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神明向我折腰 第2章 纠缠

江筱枫初见孟笙寒那天，是她同母亲一道去孟家。

时值四月，空气中是雨过天晴后的潮湿气息，路边的玉兰花花瓣上挂着露珠，娇嫩欲滴。

江筱枫得了孟父的允许，带着一众刚认识的小伙伴在价值几万的大草坪上玩飞盘。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那个明晃晃的少年。

和她们这群在泥巴地里疯跑的孩子不一样，孟笙寒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露台的藤椅上，正专注着下着棋。

他穿着一身纯白高尔夫球服，长手长腿，模样矜贵，任她们吵出天际，也不被干扰分毫。

他那样安静，与周遭格格不入，静到江筱枫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喂！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少年抬指落下一枚黑子，恍若未闻。

江筱枫有些气恼。

因着江母的缘故，江大小姐上午被孟家簇拥着谄媚奉承了个遍，此刻骤然被冷落，心里落差不是一点半点。

“我在跟你讲话，你为什么不理……啊！”

江筱枫走上木制平台，这才发现一只半人高的拉布拉多正卧在少年腿旁，看见她手上的亮银色飞盘时，尾巴登时摇的跟螺旋桨一样。

“Leo，坐下。”

少年的声音如同他本人一样，低沉清冷。

拉布拉多不满地呜咽着，却也只能蜷回身子，趴回主人脚边，继续充当陪伴的角色。

自始至终，少年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江筱枫思索片刻，突然蹲下身，笑着冲狗狗张开手臂。

“Leo不能玩，那‘康康’来玩好不好？来，‘康康’，我们一起去玩飞盘!”

江筱枫本就不怕狗，刚才只不过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如今她引诱般地晃动着手里地诱饵，急的Leo爪子直挠地板。

旁边的老管家见状，弯下腰似乎想说什么，被少年打断。

“没事，Leo受过专业训练，不会跟一般的陌生人——”

他话还没说完，脚边便有什么东西飞出去，快的只剩下一道残影。

孟笙寒抬头，见叛徒Leo一个漂亮的起飞，在空中叼住了江筱枫扔出去的飞盘。

江筱枫笑的前仰后合，回过身，挑衅地冲他抬抬下巴：“喂，你的狗都不愿意在这待着了，你还不跟我们一起玩吗？”

闻言，孟笙寒执棋的动作顿了顿，依旧面无表情道：“不去。”

江筱枫无奈地耸耸肩，顺着台阶走下去，转弯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远处孤独的少年。

老管家在他耳边温声低语：“少爷，休息一下吧，老夫人晚上才查功课。”

少年背对着她，凌乱的风中，她只能依稀听得破碎的几句。

“不过是些阿猫阿狗，有什么好玩的......”

-

记忆中的话语在耳边重现，江筱枫却仿若初次听识，恍然间通晓了其中含义。

原来，阿猫阿狗，暗指的从来都不是那只拉布拉多。

这么多年，自己那些隐藏许久又刻意试探的少女心事，还有那晚孤注一掷的任性索求......孟笙寒又是如何看待她的。

是不是也同那只宠物狗一样，无聊了便叫在身边逗趣，或者打发时间。

江筱枫如同兜头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心凉到骨血里。

她触电般地躲开面前的人，后退了几步。

孟笙寒被她推地愣了下，落在空中的手顿了顿，才拢回指尖。

大堂这边出了不小的动静，宴会的主办方老刘总携着夫人姗姗来迟，一照面，见到自家儿子和大老板僵持住，心里咯噔一声。

刘强面上赔笑：“孟总，犬子不懂事，您看在我的面上，别跟他一般见识。小彦，还不快跟孟总道歉！”

“爸，是这个小明星慌里慌张，冲撞了孟总，跟我没关系啊！”

刘彦皱眉叫屈，不过很快，他又转而一笑：“不过也是，我的人犯了错，我也有责任，孟总您看一会儿想怎么玩，喝酒还是拍卖，我都——”

他话音未落，抬头对上孟生寒的双眸，突然说不出话。

孟笙寒轻笑，吐出三个字。

“你的人？”

只简简单单三个字，明明他的嘴角还带笑，刘彦却突然感觉浑身生出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了。

刘强这才注意到会场上的江筱枫，老狐狸久经商场眼尖的厉害，立刻察觉出她和孟笙寒关系不一般。

他走上前，细声询问：“孟先生，这位小姐是您的......”

这种问题，在江筱枫过去的十几年里被问了无数遍，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过去没有过，以后更不会有理由改变。

江筱枫向来识趣，抢先答道：“刘总您好，我是和杨盈小姐同来的江筱枫，和孟先生......并不相识，只是我刚才从楼梯上摔下来，多亏孟先生搭救。”

刘强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原来如此，江小姐没摔到哪里吧？”

江筱枫摇摇头，这种客套的场面话她还是分得清。

她努力忽视孟笙寒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愿去探究其中的含义，只觉得他身上刚刚剑拔弩张的戾气在渐渐收拢，甚至隐约还有一丝挫败感露出。

可孟笙寒的身上怎么会有挫败感？

江筱枫镇了镇心神，努力驱散周围有关孟笙寒的一切信息。

“没事就好。”刘强笑笑。

“不过刘总，我觉得您很有必要管教一下令郎的私生活。”

江筱枫此话一出，刘氏夫妇和刘彦的脸色皆是一变。

江筱枫却恍若未见：“如果我没猜错，令郎刚刚应该是想对那位醉酒的女士做些不可描述的事，却被我无意中撞见，这才恼羞成怒追打我，我因慌乱躲避才险些摔倒。”

“而且在这之前，令郎还多次打电话微信骚扰我，并以剧组出镜为由要挟我就范，我不是恶意诬陷，手机里都有证据。”

刘彦的脸已经完全僵住，根本没想到江筱枫会在这个时候揭他老底。

当着父母的面就算了，还有孟笙寒在场......

谁不知道他爸为了和孟家谈这个项目，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这笔生意要是砸了，他爸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只要您二老把令郎看管好，我可以保证，这份证据不会被曝光，我的话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江筱枫从墙边扶起已经烂醉的人，缓步向前院停车场走去。

刘母和刘彦已经完全被惊地说不出话，临出门前，江筱枫只听到刘强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孟总，您看，我们刚才谈好的合约......”

在宴会门口，江筱枫找到醉酒女明星的助理，把人交还回去。

小助理一时找不到人，吓的脸都白了，止不住地向江筱枫道谢。

回到停车场，杨盈正坐在车盖上补口红，江筱枫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怎么喝酒还能把口红喝没了？”

“那、那证明我敬业啊！”杨盈神情有瞬间慌乱，一抬头，看见筱枫神情不大好，立刻敛了神情，和人一同坐上车。

杨盈担忧地问道：“枫枫，你怎么了呀？”

“没事，就是喝完酒被风吹了下，有些头疼。”

杨盈替她揉了揉太阳穴：“辛苦我的宝贝了，我们先回家，等有时间我请宝贝吃大餐!”

江筱枫点点头。

-

因为郊区距离江筱枫在市中心租的房子远，第二天早上起来，江筱枫头脑还有些昏沉，在早高峰龟速爬行的网约车上昏昏欲睡。

“枫枫啊！我跟你讲，刘家昨天谈的那笔生意黄了！啧啧啧，听说他们为了准备这此宴会，斥资了一个亿，就这么打水漂了。”

杨盈一大早就给她打过电话，扬言要趁热把刚拿到的一手八卦分享给她，江筱枫倒是羡慕她精力充沛。

听江筱枫没回应，杨盈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我听说本来都谈成了，结果姓孟的中途反悔，我就说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没诚信，还放人鸽子！不过我倒有点好奇，你说，他是因为什么才放弃这么好的合作机会？”

江筱枫刚欲开口，手机震了震，她拿下手机看了眼，愣了下。

“盈盈，我经纪人给我打电话了，晚些时候跟你聊。”

“哦哦，好的，你先忙，我也要去转超市了。”

挂断电话，江筱枫升起车窗，将喧闹屏蔽在车外。

刚接通电话，路衍熟稔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出来：“筱枫，你在哪呢？最近怎么样？”

“不太好，”江筱枫实话实说，“试镜不到机会。”

路衍“噢”了一声，解释道：“我前一阵忙楚楚姐的通告，没顾上关照你，不过你也刚从国外进修回来，不用着急，公司会给你安排机会复出的。”

“嗯嗯，我知道。”江筱枫答。

娱乐圈向来捧高踩低，更何况经纪人手下负责经营管理的演员又不只一个，自然要把有限的精力和资源投入到回利更高的流量明星上。

江筱枫也没戳穿他的虚伪，她相信自己的实力，也努力为自己争取机会，昨天那么一闹，刘彦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

她迟早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被观众看见。

空气静了几秒，路衍尴尬地笑笑，像往常一样说：“这样，你明天抽空回公司一趟，我们聊一下你最近的职业规划。”

“好。”

江筱枫挂断电话，车正好停下，她交付完费用下了车。

天上的云层遮住烈日，她摘下帽子口罩，微凉的风穿过树梢吹在脸上，缓解了不少晕车的困顿，江筱枫心里惬意不少，抬腿走进不远处的影视棚。

棚里很大，剧组搭建的泡沫天宫赫然立在不远处，大概是分组正在进行拍摄，江筱枫听到打板的声音，摄像机从上至下地滑落。

有人认出江筱枫，忙迎上来：“筱枫姐，您怎么来了？”

江筱枫笑笑：“我是来客串的，昨晚已经和何导商量好了，我应该去哪准备？”

工作人员闻言僵了一下，引着她走到一边的休息室，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不好意思啊，筱枫姐，那个客串角色已经定别人了，大概是何导这两天太忙，忘记给您说了。”

江筱枫的手抖了下，溢出些滚烫的茶水，虎口处登时起了一层红斑。

“诶，筱枫姐没事吧。”

江筱枫摇摇头，她有点不敢置信，但还是维持着礼貌地问：“可是何导不是已经和我说好了吗？”

工作人员支支吾吾地赔笑，直到旁边走过来一个瘦高的男人，工作人员立马像得救似地喊：“何导，您终于来了。”

“你先回去吧，我和江老师单独聊两句。”

何导支开工作人员，点了根烟：“江老师，这事是我办的不仁义，但我是个小导演，您也别为难我。”

江筱枫都快要被气笑了：“这话我不太明白。”

“山庄晚宴的事，我今早听到点风声，依小刘总的脾气，他吃了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谁要是和您合作，就是摆明了和刘家作对。”

何导吐出一口烟雾，满脸歉意：“刘家生意黄了顶多损失几亿，人家挥挥手就又挣出来了，可咱不一样，是真惹不起这样的富家大户。”

影视棚很大，尽管有空调渊源不断地吹出冷气，依旧很闷热。

可江筱枫听完这话，只觉得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凉到骨子里。

“那照您的意思说，我以后就都不能演戏了？”江筱枫气的脸都有些扭曲。

何导拍拍她：“先过一阵吧，江老师条件这么好，不怕没有出路。”

—

出了影视棚，江筱枫独自走在街道上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天已经完全阴沉下来，路旁五星级商务酒店上的LED大屏明亮炫彩，车道上偶尔有一两辆车呼啸着疾驰而过。

空中又飘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往身上一吹，江筱枫才想起衣服外套落在网约车上了。

心里暗道倒霉，江筱枫顶着冷风站在酒店门口，想着赶紧叫车回家。

此时，酒店停车场的黑金会员停车位上，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启动引擎。

秘书划了眼导航，觉得有些棘手，回身请示坐在车后座的男人。

“孟总，我们来时的路面好像发生了交通事故，咱们绕路回去，车程可能要比平时多半个小时。”

男人仰靠在真皮座椅上假寐，被酒气染红的喉结微微震动，男人“嗯”了声作回应。

司机微微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微凉的空气带来了新鲜的氧气，也带进了站在不远处女孩的声音。

“盈盈，你能来豪顿酒店来接我吗？我打不到车，手机也要没电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笙寒倏地睁开眼。

他寻着声音看过去，女孩穿着吊带站在檐下，圆润白皙的肩头微微瑟缩，她在头顶盘了个丸子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明明听声音都要难过地哭出来了，她却拧着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

杨盈大概是在忙，没回消息，又过了十分钟，最后一点电量也耗尽，手机在震了一下后就彻底黑屏。

江筱枫觉得等下去不是办法，打算去附近的公交站碰碰运气，好在她总习惯性地在牛仔裤兜里放几枚硬币。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了许久，公交车也没影。

又过了几分钟，一辆车停到江筱枫面前，后车窗降下来，露出那张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孟笙寒抬眸望她：“上车。”

江筱枫抱臂，想了想还是礼貌回应：“谢谢孟总，但是不用了，我有人接。”

孟笙寒寒无声地与她对视，不催促她上车，也不升上车窗离去。

两个人，一个车内，一个车外，在同一片雨幕中，无声的对峙。

最后还是江筱枫先败下阵了，她歪头打了个喷嚏，感觉落在身上的雨更凉了。

就在江筱枫犹豫，要不要叫他把车往旁边挪挪，挡住她叫车了的时候，孟笙寒打开车门，同她站在同一片雨中，垂眸说道。

凛冽的冷风中，江筱枫顷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古龙香水，沾染着微醺的酒气。

他将江筱枫拢在阴影里，垂眸看她。

“自己上车，还是我抱你上去，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