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你见到了什么?”姜祈安环住她,用脸蹭她的发顶。
其实,长孙星宁什么也没看到,她只是听到了几声呜咽,而那几声呜咽很是熟悉……她有七八分把握,可以确认发出声音的人是谁。
长孙星宁忐忑不安,嗫嚅了几声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柔佳,柔佳公主还好吗?”
“不好,”姜祈安定睛看她,“她死了。”
“什么?”长孙星宁惊坐而起,“她可是怡王之女,圣上亲封的柔佳公主,何人这般胆大妄为?”
看来,昨夜真的是她!长孙星宁闭上双眼,羽睫含泪,“没想到,昨晚的声声呜咽竟是她绝望求生的呼救……”她有些惋惜又有些自责,“若是,若是我多带些人手,或许就能救下她了……”
“别难过了,这事没那么简单。”姜祈安伸出拇指轻擦长孙星宁的泪珠,“我倒是庆幸你只带了流光和溢彩。宫里人多口杂,若是你带了其他人,被拖了后腿不说,要是他们落到对方的手里,被逼供出了你的身份,莫说往后余生安不得安生了,就说昨晚想要顺顺利利回府也得难如登天。”
长孙星宁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流逝了,难免心里头不好受,“夫君方才说,这事没那么简单,是怎么一回事?柔佳公主不过一介娇弱女流,平日里深居简出,也从不与人争风头,何至于置她于死地呀!”
“若她不是一介女流呢?”姜祈安的目光深邃,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母亲南康长公主还活着的时候,常常带他入宫看望外祖母。六岁那年,他与乐平动手,伤了乐平,南康长公主要他道歉,他不肯,转身跑了。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他故意躲进了外祖母的屋子里,让南康长公主找不到他,着急上火。恍恍惚惚昏睡间,他听到外祖母对许太妃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有是个公主,此生才能永永远远安生。
“你说什么?”长孙星宁猜出了几分意思,“这怎么可能?”
“有时,越是不可能,越是事实。”
那时,姜祈安还不懂外祖母所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只知道后来怡王妃诞下了一个女婴,被圣上册封为柔佳公主。
也是一次不经意间,他听到宫人谈论:二皇子性情残暴,不堪为储君。若不是怡王妃诞下的是个公主,说不定未来局势是何等模样。
刀光剑影间,他想到那段往事,再联想起柔佳的举止总觉得有些别扭,怀疑的种子在心中埋下,距离查验也不过一步之遥。
果不出他所料,柔佳并非女子。
当年,许太妃为保怡王遗腹子的安危,打通了上上下下所有的关卡,伙同怡王妃谎称诞下了女婴。
许太妃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这其中,必然也少不了太后的相助。
柔佳,原也是他的一步棋,只可惜,这步棋下场得太早了……
.
“这……”这实在是超乎长孙星宁的想象了,“哎呀,怪我,没有看清行凶之人的长相,不然……”
“看清了又如何呢?”姜祈安似嘲非嘲,“下手的人不过是一把刀。”
“而持刀之人是谁,又有何难猜呢?”
是了!谁最忌惮柔佳的身世公之于众?谁最忌惮柔佳的资质被圣上看中?柔佳死了,谁又获利最大……
“二皇子!”长孙星宁脱口而出。
“傻宁宁,”姜祈安笑出声来,“二皇子要是有这般头脑察觉出柔佳是个男子,要是有这般胆量堂而皇之在御花园杀人,管他柔佳是男是女,圣上也不会动摇立储之心。”毕竟,亲儿子和亲侄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正如亲儿子和亲外甥一般有很大的区别。
储君可以手段过人、狠辣无情,但绝不可愚昧无知、毫无大志。
若是二皇子有其母一半的手段和隐忍,他也不至于还是个皇子,连个王爵都没有。
“那持刀之人是,”长孙星宁瞪大双眼,“贺贵妃!”
“以她的权势和手段,在宫里杀个人,自是算不得难的。”姜祈安阴恻恻地笑道,“偏偏挑这个时候,很难说不是刻意而为。”
她就是为了恶心皇后。
长孙星宁也是这么想的。
世人皆言圣上爱贺贵妃,可昨夜寿宴上,她见到了圣上看向皇后的眼神,那么克制,又那么漫不经心,像是时时刻刻想要看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
所以,圣上真正爱的人是贺贵妃吗?
也许是爱过的。
但现在,圣上爱的人还是她吗?
若是,她为什么从贺贵妃的眼里看到了嫉妒呢?
嫉妒皇后的地位?嫉妒皇后年轻貌美?
贺贵妃陪圣上从无人问津的东宫到高高在上的龙椅,这一路上,权力的更迭,美人的凋谢,宫人的嘴脸,她什么没见过。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到盛宠无双的一宫之主,半生饱经沧桑,贺贵妃的心性何至于如此浅薄。
这世上,能让她真正在意的,大抵也就只有一点——那便是圣上的爱意。
是圣上的爱意,让她从一个宫女蜕变成华丽的贵妃;也是圣上的爱意,让她甘愿半生尔虞我诈只为陪伴余生。
可若是圣上的爱意落在了皇后的身上呢?
年少时所爱之人爱上了别人,贺贵妃怎么可能不愤怒、不嫉妒呢。
.
“近日就待在府里,轻易别外出了。”见长孙星宁垂着眼眸陷入沉思,姜祈安也拧起眉头,叮嘱道,“柔佳公主的死讯在宫里还未传开,切忌忧思,引人怀疑。”
“为何?”虽说在世人眼中,柔佳公主是个未出嫁的女子,她的葬礼不宜大办,但她好歹是亲王之女,是圣上亲封的公主,“宫中为何掩盖柔佳公主的死讯?”
一国公主在宫里被人杀害了,哪有不追究凶手,不公开死讯的道理。
“不是宫中要掩瞒柔佳的死讯,而是……”姜祈安哼笑,“柔佳公主失踪了。”
“失踪?”方才不是说死了吗?长孙星宁更加不解了。
“是死了,但宫里人并不知晓,柔佳的尸体早被人移出宫外了。不出所料,几日后宫外便会多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
姜祈安右手的手指搭在左手的手背上,长孙星宁知晓,那是他在思考时常做的小动作。
“这……”时下讲究入土为安,贺贵妃杀了人,连尸体也不放过,长孙星宁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为了不让世人发现柔佳公主的性别,还是再杀一名妙龄女子。宫里的宫女记名在册,她便要去宫外杀人!”
“她,她简直丧心病狂!”长孙星宁气愤道。
“不过都是猜测,看把你气得!”姜祈安扶她起身,“她若是聪明的话,自然会如同我所说的那样做。”
在宫外杀人,除了宫女记名在册不好下手,还能摆脱杀人的嫌疑。
谁会怀疑,身居后宫的贵妃会在宫外杀死一个毫无威胁的公主?
当然,姜祈安也没有告诉长孙星宁——他知道柔佳的尸体被人怎样折磨后又被扔去了乱葬岗。
这太残忍了,说与她听,会害她做噩梦。
还有,他怕她要他给柔佳伸冤。
若是柔佳没死,他愿意冒险一试。
可是柔佳已经死了。
身死如灯灭。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口说无凭,即使告知圣上真相了,贺贵妃亦能狡辩。是的,他会怀疑贺贵妃,但同时,许太妃的欺君之罪也免不了了,即使许太妃是无可奈何。
外祖母呢?圣上会不会怀疑外祖母呢?
毕竟,在这一场偷龙转凤的风波中,外祖母也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
长孙星宁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早已饥肠辘辘,“好饿哦。”她嘟囔道。
姜祈安敲了一下她的鼻子,朝外喊了声“进来”,不久,金珠银珠便满脸欣喜地端着温粥入室。
天知道,自家小姐昏迷了这么长时间,她们心里有多忧心。
见金珠银珠红红的眼眶,长孙星宁抿唇轻笑,“别担心,就是发了热,多睡了会儿觉,没什么了不得的。天这么晚了,你们也别忙活了,早些歇息。”
“哎。”金珠银珠应声,退了下去。
长孙星宁回头,却见姜祈安舀了一勺子粥立在半空中,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长孙星宁抬手摸了摸脸,什么也没摸到。
“夫君,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长孙星宁又照了照镜子,确认脸上没有脏东西。
“哼!”姜祈安将一勺子粥送进长孙星宁的口中,动作很不温柔,“知道心疼她们,那你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别人呀!”
这个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听听这酸溜溜的话,连金珠银珠的醋都吃起来了,长孙星宁弯了唇角,哄道,“星宁自然是心疼夫君的,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才能让夫君知晓星宁的心意,这才怠慢了夫君,还请夫君莫要怪罪。”
“要什么表达,直接用行动不就行了?”姜祈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半晌后放下一句,“看在你今夜身子不好的份上,先饶了你这次,记在账上,下次加倍讨回来。”
长孙星宁咳了几声,脸红地咽下粥,心里骂他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