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荧灯满 第17章 恶人

凝眸于这两个甘美的橘子之上，蔺玦仿佛看到了水灯节那晚斑斓的光影。

他收起了棋盘。

向慕月与顾筠贤告辞之后，蔺玦便转身离开客栈。

哪怕被迫作出了自我牺牲的决定，他唇边仍是淡然地微微弯着。那身着宽袖白袍的身影如同一道暖光，倏尔融化在晨阳里。

望向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顾筠贤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慕月虽然才刚从市集上回来，没能听完他们两人的全部谈话，此刻却也隐隐感到了一丝担忧。

她抿了抿唇，忍住心头的不安：“蔺小少主应该……不会出事的吧。”

顾筠贤：“为何这样说？”

“因为我相信你啊！”慕月俏皮地眨了眨眼，琥珀珠般的眼眸里耀着碎光：“我相信，我们善良的小修士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呀……”顾筠贤先是一愣，而后宠溺地笑起。

顾筠贤算是认了命——

他筹划着出手相助的心思，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被慕月给看得透透的了。

然而，想起慕月一个人上街的事情后，顾筠贤的目光里很快添了几分后怕：

“方才我与蔺玦对弈时，你怎么独自出去了？难道是忘记了蜃灯幻象里，郜夫人说要找你我寻仇？”

讹兽一族自保能力素来极弱，一旦遇上不测，顾筠贤只怕会后怕一辈子。

“小修士，你别担心呀，我怎么会傻到走远。”

慕月展颜一笑，晃了晃一个只比婴孩拳头稍大的白玉小葫芦：“我不过只是在附近转了转，顺便买回来了一些糖丸。”

这倒是新奇！

此前，顾筠贤还从未见过用葫芦装起的糖丸，一般只有丹药才会装在这么珍贵的白玉瓶里。

他一时好奇，伸手想拿来看看。

怎料，慕月却猛地把手往后一缩，敏捷地将小葫芦藏到了身后。

“小修士，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她笑嘻嘻地说道：“待会儿，我就上街给你买去！”

闻言，顾筠贤眉心微蹙：

“你还要外出？”

慕月毫无被猜中心思的自觉，只微微扬起下巴，笑道：“没错！”

顾筠贤：“去往何处？”

“当然是去找白女侠啦！”慕月狡黠地弯了眉眼，“毕竟，答应蔺玦小少主要保密的是你，而不是我。”

白慕与蔺玦多年的情谊已有多年。

就凭两人这份深厚的感情，白慕对他这么冒险的决定于情于理都应该知情。

而且，白慕比他们更熟悉这里，或许能够想出其他的办法应对这场灾难。

这才是最重要的。

顾筠贤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方才慕月的外出仍然让他心有余悸。

“以后要外出前，你记得告诉我。只要我有空，就必然会尽量陪同。”顾筠贤严肃道，“郜夫人对我们的恨意不轻，这些日子我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尽量陪同？小修士，看来你很在乎我嘛？”

慕月掀唇倩笑，丝毫没留给顾筠贤反悔的机会：“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咯。”

她说着，偷偷将那个葫芦状的小玉瓶塞进了袖中。

尽管她的动作已然十分飞快，但还是有一缕气味伺机从瓶口处逸散而出。

那气味浅淡清苦，根本就不是属于糖丸的那种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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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白慕女侠比起蔺玦这个正儿八经的龙族后裔更像传闻里的神龙，行踪诡秘，是绝对的见首不见尾。

要找到她，那也真是绝对的困难。

此时，正是人们用早饭的时候。不仅酒肆饭店都开门迎客了，沿街还支起了许多卖早点的小棚子。

慕月牵着顾筠贤的手，穿过了喧嚷不休的叫卖声。

这么一趟趟地走下来，他们见到了不少人和妖。然而，却久久寻不到白慕那穿着暗红侠客装的身影。

“算了，不找了，不找了！”

慕月的双腿走得酸痛难耐，忍不住败下阵来：“我们找个卖早点的地方坐坐吧。才这一会儿，我们都快把这显隆城走遍了。”

他们本来就没来得及用早餐，这一趟寻找下来，腹内早已空空如也。

顾筠贤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待到那包子、热粥、蒸饺等美味餐点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鼻腔中热热闹闹地混杂在一起时，他也忍不住被勾起了馋虫。

他点点头，信步走至了一个卖早点的小饭馆前。

那饭馆的外头挂着一片青绿色的幡布，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大字。那字迹潦草得活像是被狗啃出来，丑得特立独行：

不卖乌梅！

在一大堆吹嘘着自家商品的布旗中，这四个大字显得突兀又格格不入。

“不卖乌梅？我没有看错吧？”

慕月困惑地揉了揉眼眸，险些以为是自己的眼神不太好：“店家，你们这里……只要是跟乌梅有关的都不卖吗？”

店家的是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姑娘，厨艺和长相都能勉强称得上不错，只是皮肤稍显黝黑了点，透着股烟熏火燎出的气息。

“对，你们没看错。就是外头布旗上写的那个意思。”

她年岁并不算很大，却十分的干练泼辣：“只要是跟乌梅沾边的，甭管是什么，我们这儿通通不卖。”

这样一问，那四个字算是有了原因——

前段时间，往菜肴里加乌梅的潮流在城里流行过一阵子，大概是这个姑娘被人问得烦了，才自个儿写的那些字。

但……为什么不卖乌梅？

不过是些乌梅罢了，做法也简单，无需费太多心思。如果循着那风潮来做生意，难道不会赚得更多吗？

慕月寻思着，随口叫了几样早点，走到桌边坐下。

见她眼中疑惑更甚，顾筠贤只好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示意她扭头看向旁边那个正忙着端菜倒水的小二。

那店小二比店家少了几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他几乎没跟人说过话，一忙活起来就只是憨厚又和气地笑，显得特别老实，怪讨人喜欢的。

“可有发现异常？”顾筠贤温声问道。

慕月瞳孔一缩：“啊……他的脖颈处，好像有几枚赤红色的鳞片。”

顾筠贤略微颔首：“他并非人族，而是条横公鱼妖。横公鱼一般在入夜后才化为人，因此它极可能已经成妖。”

闻言，慕月恍然大悟。

众所周知，横公鱼最怕的就是乌梅。这种鱼类异兽天生奇特，刀枪不入，但一旦同煮时多放了两颗乌梅，横公鱼就必死无疑。

这店家姑娘早知道小二是横公鱼妖。

她之所以不卖乌梅，也是怕无意间伤到了小二。

这种人与妖之间为对方着想的温馨场景，恐怕也就只有在显隆城能看到了。只要一想到这般情景恐将被毁作泡影，慕月心中就只觉无比痛惜。

“等等，横公鱼！”

慕月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骤然抬眸：“小修士，横公鱼是生长在石湖里的那种鱼吗？我突然想到……这地方最大的石湖，好像就在全邦门旁边。”

.

这个早点小摊的生意一向火爆。一直到早点被端上来的时候，他们才找到了和店小二搭话的机会。

“小二，你是本地人吗？”慕月咬着筷子问道：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打算在这里游玩一阵再走。听说这显隆城旁边有个大的石湖还不错，想问问看值不值得一去？”

慕月目光真诚，演技如火纯青。

她轻而易举地给自己和顾筠贤捏造了一个游人的身份。借着这个身份打听起情况来，格外方便。

毕竟，外地来的游客人生地不熟的，缠着人问东问西十分正常。

然而，小二却闭紧了嘴，似乎不太愿意回答。

一转头，他便急着要走。

慕月赶忙摘下了用来遮掩气息的耳坠，释放出了一点讹兽的妖气，以便让横公鱼妖感应到自己的妖兽气息：

“别紧张呀。要是不方便，不说也可以的。”

在同类面前，小二果然放松了警惕。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石湖没什么好看的，别去。”

提起石湖，他当即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偏头看向慕月：“尤其是对妖，还危险。”

这个店小二一定知道些什么！

顾筠贤和慕月心头一震，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色。

“啊？不会吧。”慕月佯装不解，旁敲侧击地打听，“就只是一个湖而已，有什么好危险的？”

“你不懂。”

“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慕月撇撇嘴，“哎，说真的，你该不会是住在石湖附近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会有危险的。”

那小二对他们毫无警惕之心，张口便说：

“我的确是住……”

怎料，正当那个答案即将脱口而出时，店家姑娘却突然凶巴巴地扯起嗓子，冲他大喊了一句：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没说够啊！”

原先准备说的话被这一嗓子生生噎回了喉咙里，小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赶紧滚回去端菜！不然菜都要给放凉了！”

店家姑娘面色不善。她的话虽是对小二说的，那双眼却戒备地狠狠盯在了慕月和顾筠贤的身上。

看上去，竟是把他们当恶人了。

眼看着就要把话套出来了，小二却被人生生叫走，慕月气得整只讹兽都不太好了。

她功亏一篑，往桌上轻轻捶了一拳泄愤：

“唉，这店家怎么这样啊！只是多跟人说两句话而已嘛，又不会少块肉！”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那嗓音略微沙哑，却醇厚有如陈年烈酒，其中带着女性罕有的强势英气：“理解一下。之前来过捉妖的几个修士，把那小丫头给吓怕了。”

“你是……”

顾筠贤蓦地回头，只见凌厉高挑的红衣女侠背负长剑，倚柱而立。

这个人，正是他们在找的白慕！

【妖兽小百科】

横公鱼：生于石湖，此湖不冻。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去邪病。——《神异经（北方荒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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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恶人