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为幕,玄裳如墨。
李霁负手而立,身姿挺拔肃穆,宛若自黑夜幽邃中走出的孤客,偏生冷着一张脸挡在李时安两人身前,严肃间又有一丝沉稳,让李时安生出了别扭的安心。
他正身看向贺兰野,眼底满是嘲讽。
北漠来的蛮子果真养不熟,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能惯出这么一个大窟窿。也不知他是怎么越过边境跟乌鞑勾结上的。
十年前,他便说过此子不可留,天涯海角必诛之。
奈何父皇仁慈,放他在大余境内漂泊数年。
“好大的威风!贺兰野,你当我大余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霁嗤笑道,
“劫持一朝公主,重伤朝中臣子,你真当大余无人?还是说乌鞑教出来的各个如此....行如畜生。”
贺兰野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没料到李霁会来。
他知李时安性子,不管有多大仇多大恨,事情到了眼前,定能舍了面子将事促成。
这是个引开暗卫的好方法,于是他用了,也确实支开了李时安身边的人。
但是他没想到李霁会赴约。
两人自小不对付,两厢碰在一块儿,就没有好聚好散的时候,更不说李时安有所求,李霁可没搭理过。
贺兰野不免多想。事情一旦脱离了原始方向,便是皆有可能。
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兵士。
贺兰野不可揆度。
他烦躁地拂开身边为他疗伤的兵士,脚下却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
再玩就玩脱了,还是走为上计。
就在他行将动作时,一直立在李霁身边的人动了,他像支离弦的箭,去势锐不可挡,转眼便到了贺兰野身前,将三两个兵士扫飞出去。而后他并不收力,而是借势一掌拍在贺兰野身前。
贺兰野避不可避,回身以肘抵挡,也后退了好几步。
李霁好整以暇地转头,他这时也不忘揶揄李时安,“重云于你,简直是暴殄天物,埋没人才。回头我便求父皇,把他给我。”
李时安:“....”
李霁话音未落,人已不再原地。
李时安悲愤交加,忽地意识昏沉,双眼便先耷拉下来。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倒坠的郭老头策马而来。
接着昏暗一片,周遭只剩李时安一人。
“李时安!”
她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唤她。
蓦然回首,
入目的是儿时的贺兰野,他躲在御花园的池塘边。小小的一团,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因着风吹日晒又舟车劳顿的缘故,皮肤不那么白皙,还瘦瘦矮矮的。
一双浅色的眸子忽然抬头,怔怔盯着她,嘴里小声呢喃着什么。
天旋地转间,御花园忽然着了火,凭空长出红墙碧瓦,耳后是灼人的呼吸,李时安头皮发麻。伴随着不知哪里传来的喁喁。那声音如雷贯耳,奈何根本听不清,四周也跟着震颤不已。
李时安被扰得头疼,刚听清了一两个字,却见火帘之外,陈少恒形单影只,浑身是血,一双黑漆的眼睛半垂着望向自己。
李时安吓坏了,轻而易举地挣脱了身后之人的束缚,向陈少恒跑去。不料方到近前,火墙忽然拔高,将她往后推,李时安不得不停步。身后的那人又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李时安就要回头...
这时,重伤的陈少恒似乎再也站不住了,身体摇晃两下,行将扑倒在地。李时安着急忙慌,也顾不得许多,她抬手挡在脸上就冲过了火墙。
想象中灼人的温度并没有打到身上,李时安赶在陈少恒倒地之前堪堪接住了他。
双臂传来收力的钝痛,李时安骂道:“啧...病秧子!”
*
“骂谁呢?”
李时安徒然睁眼,她不知何时回到了客栈,眼前是素白的帷帐,而榻侧正坐着个恼人的家伙,叨叨个不停,比梦中那人还要烦。
李霁的声音清晰,李时安不听也得听。
“醒了,烂摊子帮你收拾了。但是我已经传信给父皇,你回京了之后自己交代吧!”
李霁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半夜翻进别人家里装道士忽悠人,你是咋想的啊?李时安。好好的公主不做,忽然想扮一回梁上君子?”他说到兴起,忽然坐了起来,“你真应该去瞧瞧郭县令眼下的乌青,年过半百的人,夜夜难眠。”
“你、话、太、多、了!李霁!”一睁眼就被贯了一耳朵不爱听的,李时安心里燥郁得很,手指高高扬起,便想给他一下。
但她手指刚一抬起,便愣住了。
只见两只手裹满了纱布,宛若两只粽子。
“没大没小,你得唤我兄长。”
李时安面无表情,“滚!”
见她迷糊,李霁解释道:“徐太医来瞧过了,无大碍,只是近期不能碰水,我便嘱咐他给你裹好了。”
谁信他会这么好心?
李时安翻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你就是怕我揍你。”
“呵。”
方才初醒,又被李霁没个正形儿的一搅,她险些忘记了她晕过去之前的事了。现下看了这两只....粽子,她才如梦初醒,“我睡了多久?”
李霁哼了一声,“我搁前头辛辛苦苦周旋,好不容易胜了,转头一瞧,你倒是好梦正酣。”他架着手,嘴角微弯,在李时安眼里却是得瑟的不行,他道:“贺兰野已经被我拿下,此刻拘在牢中。过些时日且看父皇定夺。”
李时安点点头,眼前闪过陈少恒满脸是血的狼狈模样,“陈少恒呢?”
说起这个,李霁脸上笑意一敛,倏然凝重,“你还有脸问?你只是裹了两只手,陈家那小子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呢?”
闻言,李时安一脚蹬开被褥就要起来。
“干什么去?”
她手不能动,姿势怪异地穿好鞋,微喘了两口,“我去看看他。”
“我劝你别去!”李霁站起身,架着手倚在床边,看她同手同脚走到门边,没手开门的着急模样,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样子。
闻言,李时安拿脚够门的动作一顿,“为何?”
“陈将军来了,现在正守着陈少恒呢?你现在过去,可想好要怎么说了?”他慢悠悠地晃到桌前,给自己斟了盏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说了许多,他有些渴。
意料之中的,李时安又开始挠门了。
“真要去?”李霁放下茶盏,踱到李时安眼前,他手扶在门上,笑得不怀好意,“我替你开门,你得答应我件事!”
李时安心中焦急如焚,迫切地想知道陈少恒的伤势,眼眸望眼欲穿盯着那扇门,根本没仔细听李霁说的话,只是凭直觉顺着问道:“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哪有不说事先允诺的道理?
李时安回神,后知后觉感受到李霁的怪异,“你当真是李霁?”
她识得的李霁,平日里都是一张冷脸,开口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明嘲暗讽,刻薄得很。独来独往惯了,今日怎得会求人?
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是有诈!
昨日王淼的事,她还历历在目,此刻的李霁不会也是有人带着人皮面具假扮的吧!李时安双手抬起,歪着头蹙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里盛满了疑惑和怀疑。
“如假包换!”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李时安问。
说到这里,李霁道:“明日我会送你去益州,届时会有人接应你,一路护送你回京。”
“一月后,我...”李霁顿了下,抬眼望向李时安,眼神郑重,甚至带了一丝恳求。
李时安知道他在交代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忙正了正身。
“你且等我信件。”李霁到底没说出口。
“行。”李时安自以为她觉察到了李霁的慎重,虽两人不对付,但毕竟是血肉至亲,她不好回绝。而且此番她能获救也多亏李霁及时赶到,算是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一月后,替他办了事儿,人情就算了了。
李霁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真心的?”
“不骗人!”李时安烦死了,刚答应就想反悔了。“快给本宫开门。”
*
两人刚走两步,就见前方的门自里面推开了,出来一人。
陈忠靖年逾不惑,鬓染微霜,依然眸光如炬,英气未损。一身暗底云纹黑衣,肃杀之气尽现。
乍一眼望过来,李时安登时站直了。
“九殿下,昭阳公主。”陈忠靖屈膝,被李霁眼疾手快地拦下。
“何必在意这些虚礼?此番是我的错了,害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李时安心中满溢着歉意,她强忍着泪意没有失礼,“他可还好?”
陈忠靖摇摇头,彻夜未眠到底在他眼底染了疲倦,开口却不显倦意,“是小儿无能,殿下千金之躯,受苦了。少恒遭点罪也是应该的,战场诡谲多变,来日有他好受的。殿下莫往心里去。”
就不能不上战场吗?
李时安眼睛憋得通红,到底是没问出口。她开口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陈忠靖点点头,让开了些,李时安推门进去。
身后李霁低声道:“陈将军,借一步说话。”
*
脚步声渐远,李时安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坐到陈忠靖方才坐过的圆凳,垂眸看向熟睡的陈少恒。
李霁是一点也没夸大,陈少恒简直被裹成一枚大粽子。面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眉头紧缩,像是在经历一场可怕的梦境。
李时安心里难过,她安静坐在圆凳上,陪着陈少恒。
直到夜色再次降临,李时安点燃了房中的烛火,又过了两个时辰,万籁俱寂时,陈少恒才悠悠醒转。他一睁眼便与床边的李时安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你终于醒了。”
“今日将行囊收拾妥当,我明日一早派人送你出城,尽快回京。”
两人同时出声,陈少恒嗓音哑得可怕。
“你赶我走?”李时安笑意一敛,她本来就是明日启程,但是听到陈少恒说这话,心里还是忍不住酸酸的。
陈少恒撇开眼不看她,“这里不安全!你再待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届时我不一定能护你周全。你返京路上我会派人跟着,你放心。”
李时安登时站了起来,身后圆凳被她带倒,摔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声,和李时安的声音夹在一块儿,陈少恒的脸色顿时又白了两分。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你伤得这般重!”李时安气得声音不稳,方才没敢在陈忠靖面前说出口的话,这时倒是由着性子倾泻而出,她道:“回去可以,你同我一起回去。”
“不要胡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陈少恒扬起脸看她,眉毛轻轻拧起。
两人一卧一立,四目相对。李时安撞进他眼底,竟是捕捉到了一丝未曾见过的严厉。他便这样看着李时安,直到她眼圈微红也没松口。
陈少恒先移开了目光,李清央只能看见他半张脸,嘴唇一张一合,“玉簪你已经拿到了,回去吧!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不要。”李时安梗着脖子,“本公主什么时候用得着你安排?”
咋吵起来了了?
不会是因为我今天去加了个班,精神状态过分美丽的原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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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