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福神的嘴唇一张一合,快速念着什么咒语。离得太远,宿无恙听不清楚,但那一刻,他却看得无比清晰——那些魂魄一个个猛然抽搐起来,发出变了调的惨叫,宛如被撕裂一般。一颗颗淡蓝色的光球缓缓从魂魄的身体里分离而出,漂浮到夜福神的身旁,聚成一片幽蓝色的光团。
那些魂魄的惨叫声犹如刀刃般刺入耳膜,宿无恙的手掌攥紧成拳,胸腔因愤怒与无力而剧烈起伏。没来得及细想,那些被抽离了光球的魂魄猛地齐齐转身,怨毒的目光直直投向山顶这边。
“该死!”
“灾星!”
“不得好死!”
“邪神!”
咒骂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道接着一道,所有的恨意与怨毒化作实质,要将人吞噬殆尽。
宿无恙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的胸口仿佛被狠狠捶了一下,连呼吸都停住了。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眸光死死锁在那片聚集的幽蓝光球上,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他们……”
他们骂的是司浮,他在后世的口中不止一次听过这些所谓的评价,就连他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江欢目光微寒,声音冷冷地道:“原来……是这样,夜福神剥夺了所有魂魄的记忆。”
话音未落,那悬于天际的紫色光球突然一顿,停住了下落的趋势,剧烈颤抖着。光球表面的电弧张狂地向外扩散,像困兽般叫嚣着,却突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无从下手。
——“咚!”
又是一声悠长的钟声,带着绵延的余音,好像敲在心上,震得宿无恙一阵恍惚。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夜福神。
只见夜福神衣袖一震,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石像。正是此前宿无恙在祠堂见过的那尊雕像。
他低头凝视着石像,眼神复杂地闪动了一瞬,像是在犹豫什么。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就在他闭眼的那一刻,他的身后骤然展开两片巨大的黑色翅膀!
宿无恙瞳孔骤缩,脑海中瞬间闪过祠堂里见到的那一幕:那对布满细密绒毛的黑色翅膀。
“是……”宿无恙喉咙发紧,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司浮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叹道:“是夜福神的真身。”
还未等宿无恙反应过来,夜福神突然反手抓住了自己背后的那两片翅膀。他的手指收拢,指节泛白,青筋在手背上根根暴起,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宿无恙骇然地低声喃喃:“他……他是要做什么?”
夜福神的脸上冷汗涔涔而下,脖颈间骤然浮现出一片浓重的红色,血管在顷刻间暴起,一下一下跳动着。他的手狠狠用力,那对巨大的黑色翅膀竟然被他硬生生撕了下来!
“嘶啦——”
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在化为灰烬的城池之上留下了一抹浓墨重彩的红。他的身形晃了一下,却倔强地站稳,将那两片翅膀紧紧攥在手中。
宿无恙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连呼吸都忘了,耳边嗡嗡作响。眼看着那两片被撕下的翅膀骤然化作一片暗黑色的虚影,迅速融入了雕像之中。
“轰——”
雕像四周陡然腾起浓烈的黑色气流,怨煞之气如同沉积了千年在一息之间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直冲天际,瞬间将天上浓重诡异的紫色盖了过去,只余一片晦暗。那气息中裹挟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如同是从地狱深处而来的召唤,吞噬一切。
“咚——”又是一声。
短促而沉重的钟声犹如催命的号角,在天地之间沉闷地回响。
刹时间,怨煞之气愈发浓烈,从一片焦黑的绝地之中冲天而起,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这片黑色的洪流之中。
“——咚……”
第四声钟声响起,声音绵长低沉,像是将整个天地都挤压在了一起。宿无恙听得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这四声天钟意味着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
“轰!”
他猛地扭头去看司浮,数道紫雷接连落下,钉在地面之上,瞬间构筑出一座寒光四溢的雷狱。六道雷电直通天地,电光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司浮牢牢困在其中。
司浮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雷光撕裂天际,掠过他的侧脸,一瞬间,他的脸上竟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咒。那些符咒像活物一般,从他的脖颈向下游走,纠缠着蔓延至他苍白纤细的指尖。雷光消散之际,一个暗红色的疤痕赫然烙在司浮的侧脸上。
“不——!”
宿无恙瞳孔骤然收缩,理智瞬间崩塌,声音沙哑地喊了出来。他迈开脚步,拼命向司浮冲去,但刚到雷狱的边缘,一道电光骤然劈下,擦着他的肩头落下。他被逼停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司浮被困在雷狱之中。
雷狱寒芒刺骨,六道天雷互相纠缠着,电光在他靠近的一瞬间骤然向内一缩,将司浮夹在中间。宿无恙顿时停住脚步,他的手抬起又落下,指尖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敢再靠近半步。
“司浮!”宿无恙的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和痛苦。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卡住了无数片锋利的刀片,每一个字都痛得像要撕裂灵魂。他想破开这座雷狱,却无从下手。
雷光映在司浮的脸上,他低垂着眼眸,神情依旧淡然。
“宿无恙,”他低声开口,声音在雷鸣中却清晰入耳,“站在那里,别过来。”
“别过来?”宿无恙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地低吼,“你让我站着看你被天罚吞噬?司浮,你让我再一次看着你……我不可能——”
司浮抬起手,隔空点了一下,宿无恙便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在胸口,一步都无法再进。
“听话,”司浮的声音微凉,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目光却很温柔,“你已经做过一次了,这次……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宿无恙喉间发出一声闷哽,他的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司浮。
“司浮,我不需要!”宿无恙咬着牙,声音颤抖着从齿缝中挤出。
司浮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手,轻轻拂过自己侧脸上的符咒,像是在感受那道刻骨铭心的烙印。
头顶的雷云隐隐欲动,电流翻涌着,撕裂云层,雷狱的电光也愈加猖狂。
“司浮……”宿无恙喃喃低语。他咬紧牙关,猛然转身,跃下山顶,直奔城中的夜福神而去。
只见夜福神张开嘴将那团幽蓝色的光团吞了下去,就像吃了个棉花糖那样。
宿无恙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默默告诉自己——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夜福神抓住,好好问问清楚当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眉心骤然闪过一道白光,一道近乎虚透的白色符咒组成的魂锁从中射出,直奔夜福神而去。
夜福神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回头向宿无恙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冷意。他没有多作停留,转身向后踏出一步,身影瞬间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魂锁在半空中失去了目标,直直地穿过夜福神消失的位置,狠狠地钉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宿无恙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他的眼前开始涌现出一股诡异的红色雾气,这雾气轻柔而黏稠,带着一股腐烂的气息,仿佛从深渊之中升腾而起。
他皱着眉,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却发现那座山早已消失不见,周围只剩下茫茫无际的红雾。
“司浮……”宿无恙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急切地迈开步子,试图沿着来路返回。然而,他的四肢仿佛灌了铅般沉重,眼皮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沉重地抬不起来。
脚步声渐渐变得沉闷而迟缓,他的身影在红雾中显得孤立无援。
“不能停……”宿无恙咬着牙低声自语。他努力拖动着身体,向前迈出每一步,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去,找到司浮。
宿无恙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音,如同晨风中摇曳的风铃,轻轻撩拨着他的意识。他想回头,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视线瞬间被一片黑暗吞没。
再睁眼时,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手中多了三炷燃着的香,烟雾袅袅升起,绕在他指尖,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苦香味。宿无恙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香灰轻轻地落下,仿佛催促着什么。他抬头,入眼的是一座低矮的案台,台上摆放着一尊小石像。
石像穿着红衣黑纱,眉目低垂,神情静谧。
然而,越是看着那石像,宿无恙的心跳越是不安地加快。他总觉得,这石像的模样……看着熟悉,却又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他忍不住开口:“这是……”
声音却卡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幽暗的大殿中,殿顶高耸,黑红的纹路在昏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殿中寂静无声,只有一片单调而机械的磕头声在回荡。
他低头一看,身旁跪着江欢和方安。他们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屈膝伏地。更远处,成片成片的身影也跪伏着,整齐地叩拜,每一个人的动作都一致得令人毛骨悚然。
“祝夜福神早日入轮回。”
低沉却整齐的念诵声响起,带着一种奇怪的节奏,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宿无恙的呼吸一窒,耳边那些重复的词句瞬间化作沉重的枷锁,压得他胸口发闷。他想抬起手阻止,却发现自己也跟着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