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禾一路跑到集市上,她回头看,陆北骁并没有追过来,但是她也不敢再逃跑了,只能站在车边等他。
天渐渐黑了,集市上的人都散去了,她站在空旷的地方,有些害怕,并非是因为周围寂静无人,而是因为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都过去一个小时了,陆北骁还没有过来,他不会是被纳塔给……她不敢再往下想。
陆北骁从远处走过来,脚步无声,一眼便看到蹲在车边的女人,她蜷缩着身体,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倔强地仰着头,眼里噙着泪光,夜幕下像星星碎了掉落在她的眼里一样。
温小禾突然看到一双熟悉的靴子和男人的裤腿一角,她迅速站起身,一件宽大的外套从天而降披在她的肩上。
“你去哪儿了?”她语气急急,眼睛里都是担忧。
陆北骁拽着她身上的外套领口,裹紧些才放开手,沉声说:“放心,我没事。”
温小禾感觉到周身的温暖,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绷不住了,肩膀颤抖着哭起来。
“怎么办陆北骁,我害死了两个人,他们是因为我才死的……”
陆北骁定定地看着她,抬到她肩膀上方的手还没有落下就收了回来,声音难得轻柔:“他们没死,还能救。”
温小禾止住哭泣,隔着眼前的水雾看他,哽咽着问:“真的吗?可是我的草药包都用完了,血还没有止住。”
“你信我,如果你不放心,日后我带你去医院看他们。”
陆北骁一边安慰她,一边伸出大手用手背擦拭她眼下的泪痕,她这两天流的眼泪赶得上过往三年了。
从前是晚上哭,现在是白天哭,哭得更让人心碎。
他好几次忍不住要吼她,让她不要哭了,有他在,她死不了,缪瓦山下村子里的人一个也死不了。
“医院,什么医院?”
温小禾怎么不知道缪瓦还有医院,从前听人说,纳塔为了控制百姓,严格管控医疗物资,寻常人家连治感冒的药都没有。
“嗯。”陆北骁平淡应声,伸手拉开车门。
温小禾先上车,心里揣着疑问,等他从另一边上车带上车门后,她忍不住继续问:“你把他们送去泰**方的医院里了吗?”
她太聪明了,这也是陆北骁心知肚明的一点。
他不说话,温小禾也不再继续问了,她不理解为什么陆北骁一个暴动分子头目能在泰**方的医院里来去自如。
“别多想,只是有朋友是医生。”
陆北骁开着车,突然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解释的话,温小禾看破不说破,歪头道:“你想了半天就找了个这么离谱的理由吗?”
**的武装分子头目有个当军医的医生朋友,这能有人信吗?
陆北骁沉默不语,扭头扫她一眼,又专注地看着前面蜿蜒曲折的山路。
师父说他是最出色的卧底,从警校几千号人里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做事滴水不漏,怎么到了温小禾面前,他就破绽百出了呢。
温小禾干脆直接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任务在身上?”
铁皮卡一个始料未及的刹车,她身体前倾,陆北骁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她这才没一头撞在前窗玻璃上。
车子停在陡峭的山路上,前面不远处就是缪瓦武装组织老巢的大门,几米宽的巨大木雕雄狮张着血盆大口高高地悬在半空中。
她不说他是什么人,反而直接问他接了什么任务,她坚信他不是缪瓦的人,至于是谁的人,她心里也有数。
“你别忘了,你是我亲手送给纳塔的,后天就是你跟他的婚礼,就算我有什么秘密,你也只是我随随便便就可以抛弃的棋子。”
棋子?温小禾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瞳孔里只剩下深深的震惊。
很难想象这话会从陆北骁口中说出来,他曾经为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吗,在湄索的时候,有个男人当众羞辱她的出身,陆北骁就跟这人打起来了,一个人打十几个人,打破头脑门上全是血,回到家的时候还冲她笑,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拿她的出身说事了。
也对,他现在恢复记忆了,甭管他是为了什么,反正不是为了她,相反,还可以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抛弃她。
她不再说话,陆北骁发动车子,飞快地驶入缪瓦老巢。
她今晚还是跟陆北骁一起睡,她睡在床上,陆北骁坐在椅子上,坐一宿。
每隔十几分钟,窗户后面就会有一个黑影闪过,是纳塔派来监视他们的,只要屋里有不正常的动静,外面的人就会冲进来,把他们抓个正着。
陆北骁在缪瓦七年,树立了不小的威望,纳塔既把他当左膀右臂,又忌惮他,随时准备出掉他。
身为手下却跟大哥的女人乱搞,确实是个能整治他的由头。
温小禾睡眠很浅,是多年以来的养成的习惯,她住的屋子是个木屋,窗户很低,门也脆弱不堪,她得时刻提防着。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独自生活在动乱多发的村子里,危险就在她的身边。
这三年跟陆北骁生活在一起,她已经好很多了,没有听到脚步声就立刻惊醒,尽管这样,也耐不住外面隔十几分钟就晃动一下的黑影和如老鼠窜过一样细细索索的脚步声。
她翻身,紧贴着墙壁,双腿蜷缩着,膝盖几乎能抵在下巴上,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眼皮时不时颤抖一下。
“爸爸,爸爸……”
她又梦魇了,嘴里小声嘟囔,呼吸起起伏伏,十分的不安。
陆北骁已经没法让她信任了,她在梦里梦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她的生父,温之言。
泛黄厚重的笔记本是她和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密密麻麻的清隽刚劲字迹织就她此刻的梦。
那是一个温润儒雅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胸口插着一束洁白的茉莉花。
他从一个金光闪闪的门里走出来,慈祥地笑着,金光笼罩在他的身上,温小禾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
她跑过去,手一伸,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扇门敞开着,里面很黑,像是无尽头的深渊。
“爸爸!”
她惊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呼吸,双眸紧闭,长睫上沾着晶莹的水光。
感觉到整个头被按住,埋在一个柔软厚实的胸膛里,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陆北骁白天穿的那件黑色棉质体恤,布料蹭到她的脸颊上,没有想象的那么粗糙。
背后一只宽厚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耳畔是低低沉稳的熟悉声音,一声声重复着安慰她:“别怕,别怕。”
她的脑袋良久没有抬起,小小的身躯被他环抱着,扑通扑通猛烈跳动的心缓缓沉下,是心安的感觉。
没一会儿,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在温暖宽厚的怀中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大清早。
一道刺目的晨光穿透窗棂,洒在床上,温小禾翻了个身,正好拿脸迎上光,她睁开眼,只能半阖着双眼瞄向外面。
椅子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搭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叠得很整齐。
她摸了摸床侧,没有半点温度,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现在的陆北骁怎么会哄她睡觉呢,肯定又是一场梦。
她翻身坐起来,一手撑着硬床板,用另一只手揉揉双眼,眼皮比平日要厚重,肿的很高。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偏偏头,避开刺目的光,等缓过来的时候,陆北骁已经走到她面前了,骨节分明的大手拎着一件不算新的红色嫁衣。
“穿上试试。”
温小禾看一眼他扔在床上的红嫁衣,不悦地说:“明天才是大婚,现在试什么?我不试。”
陆北骁把她拽起来,手上的力道不算轻,她吃痛的皱眉,抱怨道:“你干什么啊,大清早的发什么脾气。”
“婚期改了,今天大婚。”
“我等会儿可能不在你身边,你穿上嫁衣藏好匕首,老老实实地配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反抗。”
“婚礼必须照常进行,不能有半点差错。”
陆北骁脸色冷沉,身上衣服和脚下踩着的靴子沾着不容易看出来的尘土,温小禾这会儿才察觉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他像是火急火燎地干了什么事,急匆匆赶回来的。
“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小禾立刻站起来,看都不看床边的红嫁衣一眼,只一味地盯着眼前的陆北骁。
陆北骁久久地与她对视,语气坚决:“没有,你不需要知道,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温小禾摇头,这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保证她会没事,那就是有事的意思,事情还不小。
“不行,你要做什么,带上我,我可以帮你。”
“你当好今天的新娘,就是在帮我了。”
这是陆北骁唯一能跟她说的话,他又转身走了出去,两个小弟跟他擦肩而过,恭敬地喊他一声骁哥,朝着屋子里的温小禾走过来。
温小禾用手一摸床上的红嫁衣,这才发现嫁衣下面藏着一个匕首,锋利短小,比她之前随身带着的那一个要尖锐得多,刀锋锐利,寒光四射,看起来能削铁如泥。
“这把匕首是给你玩的,没那么锋利,省得你不小心伤到自己。”
“那有什么用,又杀不了人。”
“有我在呢,你犯不着干这种事情。”
这是陆北骁几天前送给她那把匕首时说的话,当时她没有危险,只是他下定决心要离开湄索一段时间。
那这一把更为锋利的匕首算什么?
他是下定决心要赴死去吗,所以给她一把更为锋利的,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陆北骁!”
两个小弟已经走进了屋子里,她想要说的话只能生生咽下去,冲着走远的男人大喊一声。
“大夫人,我们是来接您去拜堂的,您怎么还没穿嫁衣啊?”
小弟见她望着走远的骁哥,又看看被扔在床上的红嫁衣,犯了难。
“滚出去。”温小禾怒斥一声,她心里窝火,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陆北骁一句都不愿意告诉她,他们不是夫妻吗,她凭什么不能知道。
小弟上前一步,态度还算恭敬:“您别难为我们,纳塔老大说了,您要是不想换衣服,他就亲自来给您换。”
底下的人都说,纳塔老大娶的夫人其实是骁哥相好的情人,骁哥为表忠诚,亲手把这个女人送上老大的床,确实是个干大事的人。
他起初还不信,得了这么个差事,来看过才信了,这女人的心百分百还在骁哥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