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神明向我折腰 第21章 回忆（二）

孟笙寒次日醒来时，看了眼手机，当看到屏幕上陌生的数字11时，有瞬间的恍惚。

他从小作息严格，几乎雷打不动地晚上11点睡次日6点起，后来接管了公司的事务后，难免会晚睡，但是早上的生物钟依旧维持在原来的基线。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深度睡眠过，大脑还有些发懵，最终视线定格在床头柜的红色鸢尾花上。

一共有三支，搭配着绿叶，一起装在一个造型独特的欧式古董花瓶中。

上次孟笙寒回家时，并不记得桌上有这样的物件，鸢尾花刚出温室不久，因为室内的温暖开的正艳，香气淡淡的，闻了很舒服。

孟笙寒没有赖床的习惯，他捏了捏鸢尾花的叶子，简单洗漱过后就下了楼。

开放式厨房里飘出香气，江筱枫围着花花绿绿的卡通围裙，正踮着脚从孙姨的肩窝里看，学着怎么裱花。

听见脚步声，江筱枫几乎是瞬间就转过头，冲她甜甜一笑：“哥，早啊！”

孟笙寒望她，昨夜心里那股惴惴的感觉再次升起，他压下情绪，面无表情地从吧台接了口水，淡淡道。

“不早，快中午了，怎么不叫我？”

江筱枫端着刚从烤箱端出来的饼干，邀功似地递给他：“哥你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想让你多休息休息嘛。”

孟笙寒看着一圈马蹄似的曲奇皱了皱眉，拿起来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哥？那是我特地给你做的爱心曲奇！”江筱枫眨着期待的眼神。

孟笙寒看着她没说话，静了好久，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后，僵硬开口：“还不错。”

江筱枫听后，高兴地原地蹦跶几下，举着托盘：“那哥你再多吃几块！”

孟笙寒身体一僵，孙姨的声音恰在此时在厨房响起：“小姐，你的火鸡要烤焦了！”

江筱枫一惊，忙端着盘子回去，孟笙寒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孙姨把做好的水果甜点端上桌，看见孟笙寒放松的神情，禁不住笑出声。

“小姐一个月前就在准备圣诞节了，少爷能回来，她真的很高兴。”

孟笙寒垂眸，默不作声地走至餐桌旁坐下，这回，他没再压抑内心陌生的感觉，任由心跳声在暖流中稳步增快。

过了会儿，餐桌上的饭菜正是摆齐，虽然只有三个人，但该有的菜式一样不少，江筱枫节前还特地去过一次超市，买了一只七斤多的澳洲龙虾，被她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孟笙寒前面。

“哥，”江筱枫举起盛着橙汁的酒杯，抿着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学校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

“之前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让哥哥担心，我们以后要做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说完，就伸长胳膊，碰了一下孟笙寒桌上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孟笙寒全程看着她，貌似毫无波澜的目光下涌动着看不懂的情绪，他像是播放音乐似地在脑海里循环品味她口中说的“家人”两字。

熟悉又陌生，明明司空见惯，却又偏偏前所未有。

孟笙寒就像是一个在博物馆中游览的客人，人间的珍贵情感相较于他，似乎只是一个个被玻璃罩子隔绝开来的藏品。

他只能隔着一段被规定的距离远远观望。

他从小被教育这些藏品只是徒有其表，握在手中终会成过眼云烟，不值得信赖，更不要浪费时间耕耘。

但此刻，有人强行打破这段距离，走到他身边，他不知道是否该信赖，踏足禁域总有飞蛾扑火的风险，而这和他一贯的冷静自持和游刃有余全然不符。

江筱枫喝完果汁，起身拿刀切下一块虾肉放到他盘子里，笑意盈盈地说：“哥，你尝尝，我做哒！”

孟笙寒轻笑，这种海鲜类的食材从来不都是用热水煮熟就好吗？

但看着江筱枫的眼神，他又把话咽下去，挑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起来，耳畔听见哗啦的声响，孟笙寒眼皮一抖，睁开眼来。

巡视护士将屋内的窗帘拉开，今天有些阴天，屋外阴沉沉的，风将窗外的树叶吹的簌簌作响。

“24床今天可以下床活动了，别总待在屋里，下床运动有助于你康复。”护士在名单上边签字边嘱咐。

孟笙寒眨眨眼适应光线，低声说了句“谢谢”，护士走后没一会儿，孙姨就带着饭盒进来。

“少爷起来了？我刚听护士说小姐去做CT复查了，你先起来吃饭吧，一会儿我再给小姐热饭。”

孙姨今早做了豆腐脑，是昨晚江筱枫思考许久特地点的，软嫩的豆腐上撒着浓稠的汤汁，点缀着鲜绿的葱花，瞧着分外诱人。

孙姨在一旁摆盘，门口又有人敲门进来，说是孟笙寒的同城快递。

孟笙寒接过拿出里面的文件看了两眼，孙姨催促他吃早餐，他拿过包子就着豆浆吃了，豆腐脑一口没动。

吃过早饭，江筱枫还没回来，孟笙寒披了件外衣，手里拿着文件：“孙姨，我去探望一下楚小姐，一会儿就回。”

“诶，好，一会儿小姐回来了，用不用我叫她一起过去？”

孟笙寒顿了片刻，道：“不用，这些事不用她管。”

医院里的空调开的很足，长年累月都是身体适宜的温度，孟笙寒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停在一间VIP病房门口，敲了敲门。

“孟总？”开门的是楚天寻的助理，“您快请进。”

他们住的是延城最顶尖的私人医院，平时安保和安检工作都很到位，狗仔和记者轻易进不来。

屋内楚天旬正仰躺在床上，神色有些恹恹，被裹了石膏的腿高高挂在床上，她一见是孟笙寒，眼睛都亮了，忙撑着起身。

“笙寒？”她似乎是太过惊喜，不禁有些手忙脚乱，“我听说你也受了伤，真是麻烦你来看我了，怎么不坐？”

孟笙寒神情淡淡，僵持片刻，楚天旬笑容渐敛，侧身道：“小河，你帮我去楼下买杯咖啡吧。”

被唤作小河的助理瞬间明白，忙开门出去了。

等门重新关上，孟笙寒走近递给她一份文件，楚天旬视线在文件上扫过，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什么意思？”楚天旬看着他。

孟笙寒见他不接，径直放到一旁的桌上，他只有一条手臂能自由行动，看上去却依旧肩颈挺拔，十足的压迫感，却看的楚天旬又爱又恨。

“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我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孟笙寒没有情绪地看她。

“太难看？哈哈，孟笙寒，我做什么了？你以为截几张图，调查我的行踪，就可以证明什么了吗?江筱枫是你什么人，你竟这样在意她，难道比我们十几年的情分还重要吗！？”

楚天旬觉得自己这样狼狈极了，但是她控制不住，从小到大，她想要的总能得的，可偏偏半路冒出个江筱枫。

凭什么？！

孟笙寒轻扯嘴角，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她是我妹妹，我们是一家人，你觉得呢？”

楚天旬愣了下，随即更是歇斯底里地笑出声：“妹妹？你可不是只有江筱枫一个妹妹，你对她抱着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你骗别人可以，骗得了你自己吗？你别忘了她什么身份，让孟老太太知道，是不会放过她的！”

孟笙寒突然狠厉地看她，楚天旬对上他陌生的神情，突然就噤住声。

“我原本以为，彼此留些颜面比较好，”孟笙寒冷笑一声，“看来楚小姐不需要，那孟家在楚氏的股份也不必再留了。”

她看见孟笙寒眼里那份最后的情谊也熄灭，突然就变得后怕起来。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笙寒，对不起，我气极了才那样说，”她伸手扯住孟笙寒的衣角，往日温婉大方的富家千金全然失去了风度，“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屋内一时只有楚天旬掩面哭泣的声音，她摔断了腿，也撕去了最后的伪装，说到底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孩子。

孟笙寒待她哭的差不多，在一旁的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

无论如何，楚天旬也是受过良好家教，发泄过后，她也逐渐冷静下来，接过纸只静静坐着，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更无所谓甘心与否，喜欢一个人，不是比赛闯关，也不是攀比竞技，你搞错了。”孟笙寒出声。

“在楚氏的股份我不会变动，我不会曝光这份文件，希望楚小姐也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

孟笙寒从病房出来时，已经近十点，天上阴沉着的云散了些，但还是三三两两地扎堆聚在一处。

他行至一处休息区，左臂有些隐隐作痛，他索性找了一处坐下，想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孟笙寒肩宽腿长，五官挺立，是能把病号服都穿出走秀感觉的身材，他在那一坐，路过的年轻女孩都忍不住回眸。

但他却一点没注意到，全然沉浸在刚刚楚天旬问她的那句话里。

他不只江筱枫一个妹妹，怎么就偏偏对她与众不同。

他又想起那次圣诞节，他吃完了那顿饭起身时就失去了意识，等再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他起初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就连手也被不知道什么牢牢困住。

他侧眸，看见睡熟的江筱枫正双手牢牢攥着他的，紧闭的双眼红肿的像两个核桃，手腕内侧不知道被什么弄伤，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其实他躺了太久，身体已然麻木，却清晰的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的温暖。

细细密密地牵动着他的心。

“哥？你醒了？”江筱枫不知何时醒来，刚看见他又要哭，“吓死我了，他们说你海鲜过敏，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小姑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惊到了不远处的医生护士，他们为孟笙寒简单检查了下身体。

实习医生里面有一个是孟笙寒同校的学长，趁人散的差不多，他狗腿地走上前，捂着嘴冲他小声说。

“你这妹妹脑子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孟笙寒挑眉，不解地看他。

“你晕倒之后，她用刀划这，”学长指了指手腕内侧，“说你们那都是这样做的，貌似是割肉疗伤？好得快？把我们老师吓坏了！”

孟笙寒神色僵住，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没有血色。

这几日连续被攻陷的内心终究是凿出一块天地，之后，便是洪流一泻千里，直到灌满溢出。

孟笙寒在二十年不长不短的岁月里，却把为数不多的重大人生事见，几乎经历了个遍。

双亲亡故，异国求学，顶立门户，独当一面。

他自认为人生匆匆，许多无非过眼烟云，没什么可值得留恋，情绪和感情更是虚无缥缈，唯有生命是实实在在的，独属个人，亦当珍惜。

但这世界上，竟然有人愿意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

尤其还是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流言，她是傻子吗？

但当他想起江筱枫像只折断双翼的鸟，从空中掉下时，不顾一切上前抱住她的自己，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关心一个人，真的可以胜过自己。

—

“咚咚咚！”

楼道对面的窗户传来敲击声，孟笙寒思绪回笼，抬头看过去。

江筱枫应该是复查完了，正站在楼道对面冲她挥手，手腕处的红色纹身很好看。

天上的乌云飘走，阳光从云层上倾泻而下，洒落在笑意盈盈的女孩身上，牵动着孟笙寒的心房和脚步。

他想，世界上也许真的有圣诞老人，把世上最可爱的天使送给他。

江筱枫是他的珍宝，亦是失而复得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