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步烛姬所说,郜夫人乃是步府的上宾,就连所住的客房都是其中最佳的一间。
客房外,还把守着她重金请来的散修。
顾筠贤尝试了几次,均不得入内,只能抱着慕月暂时隐蔽在附近的树冠之中,静观其变。
由于郜夫人还未回房,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难捱。
耐着性子等了许久,慕月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顾筠贤怀里探出头问:“小修士,你究竟在步小姐的手里放了什么呀?”
“用于联络的传音玉符。”顾筠贤垂眸答道。
从慕月的这个角度抬眼看去,恰好能够窥见他犹带青涩的脸庞,高山夜雪般不染尘俗。
不觉间,慕月心中泛起涟漪。
她罕见地安静了下来,垂耳靠在顾筠贤胸膛:“小修士,你曾说自己离开门派,是为了寻找一名女子,但为何至今仍无动作?”
就算顾筠贤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然而,由于慕月的讹兽原型与白兔着实太过相似,使他很难从她脸上看出细微的神情。
顾筠贤只好作罢。
“我既盼着寻到她,又盼着与她从此不见,天各一方。很矛盾,对么?”他苦笑道,“我奉了师命,一旦发现她是妖,就必须亲手杀她。”
慕月默然半晌。
“……你当真不记得她了?”风拂枝柯的飒飒作响之中,慕月忽然问道。
她声音极轻,仿佛落在心上的一片绒羽。
顾筠贤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每当我回忆起我们曾经相处的场景,她的面容总是一片模糊。”
就像是被人刻意使了法术,让他无法窥见少女的真容。
而他,却无法从中挣脱。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粘稠而浓邃的沉默混合着深沉夜色,将他们缓缓包裹在内。
不知过了多久,郜夫人终于来了。
她掺杂了银丝的长发高高绾起,少饰钗环。就连身上那袭大气的紫棠色的裙裳,也比一般的富商朴素许多。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的脚下,却沾满了妖兽的淋漓鲜血。
在郜夫人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威严的中年官员——顾筠贤猜测,这个人应该就是步尚书。
步尚书眉头紧皱,神情严肃。
“郜夫人,小女她仍旧不愿出嫁。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啊?”回想起步烛姬接二连三的抵抗,他不禁苦恼道。
“步小姐年岁尚轻,自然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郜夫人微微一笑,温声宽解道:“依我之见,她之所以拒绝这婚事,只不过是一时想不清楚罢了。到了以后,她会逐渐懂得的。”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温柔。
若不是顾筠贤已知此事与郜夫人的利益相关,大抵也会和步尚书一样,以为她的这番说辞仅仅是出于善心。
殊不知,她的“好心提醒”,正借着步尚书的手,一步步地将步烛姬推向悬崖。
顾筠贤禁不住皱了皱眉。
正在此时,步府里卷起阵阵狂风,骤然间将顾筠贤立足的枝柯吹得摇晃不止。
他急忙挪动了脚步,才勉强站定。
然而,就是这挪步时细微的响动,却蓦地惊动了树冠之下的郜夫人。
她警惕道:“谁在那里?”
顾筠贤心中一凛,下意识屏息噤声。但如果只是如此,显然不能够如愿打消郜夫人的疑心。
郜夫人喊来护卫,面色阴沉。
当即,由散修担任的护卫们分散开来,一寸寸地向四周仔细搜寻着。按照这个情形,他们就会发现隐藏树冠中的两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慕月突然“喵”了一声。
这声猫叫被她模仿得格外惟妙惟肖,几可乱真,再加上她的妖气已被顾筠贤遮盖,很快便轻而易举地骗过了那些护卫。
只不过,由于她此刻仍然维持着讹兽的原型,开口学起猫叫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顾筠贤抿起唇,艰难忍笑。
见了他这模样,慕月气得用脚猛地踢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威胁他:“别笑!”
很不巧,这一脚正踢在了他的腰上。
由于慕月没有用什么力气,这一下就像是在给顾筠贤挠痒痒。他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在,这棵树附近已无人驻足。
要不然,他们此次夜闯步府的行动绝对会毁于这一笑之中。
对慕月来说,最可气的还要数顾筠贤。
他分明都已经笑完了,却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跟慕月道歉:“抱歉,我实在没忍住。”
慕月:“……”
这个道歉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强调她刚才的举动太好笑了?
慕月转念一想。
然后,她觉得好像更生气了。
.
他们这次的冒险举动,可谓是收获颇丰。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确认了郜夫人与步烛姬这场婚事的关系,还顺便摸清了她身边的护卫情况。
但在谋划救出步烛姬之前,他们还缺一样东西——
步府及其周遭的地图。
照理说,这高官府邸内的图纸应当不好取得,但好在,张文君身边还有两只曾经时常出入步府的朏朏。
简朴的桌上,铺开一张素白宣纸。
活泼好动的朏朏薛白热衷于研墨,而朏朏慕希嘴里叼着一支竹管毛笔,正安静而熟稔地在纸张上面写写画画。
笔尖落纸的细微作响中,一张详细具体的地图大功告成。
“记性不错嘛!”
张文君面露欣喜,当即在小慕希雪白的皮毛上揉了一把。
他拿起地图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仿佛手上所捧着的并不是简单的一张白纸,而是一份耀目而易碎的希望。
这一次,两只朏朏算是立了大功。
顾筠贤走到张文君面前,缓缓摊开了手心——
他手中,赫然卧着一枚玉符。
这玉符通体温润而通透,质地与羊脂白玉相仿。上面还顺着玉的纹理,雕琢着精细雅致的图样。
它和顾筠贤之前给步烛姬的那个玉符,恰好是一对,颇为般配。
“这个传音玉符能够使用三次。倘若计划不出问题,应该够用了。”
顾筠贤把玉符放在张文君掌中,温声道:“与步家结亲的那户人家与这里离得远,花轿要抬上许久。只要不出意外,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三天后,婚礼如期而至。
才刚破晓,步府内外已经是热闹无比。锣鼓爆竹之声沸反盈天,祝贺与欢笑更是有如潮涌。
隔着房门,步烛姬能听见外面的喧嚣。
所有人都是那样喜气洋洋,他们只管恣意庆贺,却无人过问屋里的新嫁娘是否真的愿意出嫁。
因为无关紧要。
因为没有人在乎。
吉时已经近在咫尺,而逃出生天的希望却远在天边,渺茫一片。步烛姬指节蜷曲,近乎将舌尖咬出了血。
她抬眸看向精心装点过的房间里,满目尽是媚俗而扎眼的大红——
红得像染血的秋枫。
“小姐,您该洗漱更衣了。”紫英推门进来,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半真半假,“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总不该惹老爷大动肝火。”
步烛姬鸦睫低垂,抿唇不语。
正当紫英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强行将她装扮好的时候,步烛姬却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揉碎在她眼底的阴翳一扫而空,只剩下坚定而明媚的亮光。
“紫英,替我梳妆吧。”步烛姬说道。
她唇角缓缓扬起的弧度,恰似那三月柔风一瞬吹开的遍野山桃,芳菲绝代,美得令人见之难忘。
纵使是与步烛姬日夜相处的紫英,也忍不住屏息了一瞬。
紫英本该对她的转变有所警惕,然而门外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催促,却使她顾不上这么多了。
“小姐想开了就好。”
她说着,连忙向外面招呼了一声。
少顷,守候已久的侍女们便鱼贯而入,着手替步烛姬梳洗打扮起来。
黛青描眉,略施脂粉。
唇瓣再一抿胭脂薄红,更添三分倾城艳色。
精致凤冠珍珠温润,衬得步烛姬的云鬓乌黑好比泼墨。锦缎霞帔艳夺明霞,为她妆点起一身艳烈风华。
婚服曳地,晕开灼眼火红。
妆容恰到好处地掩去了步烛姬这些日子的憔悴,只留下一份足以令万物失色的明艳动人。
除此之外,她眼底还耀着坚毅而灿然的光芒。
环绕在周围的侍女哪里见过这等美貌。她们纷纷掩着唇,惊艳地喃喃自语:“小姐真美啊……”
一时间,她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步烛姬的容颜上。
因此,无人注意到——步烛姬偷偷取下了桃花灯的薄纱灯罩,将其折叠好之后,又顺势将它笼进了婚服的广袖之中。
指尖循着张文君留下的笔墨,她爱抚过那朵朵桃红。
像是抚上一颗含血的真心。
方才还在胸中恣意翻涌的忐忑与不安,逐渐得到了平复。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步烛姬徐缓地举步往门外走去。
她会相信希望,也会相信他。
哪怕,这希冀幽微如原野星火,转瞬便会淹没于漫漫长夜,她也愿意为此赌上毕生的勇气,斗胆一试。
下周很可能来不及更文,先请个假。
最近比较忙,而且这篇文卡得太厉害了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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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