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这次父母也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欲言又止却又苦口婆心地念叨上几句,却不料,他们之间的爆发会来得那么突然。
“念安,你得清楚一点,”安素声音哽咽,眼圈通红,“他就是个炸药桶,今天炸一次,明天炸一次,说不定哪天就炸得粉身碎骨了!真到了那一天,你该怎么办?”
“妈,您说话能别这么难听吗?”
“我说的难听?难听的是你明知道他干的是什么,还非要往上贴!”安素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他们家是有钱,可是我的女儿不需要去嫁豪门!咱们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我就希望你找一个能安安稳稳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就这么简单,你都做不到吗?!”
林淮瑾冷着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念安,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个交代。跟他分手!这事没得商量。”
“我当然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而且我还知道,这样的事,总得有人来做!”林念安正视着父母,“你们愿意自私地明哲保身,我管不了,但你们也别想左右我的选择。”
林淮瑾脸色铁青,厉声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再说多少遍,都是一样的!”
下一秒,“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打在林念安的脸上。
她的脸直接被打得歪向一边。
整个客厅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林淮瑾的这一巴掌,好像把他自己和安素也打傻了。
从小到大,他们对这个一路拔尖儿的女儿,从没动过手,所以他也好像还没练习好控制力度似的——那一巴掌的力道,似乎尤为重。
过了好一会儿,耳鸣渐渐平息,林念安才慢慢转过脸来。
她的皮肤很白,所以右脸上的红色掌印清晰可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张嘴,血就顺着嘴角流下来。
林念安却像是浑然不觉一样,语气平静地说:“爸,妈,你们可以打我,就当作是因为我不孝,顶撞了你们。周震的工作,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我和他在一起,跟他是干什么的,他家里是干什么的,都没有关系。”她抬手把那道血迹抹掉了,“我现在也不能保证,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那也绝对不会是因为别人的意思。”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父母家。
是日傍晚,不知不觉的,林念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坐了多长时间了,直到晚风吹得她打了个冷战。
时间应该过了挺久,久到上午林淮瑾留下的那一巴掌,在脸上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又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检查了一下,红色的印子已经几乎淡到看不见了。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转了转有点麻木的脖子,欲要起身,一道光照过来,周震的那辆越野车停在她面前几步路的地方。
她看着周震开门,下车,一步步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林念安抬起头看着他,嘴角轻轻弯了弯,仿佛只是很平常地在等他下班。
下一句,他就该说:“这是望穿秋水啊林大作家,这么想我啊?”然后混不吝地把她揽进怀里。
可是,下一秒,周震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听见他说:“林念安,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有的选啊。”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竟然被她给听懂了。
她侧过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周震盯着地面,没看她,天色暗了,路灯还没亮起来,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知道他是考虑了什么,听谁说了什么,还是仅仅是感受到了什么。
是在提醒她,或是在劝她……
平海的深秋,夜风猎猎,林念安露在外面的手微微的泛着红,周震看见了,但这次他没动。
林念安懂了,这也是他说的,他在让她自己去做选择。
既然是要她自己选,所以从此刻开始,他就不会也不能,再给天平的某一端加码。
“坐这儿怪冷的。”林念安忽然站起来,往周震的车大灯发出的那道光里走。
周震下意识地跟着她站起来,林念安忽然问:“周震,你知道我这个名字是怎么起的吗?”
“林念安?”周震跟着念了一遍,显然没料到,在这种时候,她还能有此一问,但还是挑了挑眉道:“林叔和安姨的意思吧?盼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应该也有这层意思。”林念安走到光里,“我爸姓林,我妈姓安。我出生前,他们就为我取好了这个名字。”她顿了顿,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光影,“以前这个名字是他们的,是林淮瑾时时刻刻挂念着安素的意思。”
周震恍然又茫然地看着她。
“但现在,”她抬起眼,正视着眼前的人,很慢地说:“这个名字,完完整整的,只属于我,现在我说它是——念着你每一次,都能平平安安回来的意思。”
周震愣住了。
“周震,这就是我的选择。”
林念安很少见地打了一记直球,直把周震打得猝不及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半晌,他摸了摸鼻子,转过头,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这作家说起情话来,就是不一样啊——”
林念安在光里看着他:“周震,原来你也会脸红。”
平日里对着她满嘴跑火车,毫无下限的周大队长彻底歇菜,周震抬手揉了揉后颈,又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去牵她的手……
在意是真的,不甘是真的,心高高地悬起来,又重重地落回去,被砸出来的感觉,也是真的。
但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光的存在,就会有阴影,像如影随形的双生子一般。
所以,总是需要有人去做一堵墙的,一堵把那阴影跟更多的人隔绝开的墙。
所以,就去做那堵墙吧。
林念安回过神,感觉到周震忽然把她抱紧了些,他矮了矮身子,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仿佛在从这拥抱中汲取某些慰藉或是气力。
林念安没动,任由他抱着,半晌,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问:“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周震的声音有点闷,实话实说道:“不太顺利,但我会尽快破了它。”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来,笑着对林念安说:“不过这个案子确实有点意思,像你那些小说里会写的那一卦,等到时候破了,要是法院公开审理的话,倒是可以带你去听听——”
林念安的眼睛倏然亮了,抬头看着他,“看来我下一本小说的灵感要有着落了,那我可得提前谢谢周大队长喽。”
电光火石之间,周震像是忽然被什么打通了任督二脉,很多东西因为一个词,而在刹那间被串联起来,生成了一个答案。
他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了?”林念安察觉到他表情有异。
周震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看。
过了几秒,林念安先撑不住了,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伸手推了推他,“周震,你看什么呢?”
下一秒,周震收敛了神色,又换上那副没皮没脸的表情,一把把林念安从沙发上打横抱了起来:“当然是看你好看!”
夜阑人静,林念安早已在卧室里睡熟了。
周震坐在书房里,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书。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把纸面上的某一段文字重新读了一遍,他的眼神好像有了实质,每读一个字,那目光就沉上一分。
他低头盯着书,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终于“啪”的一声把书合上,闭上了眼睛。
清晨,阳光洒在窗台上,平海市海港区刑侦大队办公区里的人还不多,周向宇坐在工位上,又是整整一夜没合眼。
疲惫、纠结和犹豫,折腾得他头痛欲裂,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面前那个摊开的笔记本上,白色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林念安签下这行字时的表情,还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周向宇深吸了一口气,把笔记本移开,原来那本子的下面还放着一本书。
周向宇盯着那本小说的封面:《于无声处》,作者:居安。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抓起那本小说就往外走。
办公桌上只剩下那个依旧摊开着的笔记本——
林念安的笔名,以及“金色盾牌,热血铸就,致周向宇警官”几个字,在耀目的晨光里斑驳着。
敲门后,周向宇推门而入:“周队,我有情况要——”
话音未落,周震的声音已经从办公桌后传来:“小周,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周向宇一愣:“周队,您……”
周震靠在椅背上,同样的一本《于无声处》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他抬眼看着周向宇,语气冷静中又带着几分复杂:“我已经看过了。‘1105入室杀人案’的现场……确实跟我——跟居安的这本小说中的描写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