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无恙低声喃喃:“这人……长得和张大哥一模一样!可是张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他定定地盯着那人低垂的眸子,想到了什么,霎时间心头浮上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司浮,那双如同万年不化的霜雪一般的眸子此时也是微微垂着——坐在那里的那个人眼神和司浮几乎是如出一辙。
宿无恙的眼神在司浮和那人之间游移着,心中闪过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测,几乎是难以置信:“这样的眼神……一身黑衣……黑衣……”他的声音愈发微弱,“难道是……夜福神?”
江欢却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不是张喜吗?他坐在这里干什么?”
宿无恙怔怔地转过头去看着江欢,艰难地挤出声音:“江欢,你说什么?他是……谁?”
江欢停顿了一瞬,看了宿无恙一眼,又去看司浮,似是在求证:“师父……这是张喜吧?”
司浮微微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许久,他闭了闭眼,头微微仰起头,声音很轻很轻:“是,但他也是……无恙口中的夜福神。”
“什么?!”宿无恙猛然扬声,可是他的声音却被一声闷雷盖了过去,震天的声响仿佛是从天穹深处溢出来,要将这座城裹挟进去。
——“轰隆隆!”
几道紫色的电光在头顶的天穹上乍现,霎时间交织成网,翻滚着咆哮。紫云翻腾涌动,像是地狱深处的恶鬼众搅动天地破土而出,扭曲的雷光化作无数巨蟒般粗细的电流,肆意奔窜。
宿无恙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团紫云,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那个声音说:“绝对不可以……那是……”
“那是什么?”他皱着眉去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僵硬地转过头去,低声问:“司浮,这是什么?”
司浮抬头仰望着翻涌的雷云,那浓重的紫色电光几乎遮蔽了整个天幕,像一只巨兽的喉咙正缓缓张开,吞噬着一切。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眸光深沉却又不起一丝波澜。他声音低哑,似在轻叹:“那是……天罚。”
“天……罚……”宿无恙的呼吸一滞,胸腔内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声音干涩而破碎。他怔怔地盯着那个盘坐的人影,喃喃道:“是因为他,是因为他……”
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了后世众人所说的夜福神所掌控的“福德因果”,想起了这座山突然拔地而起,想起了城池骤然倾覆。他的心如坠冰窟:夜福神掀起这座山,引得城池倾覆,难道这天罚竟是为此降临?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后世没有只言片语提及?为什么……背负天罚的,会是司浮?
宿无恙双手颤抖着,心中的恐慌如潮水般翻涌。他抬头看向头顶翻滚的紫云,雷光如银蛇般扭曲攒动,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电光越来越盛,叫嚣着酝酿一场毁天灭地的震怒之罚。
风雨欲来。
宿无恙盯着那时不时从紫云间隙露出的光影,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从他的耳边褪去,这天罚他认得,是世间最重的那道罚。
“此罚……非千万怨念不能成……非大罪无可饶恕之人不可降。”他木然地低声喃喃,声音细若蚊吟。他的目光落在司浮身上,手指微微收紧,颤抖着伸出却停在半空:“你说的他是邪神……这天罚是他的……对不对?”
司浮的目光缓缓从雷云转向宿无恙,深邃的眼中透着无言的疲惫与一丝无法掩盖的怜惜。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按住宿无恙的肩膀。
头顶的雷云轰然一震,令人牙酸的电流声瞬间加剧,一道雷光直直劈下,几乎贴着地面炸裂开来,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四散破裂。宿无恙只觉得胸口一紧,窒息的沉闷感让他几乎无法站稳。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却仍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死死抓住司浮的手腕:“不行!我不许你——”
然而那道电光却并没有向着他们而来,而是直指盘坐在地上的夜福神。
夜福神依旧垂眸,双手缓缓结印,他身上的黑袍翻飞如狂风卷动的乌云,掌间凝出一道浓烈的黑色法印,与那劈下的紫电迎面相撞。
“轰!”
雷光与法印相撞的瞬间,刺目的光焰直冲云霄。那道紫电却连停顿都没有,继续向他劈来。夜福神没有犹豫,身影一闪,转身跃下山顶,向着城里的方向疾驰而去。
紫电仿佛有灵性一般,紧随他的身影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向城池的方向追去。
宿无恙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在风中逐渐远去的黑色身影。他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微微发颤:“他要去哪里?他要做什么?天雷……会把这座城彻底毁掉的!”
司浮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远处的城池。他薄唇轻启,低声道:“无恙,看着就好。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话音未落,城池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一道雷光追着夜福神重重地砸在了“望仙阁”的阁顶。那座曾经矗立于城池最中央、威严高耸的阁楼,在这雷电的轰击下顷刻崩塌,碎石与木屑化作灰烬飞扬于天际。
宿无恙死死地咬着牙,目光紧锁在那片燃烧的废墟上,拳头攥得关节泛白。
天空中的雷云并未就此平息,反而愈加疯狂地翻涌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城池之中四处逃窜,数道紫电紧随其后,像被牵引一般,一道接一道劈入城池之中。
紫电所落之地,无一幸免。顷刻间,整个城池陷入了一片紫光与焦炭的炼狱之中,空气中传来扑鼻的酸臭味,是油脂燃烧的味道。
原本被司浮阵法定住的城池,再次开始崩塌。高大的城墙轰然倒下,屋舍如纸片般化为灰烬,整座城池在天罚降下的雷电中支离破碎,化作一片黢黑的焦土。
宿无恙的胸口起伏得愈发剧烈,双手死死攥成了拳,指尖深陷入自己的掌心。他紧紧咬着唇,眼睛一眨不眨,红色的血管在眼底暴露出来,满心的愤怒与无力交织成一股滔天的悲痛,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何辜……”他低喃着,声音沙哑破碎,几乎听不清楚,“这城中的百姓……何辜?他就这么将天雷引入了城中……还有,天道就这么无情吗?天道难道看不到这千万百姓吗?”
司浮声音低低地,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它看到了,只是视凡人生命如草芥。”
耳边,紫光依旧咆哮,仿佛有千百只恶兽在天空中嘶吼。它们闭着眼睛,只轻轻地抖一抖就将一座鲜活的城池化为人间炼狱。
“七十九……八十……”一道轻声的低喃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
宿无恙侧头望去,只见方安怔怔地仰着头,目光盯紧了天幕,那张脸因恐惧而失去了血色。
“已经八十道闪电了……”方安的嗓音干哑,微微颤抖着。忽然,他猛地僵住,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天空:“宿、宿、宿哥!那、那个……天上那个巨大的光球是什么?”
宿无恙抬头,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一颗巨大的紫色光球悬浮在天幕之上,浑圆如满月,通体闪烁着无数紫色电弧。那些电弧“噼啪”作响,每一次爆裂都震得空气发颤,声浪直冲耳膜,炸得人耳朵生疼。
那光球正以极慢的速度向地面沉降,却带着摧枯拉朽,毁天灭地之势。
“这是……”宿无恙喉间发紧,他侧头看向司浮,“这是什么?”
司浮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最后一道罚雷。”
“咚——”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低沉悠长,声音来自九霄之上,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其中。
司浮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带着无尽的自嘲与痛楚,如同风中飘散的残叶:“天钟降罚……来了。”
宿无恙浑身僵硬,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要从胸膛里冲出来。他死死盯着那颗紫色光球,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逼四肢百骸,脑中只有司浮那张被印上天罚烙印的脸。
而此时,城池的废墟之中,那些原本迷茫的冤魂从四处飘了起来,开始聚集在半空。
他们的眼神满是空洞与茫然,呆滞地环顾着四周。突然,其中一个魂魄低声哀嚎了一声,随即一众魂魄像是被点燃了某种恐惧的本能,一个个张大了嘴,发出凄厉的尖叫。
“啊——!”
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此起彼伏,他们慌乱地四散奔逃,有的向天空伸出手瞪大眼睛乞求救赎,有的则互相推搡拉扯纠缠在一起,却始终无法离开这座已经化作绝地的城池和那个越发接近的光球。
那具早已与城中焦炭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忽然动了,像是一场死寂中陡然卷起的风暴,他的速度很快,一道黑色的气劲在他掌中凝聚,将宿无恙的目光牢牢吸引住。
宿无恙死死盯着他,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艰难了几分。他清楚地看到,那身影微微仰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乱。那人随即快速结印,手中黑色的气劲骤然散开,一道淡淡的结界在那身影的周围缓缓展开。
宿无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很快看出了那结界的意图——并不是用来对抗天罚,而是将那些游离的魂魄拢在了其中。
“他要做什么……”宿无恙低声喃喃,指尖微微发凉,心底的恐惧乍然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