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安原地抖啊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沈清焰捏着弓弦皱眉,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轻皱着眉问道:“你在抖什么。”
裴长安:“……”
小裴少侠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他练箭习惯独自一人,因为战绩太过丢脸,不想让下人瞅见,因而造景朴素的箭亭只有他们远远对立。
越退越远,有多远想退多远。
沈清焰摊开手,看着没戴护具掌心泛红的手,又抬眸望向还剩两步就撤出箭亭,准备大声喊人的裴长安,皱眉道,“过来教你练箭。”
裴长安没听清,扭头见裴将军走来,张嘴就是一句:“爹!有人要杀我。”
裴将军茫然的挠着头发,看着俩人的距离和地上断掉的弓,自己给自己整了套逻辑:“你姐打你就打呗,这咋了?”
话落又觉得不好,裴将军端着两碗甜羹朝沈清焰走来,试图调解:“焰儿别拿弓打,有戒尺我找人给你拿来,朝他屁股打。”
沈清焰刚欲开口,就听裴长安一句惊天地的叫声:“姐!!!”
“你是沈清焰?!”
这会轮到沈清焰沉默了。
她抱着自己的弓和甜羹沉默的原地站着,沉默的听裴将军骂孩子,沉默的望着骂完又被留下来学箭,低着头的鹌鹑。
鹌鹑说话了:“沈……沈姐。”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呵。”
沈清焰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便宜弟弟说话,从弓架挑了张弓递给他:“十箭射。”
方才闹剧一出,正好来了下人把碎掉的弓靶换新,裴将军本是来嘱咐两句,将一切讲开指着小裴少侠的头,警告的点了点。
裴长安接过箭,看着大变活人般的姐姐,本就低垂的脑袋又低了三分。
一为不敢面对,二为弓箭十足的沉。
沈清焰给他跳了张弓架上最为沉重的实木雕弓,扎实厚重还很大,弱冠之年的裴长安本就不算壮硕,一臂颤微拉开弓弦,对向远处的弓靶。
咻——
力道足够,箭尖没入沈清焰的靶心。
摩挲扳指的沈清焰:“呦,长本事了。”
她一手搭箭张弓,眼神示意裴长安看向自己:“手腕手臂放松……”
“啪嗒。”
费尽全力将弓弦张满的裴长安,学了一下放松,箭就破空而出。
用腰和肩的力量顶住。
沈清焰后半句在嘴里翻滚一圈,竟是没有出口的**,索性她直接将箭尾搭在调整姿势的裴长安臂膀:“放松后拉,眼睛都睁开。”
小裴少侠听令而做,他只是疏于练习,重拾动作后入手倒也快,姿势标准后沈清焰便坐在凉亭下吃甜羹,偶尔出声提醒半句,时辰过得也不算无趣。
裴将军办完公事,难得的有些不放心,见二人还在箭亭未走,索性抱着另一碗甜羹,在她身边落座,亭中两人安静对坐,一时箭亭中只剩小裴少侠咻咻射箭声。
沈清焰早在方才替他选了张趁手的弓,利箭没入靶心,裴长安早已忘了方才尴尬,正想扭头求夸奖:“姐!我厉不厉害。”
就看清这死寂的场景,他喊话的声音逐渐虚弱,最后气息虚微犹如蚊蝇。
再度拉开弓弦的裴长安:你们聊,当我不存在就好。
裴岷满怀心事地将碗放在桌面,瓷石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裴长安手一颤,箭堪堪擦过靶子。
沈清焰侧头,饶有戏谑地看向裴将军,其中意味不言而明:又吓到他了。
裴将军没好气地笑道:“这小子,方才被吓得不轻,惊弓之鸟这词衬他倒也适合。”
沈清焰撑着下颌看他动作,接连射中三箭后才轻笑着:“昨日还以为他早已看出真相,没曾想,他只是没过脑子。”
裴将军长叹了口气,道出,“所以我才担忧他在京城的日子,哪日惹了谁都不知。”
“裴叔何时离京?”
“明日启程。”
沈清焰敛眸不语,沉思片刻,“此行若有坎坷,行径山野荒林时多加注意。”
前一世,裴将军就是从京城回时,受了叛军埋伏全军覆没,虽是这么讲,但沈清焰从未相信。
她隐瞒行迹得有喘息的一段时间,去过对外宣称的失事点,那出是山崖侧谷,本就偏僻无人,她去时已不知何种原因成为迷阵。
那时她格外惜命、行事多有顾及,不敢擅闯,待她彻底报仇,重归此地已过三年,曾想为裴将军收尸,为众英灵埋骨,可最后竟连一具骸骨都无。
那里不是楚君被围覆灭的地方。
沈清焰沿着京城至西北军营的路,推测十数上百遍,才在一山野荒林寻到了痕迹。
据周围的不愿搬迁老人言,四年前铺天盖地的一场大火,将一切烧的干净。
这不是楚军该走的路,却是楚君的葬身地。
……
裴将军看着她为自己忧虑的模样,大手越过桌案落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别露出这么苦恼的神情,护国将军还没这么不可靠。”
沈清焰稍微放下心,这一世有她从中周旋,是怎么都不会让裴将军出事的。
她收了收脸上的担忧神色,笑着后靠上椅背:“当然啦,裴叔是最可靠的!”
裴将军乐呵呵的笑着,在面对这些小孩儿时,他也总会变得有些稚气,“那拉钩,保证一定不会出事。”
沈清焰一愣,迟疑的伸出右手小指,她不太信誓言、承诺一类,偏的裴岷带有老茧的指节炽热强劲,她就这么被带着,念出来那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要是变卦,那就变成小黑狗。”
一诺终成。
这会儿裴长安倒是不怕了,见爹和姐姐拉钩,自己抱着箭也想凑一分热闹。
裴岷拿他没办法,单手搂过按在前胸,“傻小子怎么什么热闹都想凑。”
裴长安鼻尖狠狠撞在发硬的胸肌,顿时眼眶红了一圈,好不容易被放开后揉着鼻子小声嘟囔。
沈清焰勾着唇角,没什么规矩的靠上椅背,看着这场景,竟有想这辈子就好如此的念头。
她在裴府吃了晚饭,暮色将昏时独立离去。
穿过热闹街巷,沈清焰挑了个轻薄面纱,又零七八碎捡了些小玩意揣在布袋,像是乘风放纸鸢的孩童般蹦蹦跳跳,一路逛到东市边缘。
牲畜的味道被风稀释不少,但沈清焰仍捂着口鼻,往更远处荒草丛生、空无人烟的地方走去。
往东这曾一度一片不受城内管制,畜牧交易的商贩图方便,会把排泄物和无人要的骨肉一并拉来这边挖坑掩埋。
积年累月成了一片无人区。
风向好时,恶臭味能散开些许,赶巧碰上多日无风,那酸臭味惹得人人怨闷。
后来还是周学究周大人,当任户部尚书后才请求处理,避免成为臭肉来蝇之地。
楚令枫有句话说的无错,她一点灰都忍不了的性子养了数年,骤然面对如此“盛景”,几欲择日再来。
好在没多久,她寻到了一处草杆有被人淌过的痕迹,顺着这痕迹一路摸索,终是找到了一处破败仓库。
沈清焰这辈子格外惜命,连佩剑都备了两柄,火折子一类刚需更不必说,满当当的布袋被她顺着破碎门洞塞了进去。
她最后往了眼比人还高的荒草出,而后足尖一点,半粒灰尘都未惊动,闪身翻进屋内。
此间仓库并不算大,布满灰尘的布帘遮盖在地上堆叠的箱子上,有几箱胭脂水粉散落在地,任谁看都像是被遗忘许久的一批普通货。
沈清焰小心掀起一角,灰尘扑飞,她不得已直起身子躲开些许。布帘下的货物终于显现出来,她掂量着手中的炸|药,难得的有些心动。
仓库里很是安静,巡察的侍卫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沈清焰把布袋留在原处,灵活躲过几队侍卫后,把这一片盖起的仓库探了遍。
除了开始运气好,一击即中。其余五间仓库均摆放储藏为胭脂一类,沈清焰靠在一道相比较而言干净些的墙壁,暗自琢磨。
日子久了,这批货物的最先负责人,命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就算是直接弹劾到上面,证据链也不够完备,顶多克扣几年俸禄,不提伤到根系,连树枝都掰不下来。
削弱枝丫与挠痒毫无二致,古树苍天有的是荫蔽手段,没有一击即中的准备,沈清焰不会轻易动手,
更何况在见到这批货后,她更愿在私吞这仓火药的基础上,再给工部尚书刘炯大人揽个罪。
她撑着脑袋打了个哈切,没想到能够使人赃并获,还能同时令大理寺在的局面。
总觉得搞太多的弯弯绕绕不适合她,沈清焰摊开地图,看着画圈标注的刘府,心思涌动,不如让她直接趁夜色翻进,把书房密室摸个干净,总能找到些聚敛钱财,官商私用的证据。
沈清焰越想越觉得有理,工部尚书就没有不贪的,刘府仗着先帝口谕,很难被明面搜查,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放出些流言传刘府有秘宝,再花点钱雇个窃贼,一不小心摸出个真账本出了,又能怪了谁呢~
沈清焰刚准备起身,便觉察一道人息,动作忽得顿住。
破旧的仓库门被人敲响,袖剑滑落出一道寒锋至手中,沈清焰抬眸扫过,就听一道懒洋洋的声调说着:“要不你们一起上?咱们搞快点好休息。”
声音微哑,话里带着些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