对自己负责的能力。
他是放养长大的孩子,只要不涉及法律法规,长辈从不管他,叛逆时期的打架,逃学,抽烟,成妈不会生气,不因多次被请家长而对他横眉冷对,家长不会因他的决策而牵动情绪。
兴许养男孩子,心可以大些。
郑月昭不是,她是捧在手心的公主。若两家人都在,她是八个人的宝贝。成恒宇记得她两岁,磕磕绊绊摔一跤,一群人围着哄。她生病,家长轮流守,成家父母满眼心疼她。
她被爱包围长大,郑国远为她摘星摘月,尽全力扫清人生路的障碍。她的生活是多少浮沉人世竭力想要的。
但从另一角度而言,她活在象牙塔,是被爱囚禁的金丝雀。
成恒宇问过她,为什么要创业?
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大部分人渴求而不得,她安逸享受不满足吗?
她半开玩笑:“因为生活无趣啊。”
很显然,成家人眼里,二十八岁的她还是重大事情需要父母参与的小孩。她的私自出逃,是郑家的动荡。
成恒宇看到她时,她倚靠在病房门口,隔着长长走廊与他相视。
睫羽颤动,哭红的眼,泪痕,脸庞红肿,泪痕与发丝风干在脸上,他拂去她脸上的发,她嘴唇翕动,却又什么都没说。
成恒宇也没说安抚的话,他进病房前撂下一句:“等我。”
郑国远没大碍,情绪波动大,血压急升而晕倒。郑国远见他语气生硬,连连质问他是否为帮凶,即便不是,帮其隐瞒也是重罪。
郑月昭不懂事,他也让大人失望。
成恒宇不敢多说,怕人再动怒,却又想为她辩解:“爸,昭昭是个成年人,她有为决策负责.......”
郑国远没想到他仍站在她的那旁,早将他当自家人的郑国远很是失望,气得手颤抖,“你、你也出去、
成恒宇已经十年没体会被人扫地出门了,轻声关门出去,看到某人,成恒宇不解,“我知道你乐观,但这个时候能笑出声,我是没想到。”
郑月昭的眼红通通,却是笑着的。病房里的声音传出来,堂堂成大总裁也被她爸赶出来,多滑稽好笑。
他们一前一后,郑月昭怕他没颜面,宽慰:“其实我爸留面子了,他让我滚,只让你出去。”
成恒宇拉开车门让她先进去,坐下后俯身拿纸给她。郑月昭拿镜子看,狼狈,妆花得不成样。
看到这般模样的自己,情绪似浪潮,将岸上的她席卷到深海,她没心情补妆,垂手看向窗外。
成恒宇示意,车窗皆下降,通透的风从南到北,从她的那头贯穿到他的方向。成恒宇没有开窗习惯,无**,他也不喜欢风声刮在窗边的噪声。
她喜欢,每次上车都会摇下车窗感受风,一脸享受。久而久之,他明白了,风吹起的涟漪,是她的心在悄然荡漾。
风声鼓噪,他没有打搅她。
直至半夜,她独自待在书房。成恒宇鲜少起夜,偏偏那晚,他口干舌燥下来寻水,书房的灯是亮的。成恒宇瞥了眼,放好水杯上楼。
只是困意被打断,意识慢慢清醒,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再次起床。
书房的光从门缝里渗出。他敲门推开,阳台上,纱幔不停歇地飞舞,她依旧坐姿挺拔,高傲。
她的笔触不断与纸面摩擦,生出美丽新世界。
画架旁,是一团又一团废纸。
郑月昭听到动静,动作滞了一瞬,没回头,接着画。
成恒宇拖了户外椅坐她旁边,没说话,默默看她画,
画面的整体色调是黑白灰,仔细看发现是斑马线,前景是飘忽的树叶,上空悬挂弯月,金光闪闪。
郑月昭从小学画画,他小学的时候还送她去过画室。小小身子背着画板,成恒宇每每看不下去,都会替她背。她爱画画这事,是受爷爷郑克武的影响。
郑克武下班后的爱好就是下棋和画画,成恒宇记得有一年生日,他收到郑爷爷的生日礼物是一张他的画像,虽说是业余,但画工了得,神情和他很是相似。
那时候他对画画没兴趣,郑月昭系统学习画画时,自己爷爷也问过,他坚定不要,放学了还要去胡同里当孩子王,没有时间再学习。
谁曾想大学他学的建筑,虽说有各种画图软件,但手绘是基本功,他也天天和画笔打交道。
郑月昭啧一声,将画揉成一团丢掉,重新铺上新画纸。成恒宇没看出哪里不同,“很好看,哪里不满意?”
“哪里都不满意。”
郑月昭看似专心画画,注意力越集中,负面情绪就像滚雪球,越大。
郑月昭这才瞥他一眼,“怎么不睡?”
“下来喝水。”
“不用管我,你去休息。”
“喝点?”成恒宇缓解压力的方式就是洗热水澡,睡觉和独酌。
郑月昭放下笔,“可以。”
两人移身吧台。
他拿来时,郑月昭扫到瓶身,麦卡伦,这款是和水晶品牌合作的限量款,价格不菲的收藏款。“你舍得?”
“酒不喝,又为什么要叫酒?”
他问:“对威士忌很感兴趣?”她一眼能看出,说明懂行。
“没有,朋友喜欢。”
“上次你爸说你酒精过敏?”
“我爸觉得女孩子喝酒不好,伤身体也不安全。他不准我喝酒,对外口径是我酒精过敏。”她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是不是觉得我很叛逆?只是表面上很听话。”
成恒宇喝了一口,视线从客厅的落地窗投出去,“怎么定义叛逆?”
“我的人生中,大大小小的决定都要开会,参会人有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决策标准是针对我的人生,是否有前景,有价值,有益。如何把控风险,降低伤害。”
“初中前,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父母的爱,丰富的物质条件,足够的情绪价值,让我很幸福。直到我去到新西兰。”
成恒宇想起郑月昭上初一的时候,他上高一。那时候的他是个浑球,读一年几十万的国际高中,放养式教育。愿意学习的人收获无数,而他,篮球场,网吧,台球室都有他的身影,除了教室。
朋友同学知道他有个妹妹,并且是父母口头定下婚约的妹妹,开玩笑说是他的童养媳,他是包办婚姻下穿长褂留长辫的封建人。
国际学校的青春期学生,价值观不稳定,向往西式的一切,对于封建迷信嗤之以鼻。
成恒宇逐渐反感,与郑月昭越发疏远,要么躲她,要么冷言冷语。在她升初中时,得知她要去新西兰,成恒宇很开心。因为如果她不去,那必然会来他的学校。
而她走前,哭着跟他说不想走,拜托他出主意,帮她说服郑父郑母。
郑月昭以为是岁月让两人疏远,实际他清楚为什么。
其实到现在来看,成恒宇不明白既然掌控欲极强的郑父,怎么会将她送出国,远离自己的身边。
郑月昭说:“那会刚进青春期,很敏感,文静,内敛。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我爸觉得我太内向,不够大方。当时丁斯琳在新西兰读高中,也是去之前很内向,但再回国,能在过年时给大伙表演健美操。”
郑国远夫妇舍不得,但也狠心送出去。
最开始的一年里,妈妈陪同,异国他乡的陌生感稍微好些。但一年后,她还是那么腼腆,文静。郑国远觉得是周苏蓉陪同导致效果不佳,所以她去了寄宿家庭。
郑月昭仰头饮尽杯中酒,“你不觉得他们很矛盾吗?送我出去想要我开朗大方,独立。我独立在国外待了六年,自由自在。回家后又想将我关进笼中做金丝雀。”
成恒宇没怎么搭话,听她说,他没怎么喝,也没制止她一杯又一杯续上,成恒宇体会到章质恒那句‘她酒量了的。’
“如果我做得不令他满意,那就是我不孝,叛逆,不懂事。”郑月昭很累,“他们生下我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为什么要道德绑架我?”
她喝得多,脸庞泛红,口齿清晰,思路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