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从西湖回到官驿,陆绎霸气入了上座,“说说吧,刚刚都有什么发现。”
袁今夏挑了挑眉,控制不住地打趣道:“大人,您今天都跟她待大半天了,人家都在问大人婚否,说到线索,您知道应该比我们知道的多呀。”
千安咳嗽一声,陆绎的眼刀随之扫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现在让我向你汇报是吧?”
“卑职不敢。”今夏皮过了,将话题转到正轨,“线索不多,仅能看出翟兰叶颇为和善,待丫鬟也甚好。她的所住之处距离码头很近,应该就靠在湖边。近日里,她曾冒雨偷偷出去过,还受了风寒。”
“还有,恕卑职直言,翟兰叶多半是受人牵制,不得不对达官显贵曲意逢迎。”
陆绎抬手,“继续说。”
“其一,翟兰叶的鞋袜很干净,而她丫鬟的鞋上却有泥点,这就说明她们上船前是乘坐的轿子,若是距离远的话,她们会选择乘坐马车。”
“其二,翟兰叶的鞋帮上有五六道划痕,那明显就是她的丫鬟在给她刮除泥点的时候粗心大意所致。像翟兰叶这种柔柔弱弱的姑娘,她鞋上有这么多泥点一定是在阴雨天出门才能沾染上。不坐轿,不乘坐马车,所以是偷偷出去。”
“其三,翟兰叶受了风寒,她的养家又不缺银子,可是偏要她带病游湖……”
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袁今夏泛泛而谈,表现得可圈可点。
杨岳提出疑问,“这娶她要花一万两银子,这就说明养家想要靠她捞银子,怎么能说养家不缺银子呢?”
今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陆绎出声解惑,“光这楼船上的摆设物件就不止两千两银子,更别提她弹的琵琶,名匠定制,有市无价。”
“我听说啊,她养家是知府的小舅子。”今夏将自己探听来的八卦道出。
“……”陆绎手指轻敲椅柄,“周显已被捕的前一天,是什么样的天气?”
杨岳沉吟片刻,“回大人,我记得卷宗上记载的是个雨天。”
今夏灵光乍现,“难道翟兰叶雨天私会之人是周显已?”
“明天之前,我必须要知道翟兰叶是哪一年被收养的、亲生父母是谁、接触过什么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周显已被捕前晚翟兰叶去了什么地方。”
“卑职明白。”
三人领命下去,今夏看了看一直没出声的千安,小声问道:“千安,你怎么了?”莫不是因为看到陆大人和翟兰叶交谈甚欢,吃醋了吧。
千安从思绪中抽神,笑着摇了摇头,“无事。”她只是忽然想起翟兰叶十指上的茧,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
还不待他们彻底查清周显已与翟兰叶二人的关系,却听岑福传来噩耗,周显已死了。
他们急速赶往牢狱,袁今夏开始替周显已进行初步验尸。
“他的瞳孔放大,耳膜震破,似乎死前极为恐惧。初此之外,他的身上并没有明显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现象,应该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心跳停止,导致猝死。”今夏嘶了一声,“这个牢门门锁没有被破坏过,可是周显已的死亡又不像是自然死亡。”
“难道,中邪了?”
千安还以为她能得出什么推论呢,结果还是逃不开这些异世之象。
陆绎斜了袁今夏一眼,朝她轻抬下巴,“你来。”
“哼。”今夏翻了个白眼,回到杨岳和杨程万身边,将地盘让给千安。
想要以这种方式取人性命其实不难,千安研究多年的暗器之术便能轻易为之。
她蹲下身子,在尸体头部观察摸索,着重翼点、枕骨、延髓等容易致死的穴位。
在她一丝不苟地检查完后,一根足有三寸之长的银针悄然出现在她的两指中间。
“找到死因了。”
人体耳后有一穴位,称完骨。周显已的死便是因为有人将这银针强行刺入完骨,导致他耳膜破裂,颅内出血而亡。
遗憾的是,线索到了这里依然被断,案子一时陷入了胶着。
……
回到官驿,也到了用饭的时间,待菜上齐,几人共坐一桌。
今夏用勺子盛了鱼汤,就这拌饭她已能吃两碗白米饭了。
吃了几口,她侧头看到陆经历得体的用餐礼仪,不禁起了坏心思,“大杨,千安,你们记不记得去年夏天,在城南那座老房子,有一具尸体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月都没人发现。后来整个屋子全部都是蛆虫,跟今天比,检验周显已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这话说完,杨岳瞬间觉得碗里的米饭它不香了,撇着嘴将筷子放下。
千安和杨程万倒是纹丝不动。
“想当时那具尸体啊连仵作都不肯验,最后还是师父您亲自验的。您还让我们去把那个蛆虫给挑出来,我们整整挑了两个时辰啊,事后除了千安,我和大杨三天都吃不下饭呐。”今夏侧过身子,势要跟上座的陆绎好好探讨一番,“大人,我跟你说,那个蛆虫啊当时就泡在血水里,又白又胖,还在那儿一拱一拱的,可可爱了。”
“看上去特别像是……”今夏四处寻找,低头指了指碗,“像是这个泡了汤汁的白米饭。”
在场的人谁没见过腐肉里的蛆虫啊,被她这么一形容,顿时画面感就来了。
千安发现陆大人的咀嚼速度逐渐放慢,他身后的岑福也是满脸不适,便牵起嘴角抬筷敲了敲小姑娘的碗沿,“食不语。”
就你胳膊肘往外拐,袁今夏朝她瘪了瘪嘴,不再说话。
可惜,陆绎和岑福还是没有抵抗住自己脑中的场景,纷纷离席。
“你还吃得下啊?”杨岳瞪了今夏一眼,“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今夏看着碗里因为泡了汤而发胀的白米饭,干呕一声,找了借口便逃离了餐桌。
最后这一桌子菜,只有千安和杨程万能安心享用。
……
之前租借香船的票据,袁今夏已经拿到,现在只差陆大人开口报销了。
她人怂,非要拉着千安一起去找陆绎,推脱不掉,千安被她牵制着拖到陆绎房间门口。
“陆大人,卑职有事想找您禀报,不知您可否方便啊?”今夏挤了挤脸,挂上笑容。
“进来吧。”
两人推门而入,陆绎正坐在圆桌旁,桌上摊了一张地图。
今夏单刀直入,“大人,这是租香船的票据,船钱是二两,船上的茶水和点心是九钱,总共加起来是二两九钱银子,请大人过目。”说着,双手呈上票据。
陆绎接过翻看起来,幽幽开口,“这租船的费用我可以付。”
今夏刚要一笑,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给震了回去。
“不过这茶水和点心,点心好像都是你们二人吃的吧,我可是一口都没有动。”陆绎冷眼看向她们,“这钱也让我付,哪有这种道理?”
千安心虚地蹭了蹭鼻尖,早知如此,她当初肯定会不顾怒火都要伺候陆大人进食。
袁今夏也很是后悔与心痛,这一顿可是吃了她一个多月的饭钱啊。
就在千安决定自掏腰包的时候,陆大人的套路又上线了,只听他语气莫名,“今天这地怎么这么脏啊。”
今夏急忙接话,“我帮您打扫。”
陆绎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声,“这样不大好吧?”
不不不,您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只要让大人住得舒服,这都是卑职应该做的。”袁今夏狗腿起来自己都怕,只要陆绎出钱,她就干劲十足。
男人的指令一道道发下,千安看着今夏那异常忙碌的身影,舔了舔嘴角,慢慢挪动脚步,想要撤离。
“千捕快这是想去哪儿?”
千安脚步一顿,“没啊,四处看看。”她笑了笑,“大人您这房间果然非同寻常,看这装潢,这摆设,这布件,也就只有像您这样玉树临风的男子才有资格入住。”
得,她是真被袁今夏传染了,这番话她脑子都没过就脱口而出了。
这袁捕快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陆绎想着,勾起了嘴角,“钱我可以出,就看千捕快愿不愿意牺牲小我了。”
“我——”不愿意。
“她愿意!”
千安缓缓转过头,看向打断自己的袁今夏,眯起了双眼。
袁今夏咽了咽口水,躲避她似要咬人的目光,凑到陆绎面前,“能替大人分忧乃是卑职等得荣幸,千安她自是愿意的。”
那你怎么不去啊?!
千安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小姑娘,竟然为了区区五钱银子就把自己给卖了。
“是吗?”陆绎将视线落到千安身上,“可我怎么看千捕快像是不乐意的样子?我也不是什么专横之人,要是千捕快不愿意的话,那这钱……”
今夏急忙跑到千安身边,拽着她袖子撒娇,“好安安,求你了,去吧去吧。”
袁今夏,你给我等着。
千安在脑海中咬牙切齿地念完,面上牵起一抹笑容,“卑职自然是愿意的。”她的心在滴血,也不知道男人要给自己下什么套。
陆绎将视线收回,“今夜二更,劳烦千捕快去周显已住的那个小楼,上二楼点上灯,打开窗户在里面等着,等到鸡叫过三遍之后,方可吹灯下楼。”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周显已所居之地附近有人养鸡吗?
千安皱眉回想上次一行,无奈记忆模糊,只能顺了对方的意。
……
当天夜里,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开始在城中肆虐起来,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窗外冷风吹得烛芯虚晃,千安一手替怀里的灰猫顺毛,一手撑着下巴放空。
这雨下得突然,她来时忘了带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她看过了,附近根本没有养鸡的人家,虽不知陆经历有何深意,现如今只要雨停她就立即走人。
又是一阵大风袭来,千安见怀中的猫不停在叫,起身走至窗前决定将其合上。
眼前远方,一点暖光突兀地被黑暗包围,电光火石般,她想起了男人摊在桌面上的地图,其中翟兰叶与周显已的住处相对而立。
想及此,千安定睛凝神,果不其然在橙色中看见了某位陆姓大人的身姿。
既然猜想已经得到证实,她的用处应该也到此为止了。
将猫轻轻放下,转身离开了阁楼。
千安运着轻功正要跃过周府外墙,却耳尖地听见喵呜声,转头看去,那灰猫竟是跟了出来。
她连忙将猫搂进怀里,一边加快脚步赶回驿站。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陆绎撑伞信步走来,听见动静,慢慢抬起伞檐,与直立于屋顶上的千安遥遥对视。
“……”千安深吸一口气,提气降到地面,此时她已浑身湿透,显得狼狈不堪。
又是一声猫叫,打断二人无声地对峙。
陆绎上前一步,将一人一猫罩进伞底,声音平淡,“走吧。”
一路走来,二人没有对话,气氛静谧又微妙。
感觉到自己是被完全拢进伞下,千安抬眼看了看对方湿了半边的衣服,又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下意识舔起嘴唇。
伞偏了,心也偏了。
“这猫怕水,淋了雨,怪招人心疼的。”陆绎双眼直视前方,突然出声解释。
你也是。
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千安摩挲着怀里的猫,双唇微启,“……大人会觉得卑职脏吗?”她终是忍不住将顾忌问出了口。
这回轮到陆绎不解了,“为何这么问?”
千安闻言轻笑出声,“那看来大人是不嫌弃卑职的。”说着,她主动挪步缩短两人间距,又舔了舔嘴角,“我们站近一点,大人也就不用淋雨了。”
“……”
一瞬间,馨香飘来。
走动间,两人的肩膀时不时摩擦而过,乱了思绪,痒了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