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回到荣国公府后先去拜见了老夫人,老夫人的情况虽有所好转,但是年轻时经历了太多风霜,底子亏损了不少,临老了遭的罪也越来越多了。
老夫人躺在床上歇息,床侧周围都是服侍的丫鬟,身上带着病,这睡得也不踏实,夜里也翻来覆去醒了好几次,夜间时不时的呢喃几句,有丫鬟凑近一听,原来是叫着城哥儿的名字。
老夫人是真心喜爱这个孙子的,当年老二知道老大的身体不好,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墨水,就主动将爵位让了出来,才成就了老大的今日,若非他有这个爵位,也许蒋家女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老二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但凡他懂得退让一些,不去在风口浪尖上去为木老将军说话,不去主动请缨,城哥儿也不至于变成没爹没娘的孩子。
因为失去了父母,城哥儿的性子也越来越安静,幸好有大黄陪伴,好歹不至于自闭,老夫人也想亲自照料城哥儿,但是老大的意思是,先将城哥儿养在蒋氏这个主母膝下,等到以后城哥儿继承爵位之后,也能好好赡养蒋氏。
荣国公府的爵位本就是陈寒山的,这是陈家历代以来的规矩,虽然被打破了,但是老夫人和荣国公商量过,荣国公也同意了,等陈城成年后便立他为世子,至于他的亲生子陈洛,便依旧遵循陈家的规矩,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老夫人念叨着城哥儿,甚至想着临死前再见他一面,好给她个机会弥补这孩子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但凡她耳目聪明些,早些察觉到蒋氏的歹毒,也不至于让好好的一个孩子沦落成这般地步。
陈城看到老夫人憔悴的模样时,心头也忍不住泛起酸涩,祖母是府中对他最好的人,虽然她需要考量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却也是唯一一个真心为他考虑的人。
丫鬟们看见老夫人朝思暮想的城少爷终于回来了,都有眼色的退到屋外。
陈城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看到老夫人像是感应到他一样,努力睁开苍老浑浊的双眼,老夫人的手伸向空中,嘴里念叨着:“是城哥儿吗,城哥儿,是你回来了吗?”
老夫人的眼睛本来就不太好,如今哪怕是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一片模糊,陈城握住她的手,颤着声音道:“祖母,是我,我回来了。”
“城哥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祖母的不对,眼下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祖母,可是我要走了。”
“要走?你要去哪里?”老夫人急急问道,而后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想起了四年前二儿子陈寒山也是这般在她床榻前告别的。
“我想去平南王府,那里有我母亲的亲人,而且祖母,我留下来其实也没什么用。”
就这样短短的几句后,老夫人就知道陈城想要做什么了,可是她已经老了,哪怕再年轻个二十岁,她也是要持着一柄红缨枪为孙儿讨回公道的,不光为孙儿,为她的儿子,也是为整个陈家。
“这次回来,其实也是想告诉祖母一声,让您别再为我担心了,孙儿不孝,无法再在祖母床前尽孝,还请祖母恕罪。”
陈城笔直的跪在床前,郑重其事的向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泪水已经浸透了老夫人的双眼,她清楚的记得二儿子也曾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眼前这个稚嫩的身影逐渐和陈寒山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
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也是向她磕了三个头,“孩儿此去边关,战况凶险,无法再在母亲跟前尽孝,还请母亲见谅,不必担心我。”
边关霜雪,守城失而复得,守野将军的枯骨也已经化为腐朽,守护着身后的家人。
老夫人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摸了摸陈城的头,用尽力气露出一抹微笑,“好孩子,祖母交给你一样东西......”
荣国公本想命人将陈城带到他面前请罪,但是陈城先一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荣国公知道老夫人疼爱陈城,定然不会允许他发落,所以便只能耐着性子等陈城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
可是当他左等右等,却不见陈城的人影。
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想要进去找人时,下人又来报,说陈城此刻就在蒋氏的院子里。
陈城去蒋氏的院子里做什么?荣国公一想到蒋氏对陈城做过的那些,一下子就能猜出来。
他连忙带人去蒋氏的院子,果然看到了一脸镇定自若的陈城,而院子里却不见蒋氏的身影。
“蒋氏呢?”荣国公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质问陈城。
陈城敛下清澈的眉眼,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死了。”
荣国公皱起眉头,显然不相信,陈城还是一个孩子,又怎能杀得了蒋氏,怕是这孩子失踪了几日,心智也便傻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胡言乱语,你失踪那么多日,一回来便闯了你婶母的院子,这成何体统,她好歹也照顾了你那么久,不过既然回来了,那就先好好反思一番。”荣国公回头朝着身后的下人吩咐道:“来人,去把城少爷请回到他自己的院子里,严加看管,不能再让他跑出府门半步。”
荣国公带来的下人很多,而且都是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家丁,对付一个陈城压根不在话下。
陈城显然也料想到了这种境遇。
“大伯,我记得荣国公的爵位好像一开始是我父亲的,而陛下所赏赐的财务和战功荣誉也都是我父亲守野将军的,似乎并不是给大伯的。”
“你想说什么?”荣国公没想到陈城居然会知道这些,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但是眼下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若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荣国公心中渐渐有了杀意。
“我想说的大伯都知道,我此次回陈府只为一件事,那便是报仇。”
“蒋氏杀了大黄,理应以命抵命。”
陈城看着荣国公,让他差点以为站在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小小少年,仿佛是当年的二弟,正凝着冷眸质问他。
“就算这条狗对荣国公府有特殊的意义,但是也只是一条狗,蒋氏是你的婶母,你小小年纪心肠便如何歹毒,你父亲知道了恐会心寒!”
陈城握起拳头,“我才是父亲的儿子,是父亲的骄傲,而大伯不是!”
荣国公不愿再回想往事,也懒得和陈城废话,大手一挥道:“来人,将城少爷请回院子。”
虽然此刻不见蒋氏的踪影,但是陈城一个小孩子哪里有能力杀得了蒋氏,荣国公觉得只是小孩子的戏言罢了。
家丁们手里拿着棍棒将陈城慢慢围起来,各个脸色凶神恶煞。
“荣国公,你这家事也太热闹了吧。”陶善看够了热闹,在屋檐上好好的伸了个懒腰,施施然的看着下面的荣国公一干人等。
荣国公认出陶善身上穿的飞鱼服,意识到这是锦衣卫中人,心里顿时升起了几分警惕。
“这是府内的家务事,锦衣卫可从来没有掺和大臣家务事的习惯,这位大人若是觉得府上风景美丽,四处观赏观赏便是,何必出言插手?”
陈城先前还有些紧张,也害怕被荣国公府的家丁抓起来,但是当他看见陶善的那一刻,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陶善站在屋檐上,抱着双臂,耸耸肩无辜道:“以前倒没有这个习惯,但是今日开始便有了。”
“你是锦衣卫中何人?难道不怕我向龚鸿参你一本吗?”荣国公的语气带着怒意,也掺和了几分试探。
“那你便参吧,哪怕是指挥使也奈何不了我,若是荣国公觉得不过瘾,最好也去陛下那边告状,小爷我随时奉陪到底。”
陶善可不中激将法,这种时候自爆名字的都是蠢货,就算以后在官场上遇到了,荣国公恐怕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荣国公不可能去向陛下告状,这一来便暴露了荣国公府苛待英烈后人的丑闻,二来很有可能会让陛下对陈城多了几分同情,没准会降罪于荣国公府。
陶善见荣国公不说话了,心里洋洋得意起来,不愧是他的嘴皮子,这国公爷在他面前也得哑口无言,不过眼下不是骄傲的时候。
陶善从屋檐跃下,将陈城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用轻功又飞到了屋檐上,而后回头向荣国公招了招手,踮起脚尖离开了荣国公府。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轻功身姿飘逸,看起来内力也十分深厚,但是使用者看起来十分年轻。
不愧是从锦衣卫里出来的,哪怕是派出全府侍卫,恐怕连他的影子都追不上,荣国公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蒋氏的院子。
只是几个瞬息间,陶善便将陈城带到了平南王府前,他弹了弹陈城的脑门,横着眉毛道:“你这小子,就等着指挥使派人来救是不是,没有一点儿自保能力就敢往里面闯,还真是小瞧你了。”
陈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这,我这也是不想麻烦王府,就只能靠大人你了。”
陶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从衣袖里拿出一副画,塞到了陈城的怀里,接着把他往平南王府前一推,催促道:“赶快进去吧,我不能在此久留,还得回去复命。”
陈城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的话,一转身便发现陶善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好功夫令人膛目结舌,陈城打心底羡慕极了。
他看着怀里的画,忍不住好奇打开,发现一条黄色的狗慢慢浮现在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